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烦伴着职工的笑声到主任办公室。
主任问她喝不喝水。叶烦摇了摇头,给公社打个电话。主任等她放下电话就说:“那个严厂长,第一天到这里我就看出他是个假大空。”
叶烦心说,难怪每次他过来你都不露头。“怎么说?”
主任:“那天你不在,他说他是新厂长,我一想以后一起共事的自己人,就叫他进来坐坐。你猜他怎么着?背着手说我先到处看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面领导视察。虽然他是上面派下来的,可他能领导谁?”
叶烦指着自己。
主任嗤笑一声:“打今天起,你不管不问,只当你的会计,不出仨月他就得自己滚蛋。”
叶烦心说,不用仨月。要不是我把渔民按下去,今天他只能游过来。
“给市领导个面子。”叶烦笑着说,“我到渡口看看,人家初来乍到也不容易。”
主任心说,叶会计不愧是将军养大的,大气,讲究!
严杨这种人,叶烦上辈子见多了。
除了跟他臭味相投的领导,没人喜欢。不过跟他一个德行的领导到不了高位——没能力情商低。能上去的哪个不是靠真本事或高情商啊。
叶烦都没找人打听严杨什么来历,就是不信支持他的人有多厉害。
在渡口半个多小时,莲花大队队长来了,苏远航父亲也来了,苏父见着严杨就伸出手笑容满面的打招呼,跟没看见叶烦似的。叶烦冷笑一声,转身走人。
严杨下意识喊:“叶会计!”
“上厕所!”叶烦胡扯。
苏远航父亲脸色有点难看。
大概叶烦表现太好,严杨她的话深信不疑,问:“苏书记怎么来了?”
苏书记怕任性妄为的叶大小姐怠慢了上面派下来的人,可他又不希望别人知道叶烦瞧不上他,就说自己闲着无事过来帮帮忙。然后指挥莲花大队队长以及两个社员帮严杨搬东西。
大队长想把严杨的东西扔海里。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给叶会计个面子,大队长和俩社员一起搬。
到五星大队,苏远航父亲又帮严杨布置房间。苏父发现没有锅灶,就说不用买,他家有炉子,有煤球,还有碗筷。
严杨说自己带了餐盒和锅,苏远航父亲叫大队长回他家拉炉子煤球等等。
大队长不太乐意,到苏家就搬弄是非,说老书记烂好心之类的。然而一个被窝里面睡不出两种人。苏母一听说严杨是上面派下来的,不光让大队长搬,还给拿米,又拿几斤儿媳妇捡的海鲜。苏远航妻子还很高兴。
大队长顿时什么都不想说。
可什么都不做,他心里憋得慌。伺候好上面来的这个“阎王”。大队长就给苏远航写信,他家要完!
苏远航收到信吓得不轻。冷静下来就意识到绝对是他爹干了什么,惹得大队长忍不住找他告状。真出大事会直接来找他。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他学校,比电报还快,写什么信啊。
即便这样,苏远航还是查课表——下周六下午没课。他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去买车票,然后又给叶烦一封电报。
叶烦收到电报就叫山西大队队长开渔船接苏远航。
周六上午下了课,苏远航直奔火车站,下午到甬城,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到城郊,又走几里路,七点多才到码头。
九点钟,苏远航登岛。
苏远航见叶烦家亮着灯,叫大队长先回家。苏远航喊出“叶会计”才想到那盏灯可能不是叶烦卧室的,而是耿致勤的房间。
苏远航正想说“没事”,耿致勤打开房门。苏远航又想说“明天再来拜访叶会计”,耿致晔出来了。耿致晔招招手,苏远航解开篱笆门上的草绳进去:“耿团长,不好意思,我忘了您休息了。”
耿致晔:“还没睡。进来吧。刚下船?吃饭了吗?”
苏远航摇头:“大队长家做了,我去他家凑合一晚。”
耿致晔让妹妹回屋休息,给他倒杯水。
叶烦家有个暖瓶的水常年不冷不热,苏远航接过去一口喝完,才有心思问他爹又干嘛了。
叶烦穿戴齐整从卧室出来,先说严厂长要把渔船集中起来搞个船运厂,社员和大队长都不同意,他就找苏书记抱怨。
叶烦:“你爹这几天天天陪他四处游说社员。苏秦游说六国都没你父亲积极。不愧是苏家后代,青出于蓝胜于蓝。”
“扑哧!”耿致晔又给苏远航倒杯水,苏远航刚喝一口全喷出来。拿出手帕胡乱擦擦,苏远航就问,“他不知道一旦船运厂搞起来就要受上面领导?”
叶烦:“大概以为船运厂在岛上就是集体共有吧。要说这事,也好理解,你爹一辈子党员,不信上面会跟岛民抢船。”
苏远航:“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十年革命多少人公报私仇?他长不长脑子?要是上面说隔壁岛穷,把船拨过去一半,他——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觉着咱们有能力就应该帮助别人。”
叶烦笑道:“能帮一点是一点。”
苏远航点头:“就像八两帮助半斤?”
耿致晔被他阴阳怪气的话逗笑了。
耿致勤忍不住出来:“你们也太能挤兑人。苏远航,那是你父亲啊。”
叶烦:“你没听懂。以前半斤就是八两。苏远航的意思饥一顿饱一顿的帮助吃不饱的,然后两个岛手拉手吃不饱。”
耿致勤很尴尬,不敢再偷听几人谈话。后来认真做题,她连苏远航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翌日清晨,苏远航在山西大队队长家吃点东西,就骑叶烦的车子回家。到家他家才吃饭。看到苏远航回来,一家人吓傻了。
还是苏远航的两个孩子先反应过来,问爸爸从哪儿冒出来的。
苏父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事了。
苏远航中午就得离开,下午的车票,晚上能到火车站。晚上没有公交车,幸好火车站离学校七八里路,他能赶在熄灯关门前走到学校。
苏远航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想妻子和儿女,想跟他们独处一会,没时间跟父亲废话,就问他“船运厂怎么回事。”
苏父想也没想就问:“叶烦告诉你的?”
