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白梅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 一动也不敢动, 颤声道:“闻……闻师妹,你怎么来了?”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尖, 借着月光, 左白梅瞧清了面前人的脸,不禁又是一声惊呼:“你、你的眼睛!”
闻松月的一张脸已被血色覆盖完全, 她紧紧闭着眼睛, 却依旧有滚滚鲜血自她的眼角冒出,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 渗透衣物,流下道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左白梅不敢乱动,只微微将眼珠往下转,看到了在她脚下,一小汪在月光下宛如晶莹剔透的血色宝石。
她流了如此多的血吗……
左白梅嘴唇都在微微颤抖,道:“闻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闻松月将头转到了她的方向——她虽然紧闭着眼,但左白梅却总觉得那双黑眸正紧盯着她。
冰冷、毫无温度的一双眼眸。
“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闻松月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左白梅都疑心她的嗓子是不是和眼睛一起受的伤。
“告诉我——”
闻松月又重复了一遍,比先前都要黯淡的绿色光球围绕着她们二人疯狂地盘旋飞舞,左白梅却猛然一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说……”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些黯淡的绿色光球比之前闪耀的绿色光球更加恐怖。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等到明天受任仪式开始后,闻师妹你拿出那块录影石,就可以将一切都公之于众了。”
左白梅说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闻松月的神情,道:“闻师妹,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面前的少女沉默了很久,突然低低笑了几声:“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拿到录影石必须要用一条人命来换。”
“我明白了。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双沾满了血色的眼睛倏然睁开,暗沉血眸盯紧了左白梅的方向。
不知怎的,左白眉心口猛地一跳,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结巴道:“闻、闻师妹你说……”
“她的尸体……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闻松月敛眸。
月光下,闻松月脸上的道道干涸亦或是新鲜的血迹交错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她道:“等明天受任仪式结束之后,我能看到她的尸体吗?”
“我想……替她收尸。”
左白梅小声道:“……会的。事实上,她的尸体必然会赶在丁长老的受任仪式前被人发现。”
“毕竟……只有被发现,才能引起……注意。”
“我知道了,谢谢。”
那双血眸再度阖上,恍惚间,左白梅仿佛看到了有晶莹在她眼角划过,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便立刻染上了血色,同鲜血一道,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落。
望着闻松月离去的背影,左白梅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闻师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那道身影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初,继续朝前行,直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闻松月全程都看着非常的平静,但不知怎的,左白梅总觉得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亦或者,她已经崩溃了,只是在维持摇摇欲坠的平静假象。
……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大清早,丁长老自苏醒后,便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兴奋中。
时间还早,他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又到院子中走来走去,一分钟看无数次表,从未像今日如此,期盼着时针能尽快转到九。
等到受任仪式结束后,他就能成为归元派的副掌门了。
副掌门……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啊。
自他进入归元门的那一刻起,丁长老就曾幻想过这一天的到来。而现在,终于让他等到了。
只有一点——
虽说秘籍受到了天道的认可,但终究不可细查,更何况他们三峰山至今都无法复刻出支菀的操作,一旦时间久了,新入门的弟子变多,那本秘籍的传播受众变广……迟早会有人发觉到不对的。
所以,赶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支菀留下来的正确秘籍,亦或是……让他门内的那些弟子们研究出正确的方法。
前者,丁长老在这些天已经试验过无数次了。
他翻来覆去地将支菀留下来的遗物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甚至包括她从入门到现在每一次提交的结果以及汇报内容……但均一无所获。
后者……就他那些弟子们的天赋,没有一人可以跟支菀相比。
招他们进来简直就是吃白饭的!一天天不知道干正事,就知道空度光阴!
拿钱不干事的懒蛋,说得就是他们!
在心里怒骂了那些不争气的弟子一会儿,时间已然来到了早上七点,丁长老赶紧整理了一下自身的穿着打扮,清清嗓子,又背诵了几遍早已准备好的文稿,信心满满地向着会场出发。
属于他的荣光,他的时代,马上就要到来了!
……
因为消息早早被放了出去,再加上算得上是半强迫制参加,会场上早已坐满了弟子。
他们挤挤嚷嚷,交头接耳,有的脸上还带着稚嫩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但有的脸上空余一片疲惫与麻木。
赶紧结束吧,回去还有着干不完的活再等着他们。
实验、分析结果、处理数据、做ppt、查文献、写综述,准备组会内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同的内容,却好像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
伴随着几道刺耳尖锐的电流声后,扩音器中传来了一道喜气洋洋的声音:“各位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同一件事——”
主持人兴高采烈地分享着喜事:“这是跨时代的发现,是医学界的一小步,却是我们学校的一大步。”
“让我们恭喜丁老师,他带领他的课题组发现了如此伟大的实验结果,同时还在世界上最顶尖的期刊上成功发表了论文!”
