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这才坐到床边,给她把脉,这一摸眉头就没松开过。
从前,他也是替皇姐把过脉的,皇姐一直很健康。但现在……他已经不忍心去想皇姐受过多少罪。
李衍眼眶又开始发酸,他忙收了手,替李明嫣把被子掖好。
然后把药膏递给守在床边的婢女:“待会你替皇姐上药,务必轻点,别吵醒了她。”
婢女恭敬应是。
李衍转身出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仰头看天,静静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陆小宁的屋子里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陆小路站在门口抽泣。
李衍走近,小声问:“怎么了?”
陆小路抬头看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许是觉得这样丢脸,抹了把眼泪后,压低声音道:“阿姐身上好多伤,背上没一块好肉……”他难过。
他阿姐这些年在羌北肯定受了很多苦。
他双手不停的抹泪,但好像总也抹不完。
李衍拍拍他的肩:“好了,你都长大了,莫要让你阿姐看到你哭。你阿姐已经回来了,以后都会好的。”
陆小路点头:他以后一定要对阿姐很好很好。
李衍见他还止
不住哭,于是让他先去弄点饭菜过来。
陆小路一听立刻去了:是了,阿姐待会肯定会饿。
待他一走,上药的婢女就端着托盘出来了,李衍才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陆小宁沉静的声音:“进来。”
李衍走了进去,陆小宁已经套好了外裳,坐在了桌前。尽管身上有伤口,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她长高了许多,眉眼少见的清冷,肤色因为常年日晒的缘故,显出几分健康的麦色来。
李衍在陆小宁的对面坐下,为了缓和语气,故意笑着问:“小路没给我养坏吧?”
陆小宁冷冽的眉眼瞬间柔和,摇头道:“没有,他挺好……”性子纯善,眼神清透,一看就过得不错,“就是有些女孩子气,方才奴婢听见他哭了……”
李衍故意道:“要不把他丢在边关历练历练?”
她眼眸微微睁大,随即意识到李衍在同她开玩笑:“还是算了吧,他吃不了这个苦。”
两人沉默两息,李衍还是迟疑的问出了口:“这些年,你同皇姐都经历了什么?”
她一时间不知道从哪说起,最终只道:“奴婢还好,一直做护卫打扮,跟在公主身边。但公主在羌北过得很苦……”苦到她不忍提及:“羌北王父子和畜生无异!十一皇子以后莫要问起公主这事了。”
李衍眉眼暗了暗,继续问:“那昨夜什么情况?阿赤容烟又是怎么回事?”
陆小宁:“羌北王受伤后,被公主和阿赤容烟合谋勒死了。昨夜,奴婢、公主和阿赤容烟三人又联手杀了阿赤尤以及他的部下。我们三年前就开始策划了,阿赤容烟答应我们,只要我们帮她一起杀了她父兄,她就送我们回大楚。且只要她在位一日,羌北和大楚永不开战!”
所以,昨日白天阿赤尤突然撤军,是阿赤那被杀。
李衍继续问:“那阿赤容烟可信吗?”
陆小宁:“可信,她和她父兄都不同。”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救过公主,公主也救过她,她和公主是过命的交情。”
李衍提醒她:“你以后不必自称奴婢,卫家已经倒了。等回京后,你就住回陆家老宅吧,同小路一起住。”
陆小宁这才微微动容。
李衍起身:“你也好好休息吧。”然后往外走
。
许是两人都担惊受怕许久,李明嫣和陆小宁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
到了夜里,几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李衍同李明嫣说了几句话,李明嫣又去睡了。
陆小宁倒是没睡,坐在屋子里听着陆小路唠唠叨叨说起出宫后的趣事,以及在皇觉寺的见闻。
待陆小路撑不住睡着后,李衍又问起陆小宁阿赤容烟的事。
陆小宁道:“阿赤容烟是阿赤那的第一任妻子生下的长女,她生母是被阿赤那剥皮而死。她也不怎么受阿赤那的待见,在羌北王庭的地位甚至不如阿赤那同牧女苟合生下来的阿赤尤,先前还差点被阿赤那送给羌北勇士。”
李衍哑然:“把自己的女儿送给自己的部下?”
陆小宁眼神阴鸷:“女人在羌北就等同货物,可以送给任何对他们有用的人。陪同公主去的五十几个婢女更是不被当作人来看待。”
李衍神色凝重:“所以,她就联合你们反了?”