苏远航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父亲以为他是被叶烦弄来的:“叶会计的主意?”
苏父意识到自己误会,就当自己没问,很自然地说:“严厂长。这主意不好吗?”
苏远航知道劝不动,直接说:“我反对!不用解释,我不想听。”
苏父冷笑:“是呀。你现在是大学生,翅膀硬了——”
苏远航立刻起身,他父亲吓一跳。苏远航没理他,问儿女和妻子,“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去供销社。”
俩孩子跟大宝二宝年龄相仿,虽然怕长辈,但更贪吃爱玩,立刻扔下筷子往外跑。
苏远航妻子不敢忤逆公婆,可她第一次跟苏远航分开那么久,也想丈夫,所以小心翼翼往外移。
苏远航到学校学校就发补贴,他就用学校发的补贴给妻小买东西。在外面逛到十点多,苏远航回到家,骑车去苏多福家,请苏多福回头把车子还给叶烦,他坐莲花大队的渔船出海。
在船上,苏远航对大队长说他父亲再找社员,就说苏远航反对。
果然,苏书记再带着严厂长四处游说,遇到的回答都是远航不同意,远航同意我们没意见。
苏远航的父亲顿时觉着没脸见严杨。严杨一个人去生产队,没人理他——又不是市领导,也不是公社领导班子,一个食品厂厂长还想管他们,做梦!
严厂长跟叶烦抱怨:“穷,不是没有原因。”
叶烦问:“要不这样,你问问市里,叫市里给咱们弄两条船。咱们跑出来赚了钱再买。一条也行?”
严杨顿时觉着这个主意不错,说他明天就去上岸。
叶烦差点失态,她不过拿话敷衍他,怎么还当真了。
“要不再想想?船很贵,就算一条也要很多钱。”
严杨摇头:“我们赚了钱给国家,带人进来买岛上的东西,给渔民创收,利国利民的好事,上面不可能不支持。”
叶烦顿时想问他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道理。”叶烦恭维,“还是严厂长有办法。像我就没想到这点。可能本来杂事多,还要照顾小姑子,没空想这些。幸好最近没什么事。”
严杨不禁说:“我正想跟你说这事。闲太久了。正月都快过完了。”
叶烦:“那就麻烦您问问供销社要不要咱们的东西?厂里有我盯着,您尽管忙。”
严杨想想许多天没回家:“那我明天过去?”
叶烦:“让渔民送你。五星大队北边生产队里也有渔船。到莲花大队坐船也行。莲花大队离岸近,要是风平浪静,兴许半小时就到了。”
闻言严杨决定麻烦苏书记。
叶烦“祸水东引”没有一丝羞愧。可苏远航走之前告诉他妻子,严杨再去他家找父亲就写信告诉他。他妻子因为他考上重点大学很崇拜他,所以把严杨跟苏书记谈话内容一字不差写下来。
苏远航妻子是他初中同学,没上过高中,但写信完全没问题。苏远航看到信里“叶会计说从莲花大队离岸近”,眼前一黑,叶会计想累死他父亲吗。
苏远航给叶烦去一封特快信。严杨还没从岸上回来,这封信就到叶烦手上。
叶烦看到苏远航在信里求她放过他父亲,忍着笑回一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苏远航收到信沉默了。
他收到信这天,严杨从岛外回来。叶烦算着时间也该来了,这天就老老实实去办公室看报纸。
严杨红光满面的,叶烦挑眉,难不成叫他干成了。
叶烦起身给他倒杯水:“成了?”
严杨点头:“成了!”
“签合同了?”
严杨摇头:“不清楚咱们一次能出多少货。所以回来问问你。叶会计,你知道吧?”
“不清楚。不过可以找生产队大队长统计。”叶烦拿出账本:“多少钱一斤?”
严杨很是得意的先说出海鲜价格,然后说出干货价,说完就问:“不低吧?”
“渔民自己卖买不了这么高。”叶烦合适账本,“不过也没有很高。无论活的还是晒干的都只是成本价。”
严杨不禁问:“不是渔民卖不了这么高的价?怎么还是成本?”
叶烦:“船来回需要加油吧?从岸上到火车上需要租汽车吧?用火车运货需要租车皮吧?要不要两个人跟车?一个人在车上睡着钱被偷算谁的?两个人下午到杭城,晚上回不来是不是要住宿吃饭?售价定死了,我们又想赚钱,只能压榨渔民。比如以前八毛收渔民的东西,现在六毛或五毛。渔民乐意?要不是我丈夫在这里,他手里有人有枪,渔民不把咱俩赶出岛,我跟你姓!”
严杨傻了。
叶烦又说:“五六毛可以卖给收购站,而且想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去,何必找我们?还要配合我们的时间?”
严杨懊恼:“我忘了问你收购价。要不我再去说说?”
“您去抬价?”叶烦耐心告罄,“您买过东西吗?您要不要出去问问菜市场职工,看人家怎么说?”
遇到脾气不好的得给他两巴掌——异想天开!
严杨忍不住骂:“他们真不知道为贫苦百姓着想。”
叶烦懒得听他废话:“船运厂的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