熟悉的声音响起,俞爱宝停在路边,看了很久。
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在她面前这般狼狈,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衣服已经染上污迹,扛着三大袋大米往仓库里走,每袋大米看上去有百来斤重,三百多斤的重量压在身上,其余人面无表情,或吃力咬牙,只有这个男人,高高兴兴的,一点愁绪也看不到。
“小周,你不累啊,还笑得这么高兴。”
那人:“一件三分钱,一次就能拿到九分,多拿一点,一天就能拿八块多,我老婆要是知道我一天能拿这么多,肯定高兴!”
“还高兴呢,你老婆知道你出来干的这个活儿不,看你那小俊脸,要是你老婆看中你这张脸嫁过来,知道你每天这么累,得心疼死。”
男人将大米放在仓库里码好,擦掉脸上的汗,不在意道:“那就不让她知道。”
说着,转身朝仓库外走来。
俞爱宝一愣,急忙推着单车走到一家店里,等男人再次低头扛米袋,这才匆匆忙忙离开。
等回到家,今天难得看到周母在,周母兴致高昂,见到儿媳妇回来,噔噔噔跑过来:“瓜妹,今天这么早,干啥去了,我咋看你兴致不高呢?”
俞爱宝看她这么高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我中午煮了绿豆汤,来来来,去洗个手,来喝一碗。”
俞爱宝应了声。
周母做的绿豆汤味道一般,不过能入口就够了。
俞爱宝喝了半碗,没什么胃口,皱着眉头把剩下半碗给喝光,这才放下。
周母情绪异常高昂,主动凑过来接碗,凑到近处,俞爱宝这才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腥味儿。
像是热天里混着鱼虾尸体的河泥腥味儿。
想到这两天周母总不见人影,俞爱宝不动声色的向后一靠,问道:“对了,娟姐,今晚吃什么?”
周母:“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白切肉么,今早上我去菜市场里买了一块最新鲜的五花肉
,老板还给搭了一小块猪肝。晚上再炒个青菜吧,还有个皮蛋豆腐,再来个蛋花汤,差不多了。”
俞爱宝点头:“我去楼上先洗个澡。”
说着起身。
走到楼梯边,忽的转身:“老板搭的那一小块猪肝怎么做,放进蛋花汤里吃么?”
周母:“那肯定不能,煮汤不好吃,我拿去……”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周母捂着嘴,眼神闪烁,心虚的不敢说话。
俞爱宝笑笑,假装没发现的往楼上走:“蛋花汤里放点榨菜丝吧,我突然想吃这个了。”
周母如临大赦:“好好好,肯定给你放!”
洗漱完,俞爱宝换了套家居服,躺在柔软的床上,头发被毛巾包着,都懒得吹。
人在被窝里躺了十分钟,她才钻出来,慢悠悠擦干头发,拿了瓶牛奶坐在阳台躺椅上,一边吹风,一边看夕阳。
天际西落的日头像一颗透亮的咸蛋黄,上空的云纤薄如纱,大片大片的覆盖天空,橙黄的夕阳落在云纱上,也落在俞爱宝侧脸上。
她看着看着,呼出一口气,什么繁杂心思,在这片美景之下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从二楼阳台看下去,能看到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院子里站着个穿围裙的年轻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孩,此刻怔怔看着这边,见俞爱宝看过来,那女人连忙转身,抱着孩子回到屋里。
俞爱宝没当回事。
晚上,周淮升回来的时候,脸上能看到辛苦干活一天的疲惫,只是这些疲惫,在看到俞爱宝的一瞬,顿时被丢到一边。
“瓜妹,你猜我今天挣了多少?”
俞爱宝配合:“多少钱?”
“九块钱!”
俞爱宝指尖捏紧,脸上却带出惊喜:“真的?哥哥,你好棒,这一天下来,挣的比我还多!我就说,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如果没有你,我们哪里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呀!”
周淮升俊脸一红,偷偷看眼他妈。
他妈翻白眼,扭头走开。
得,不看总行了吧,谁爱看似的!
见亲妈走开,周淮升才抱住他香喷喷的老婆,蹭蹭她滑腻腻的脸颊:“你才是我的主心骨,没有你,我一定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
俞爱宝:“那你开心吗?”
周淮升拼命点头:“开心,瓜妹,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俞爱宝回抱男人的脖子,深深嗅男人身上的气息。
很干净,洗过澡了,身上还带着香皂的味道。
他的身上穿的不是白色背心,还是一件白色衬衫,衬衫里空的,也不知道把那件背心藏在了哪里。
俞爱宝收回目光,语带犹豫:“哥哥,你能做的这么高兴,我也为你高兴。只是城北那一块,没有足够信任的人帮我盯着,我不大放心。张叔不是在招人么,有个监工的工作,一个月三百块钱,他一直也找不到人,我想让你去……”
周淮升想了想:“那我去吧,我去做还不要钱,一个月能帮你省三百呢。”
他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人,虽然去免费干活,一个月不能交钱给老婆,有些人会有一种自己没挣钱的无力感。
会认为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周淮升不是这么算的。
当监工给别人三百块,自己干活只挣二百四五十,这么算起来,还得亏五六十呢!