陆小宁点头:“没有阿赤容烟替我们周旋,我和公主早死好几回了。她是真心想和我们大楚友好往来的。”
李衍大概了解了对方的情况和性子。
第二日一早,李衍早早起来吩咐准备宴席。临近午时,他带着阮将军亲自到了城门口迎接。
那阿赤容烟也当真好胆色,只带了两个心腹就进城了。瞧见李衍时,脸上立刻有了笑,驱马走近,道:“劳十一皇子久等了。”
她一身束腰暗红色骑装,发丝用同色发带高挽,鬓发两侧编了几缕羌族人特有的发辫,牵着马绳的双手都缠上了一圈圈黑色丝线,看上去飒爽又干练。
李衍点头示意,然后放下车帘子,示意马车回去。
有他和阮将军开道,北疆的百姓虽不待见羌人,但也不敢公然冒犯。只远远的看着,然后指指点点。
阿赤容烟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驱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后面,然后好奇的四处打量。
大楚的一切都令她新鲜。
李衍透过车帘的缝隙观察她,待到了将军府。马车停下,她立刻跟着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比他皇姐还要利索。
李衍下了马车,引着她往将军府走。
待到了正厅,
李衍又引着她坐下。茶水上桌,她蹙眉道:“本王喝不习惯这茶。”
阮将军脸黑,正要发作,李衍伸手拦住了他。吩咐道:“拿马奶和酥嗠过来。”
坐在他对面的阿赤容烟微微诧异:“十一皇子也喜马奶和酥嗠?”
很快,马奶和酥嗠上来了。
婢女点了碳火,把马奶放到上面煮。不一会儿,一股子膻味在正厅里蔓延。
李衍倒了杯马奶给她,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阿赤容烟捏着杯子,挑眉:“明嫣公主初初到羌北时,就喝不惯这马奶,十一皇子好像挺适应。”
李衍把杯子放下,道:“还不错。”
阿赤容烟瞧着他,突然道:“你与你皇姐描述的不太一样。”
李衍轻笑了一下,然后直入正题:“羌北王现在可以和谈了吧?”
阿赤容烟四下看了一圈后问:“明嫣公主呢?”
李衍道:“皇姐在后院休息。”
阿赤容烟不满:“和谈公主怎么能不在场,你让她来,本王只和她谈!”
阮将军不悦:“你怎得事这样多?我同十一皇子在,要长公主来做什么?”
阿赤容烟直接道:“怕你们坑本王!”
“你!”阮将军拍桌。
守在阿赤容烟身边的两个勇士立刻抽刀。
“好了!”李衍打断两人的剑拔弩张,朝阿赤容烟道:“羌北王,两国交战,受苦的是万千百姓。我们大楚是诚心想止戟休战,您既然来了,就坐下好好谈谈。”
阿赤容烟不搭理他,大有李明嫣不出来她就绝对不谈的意思。
李衍冷了脸:“羌北王,和谈不仅对大楚有利,对你也同样重要。您才刚夺了父兄的权,地位还不稳固。若这个时候还和大楚开战,就不怕您那两位叔叔趁机夺权?”
阿赤容烟眸色微闪,继而又镇定下来:“本王既把大长公主送还了,又亲自来了潞城,自然是诚心想谈的。”她再次强调,“但本王只同长公主谈。”
阮将军不悦:“荒唐,一个女人怎能参与和谈!”他说完,又察觉对面的阿赤容烟也是女人,立刻又闭了嘴。
阿赤容烟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阮将军是瞧不起本王,还是瞧不起你大楚
的长公主?你们将李明嫣送来和亲换取和平时,怎么不说这种话?女人怎么了,不照样在战场上将你打得哭爹喊娘!”
阮将军在战场上和阿赤容烟对上过的,这女人确实骁勇。
两人对上的继续功夫,李衍在迅速思考阿赤容烟的意图。
她坚持要皇姐出来和谈,是想告诉大楚的所有人,两国邦交这事,没有皇姐不行。
即便以后皇姐回了京都,便宜爹念着两国的邦交,也会顾惜皇姐一二。
皇姐在京都只会被供起来,而不会因为曾经的过往被人践踏。
想通这点,李衍对这阿赤容烟的观感瞬间好了许多。
他出声打断双方的争执,然后朝阿赤容烟道:“不是不想让皇姐出来,只是皇姐有伤在身,心绪又不佳,不适时过来。若羌北王坚持,本皇子派人去问问皇姐,她若愿意,就让她来。她若是不愿意,也请羌北王莫要强求!”这话是充分为李明嫣考虑,把李明嫣摆在很重要的位子上了。
阿赤容烟被挑起的火这才消了不少,点头同意。
李衍立刻让人去请了李明嫣,不一会儿,陆小宁就陪着李明嫣过来了。
李明嫣换了一套华贵的衣裙,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脸颊上的伤疤也未曾遮掩,整个人显得明艳又凌厉。
她一出现,阿赤容烟就站了起来,笑着道:“明嫣公主,你终于来了!”
李明嫣对着她颔首,然后坐到了李衍身边。
和谈这才开始。
之后,双方开始了激烈的拉锯战。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试探,阿赤容烟强势,李衍亦是寸步不让。
但说到关键处,李明嫣出声,阿赤容烟就会稍微让步。
阮将军和阮国公对视一眼,看来这阿赤容烟和长公主交情匪浅。
回去要将这事禀报给皇上才是。
谈了近一个时辰,最后,阿赤容烟沉肃声道:“除去方才谈的条件,若大楚能为我羌北提供耕种、纺织、养蚕、等生产技法,本王承诺,只要本王在位一日,明嫣公主活着一日,羌北与大楚绝对不会再开战!”
“提供耕种、纺织、养蚕、等生产技法?”李衍提醒她:“你们羌北气候同大楚不一样,可能这些东西养不活。”
阿赤容烟信心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