那给老婆干活,四舍五入,还是挣了!
俞爱宝惊讶:“哥哥,你想什么呢,这是张叔公司接的活,给出的工资跟我没关系,都是他那边给。如果你不要钱,我不仅没挣钱,还白白把你送过去给张叔打白工了!”
周淮升一愣,是这样吗?
继而眼睛一亮:“那我一个月能挣三百?”
“对,三百。”
周淮升高兴的将俞爱宝抱起来转圈圈,想到什么,又放下,犹豫道:“张叔能不能要我?那监工是做什么的,万一我不会怎么办?如果他现在找到人了怎么办?”
俞爱宝一本正经胡扯:“那不可能,今天傍晚我才跟他打过电话,他还跟我愁呢,监工的活非常简单,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也不累,主要得是两边都信任的人,这样大家才能安心开工。”
周淮升:“阿和不行么?”
“他不行,他有别的事儿。”
周淮升低头看着自家小媳妇儿,在一旁看的多了,总觉得这是媳妇儿在诓自己。
等晚上吃完饭,周淮升找了个借口出去打电话。
那边的张正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他和俞爱宝并没有打过招呼,但做生意的人,都是人精,否则也不至于把公司从一开始的小办公室胡乱拉人组建的团队,变成现在的正规公司。
“啊,对,我最近正愁着呢,本来我推荐的是你,但你老婆说你现在有工作,那我想着再找找,就是监工一天找不到,这工期就得耽误一天。”
“阿和那小子?他不行,他还有别的活儿要做,一个人干两个活,哪里做的过来。”
“你能过来?那太好了,这次可是帮我叔一个大忙,下次有时间,咱一起吃个饭,叔一定得好好感谢你!”
俞爱宝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周淮升悄悄摸摸从外面回来。
出息了,竟然怀疑上自家老婆了。
不过俞爱宝装作不知道,这点事情张正宏都办不了,她的那个度假村怎么可能放心交给他。
“舅妈,这个题我还是看不懂。”
周美美伏在茶几上做题,写着写着开始咬笔杆,然后期期艾艾看向俞爱宝。
和俞爱宝擅长理科不同,周美美更擅长文科,每天回来几乎都有数学题需要跟俞爱宝请教。
好在俞爱宝对如何让数学榆木脑袋开窍方面格外拿手,周美美听了一遍没听懂,俞爱宝就换个方式讲第二遍,第二遍还是没听懂,小姑娘羞愧的快哭出来了。
俞爱宝摸摸她的脑袋,笑:“哎哎哎,我都还没哭,你怎么要哭了。”
周美美低头:“我好笨,弟弟还没上初中,您讲第二遍他都听懂了,我还是没懂……”
“你没懂,那是我的问题,是我没能把这个题目参透,没找到适合你的方式讲给你听。周美美,你要记住,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如果你真的认真并用心听讲了,一遍没懂第二遍也不会,那不是你的问题,是老师的问题,老师需要自己去想办法,你自己一个人内耗解决不了问题。”
对这番流氓理论,周小果听不下去了,探头道:“那当周美美的老师也太惨了吧,为什么大家都听懂了,就她还是不会,不就是因为笨么,这关老师什么事儿?”
俞爱宝靠在沙发背上,挑眉:“因为老师在上师范的时候,学的就是怎么把一道题目讲的通俗易懂,学生没听懂,那是这些老师学业不精。所以以后上课,你们一定要认真听老师讲课,万
一日后你们也当了老师,只有学生时代学会了,才不会遇到现在这种问题。”
周母撇嘴:“你这就是流氓观念,美美,小果,别听你舅妈的,她就是护短,就是她以前说的那种熊家长,你们可别跟着学会,变成那什么熊娃子了。”
俞爱宝耸耸肩,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想了想,忽然问道:“今天丁老师拿了两个苹果过来,本来是想跟我一人分一个,结果办公室里又来了三个人,啧啧,当时丁老师那脸色,跟调色盘似的精彩。”
闻言,人类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几人纷纷看过来:“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
三分钟后,俞爱宝问道:“所以,我们五个人当时是怎么分的这三个苹果,周美美同学,你知道了吗?”
周美美瞪大眼,半晌结结巴巴开口:“知……知道了。”
“那成,你解给我看看。”
三人:“……”
周母无语:“所以,昨天丁老师真的拿了两个苹果过来跟你分了?”
俞爱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啊,丁老师这个人,脸皮比我还厚,怎么可能因为分不出苹果尴尬。苹果没有,倒是给了我一块巧克力。”
“巧克力?”周母想吃,她不怎么爱吃甜食,巧克力除外,伸手就想来拿。
蛮不讲理的熊家长俞爱宝收回巧克力,扒开外包装丢进自己嘴里:“苦的,你吃不了。”
周母:“……”
呵。
周四这天,成功辞掉上份活计的周淮升去了城北。
从始至终,周母都不知道自家儿子又换了一份工作。
俞爱宝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饭就回来了,倒不是下午没课,而是把下午的课换到了上午,多出来的调到明日,特地空出今天下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