本来台下非常安静地听着主持人的发表,但不知从何时起,底下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学生们窃窃私语,每个人手中的手机上都在疯狂地划过无数条消息。
“……听说了吗?养心湖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据说是有人压力过大跳湖了……跟前几个月跳湖的那个师姐一样,这个人也是丁老师课题组的。”
“你们看!岸边有她的遗书!还有一小段录像——”
“录像是什么内容?什么内容?!”
台上的主持人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她试图用更加激昂的语气唤回大家的注意力,最终却注意到,侧面的舞台上有人焦急地冲她招手:
“……别念了,出大事了!”
主持人微微瞪大眼睛,匆匆结尾后,便退到了幕后:“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了?”
她的朋友握着手机给她看,上面是一段正在播放的视频。
视频的两位主角都非常眼熟。
一位,是他们今天这场受任仪式如果能顺利进行下去,变会当上副校长的丁老师。另一位,则是前几个月闹的满校风云的支菀。
据说,当初这位支菀师姐自实验楼顶一跃而下,当场便咽气了。
后来学校给出的解释是,她的博士答辩课题做不出来,毕业压力太大,才会导致想不开自杀。
再然后,就出了丁老师课题组发现了跨时代的实验结果,并且在顶尖的期刊上发表了论文这件事。
没多少人会再去在意支菀的死因,直到今天——
会场的大屏幕上原本正播放着丁老师的实验结果,他的证件照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慈眉善目,又在下一瞬间,切换成了一张狰狞的面庞。
“……这就是你这一周的实验结果?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桌子被拍得啪啪作响,丁老师怒吼道,“让你毕业你就只做你自己的课题对吧?我教给你的其余几个课题你都压根不做,你几个意思啊?”
“你到底还想不想毕业了?!就你这种态度,信不信我让你再延毕两年!”
对面白着一张脸的女生颤抖着道:“丁老师,可是我马上就要中期了,我课题的一半实验都没有做完,动物实验还没有开始,别说验证了……我现在的实验结果只有简单的体外实验,体内实验还是空白……”
“您让我写的几篇文章我都已经修改好投出去了,该加的名字我也都加上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把我的课题做完,能让我毕业……”
“毕业?你不把这几个课题给我做完,你想都不要想!”
丁老师站了起来,轻飘飘地道:“信不信我让人把你的中期题目闭了,等明年再重新开始。”
“你不听我的话,就算毕业了我也能让你没有地方去。”
画面一转,支菀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态度坚决地道:“丁老师,这个课题是我一手负责的,所有的实验结果都是我一人完成,原始数据在我的电脑上都有存档。您不能直接拿走,还加别人的名字!”
“我需要这篇文章毕业,找工作……您不能这么做——”
丁老师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振振有词地道:“小支啊,你还年轻,没了这份文章还能有别的。再说了,你可以继续留在我的课题组做别的课题啊。”
“以你的天赋,迟早能写出一遍新的文章发表在同样顶尖的杂志上。”
“老师需要这篇文章评职称,你师兄也需要这篇文章去评国自然拿课题……你跟你师兄同门这么久了,怎么说也得帮帮他吧。”
说是劝,丁长老的话语中却带着几分威胁:“你好好想想吧,尽快给我答复。毕竟你现在离毕业还早,有很多文字啊,手续啊,都需要我这个导师来签名……”
“你自己好好斟酌一下。”
镜头中,支菀深深地垂着头,良久才应了一声。
……
大屏幕上的内容不知疲倦地反复播放,无数穿着西装革履,胸前挂着标识牌的人冲上台,试图阻止这一切,却徒劳无功。
电源线被拔掉,电脑被关机……但大屏幕依旧像中了邪似的,各种各样有关丁老师压迫学生的视频被轮番播出,嘈杂吵闹声几乎掀翻整个会场。
直到——
角落中,有人站了起来。
她举起了手,坚决又缓慢地道:
“我是左白梅,我实名举报丁老师逼死了支菀,并始终压迫我们这些学生。”
“他伪造实验记录,克扣补贴,辱骂学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符合一个导师的要求。”
众目睽睽之下,左白梅一字一句地道:“我所说的这些都有证据,希望校方可以严查。”
短暂的沉寂后,她的旁边有好几人同时站了起来:“我也是丁老师课题组的,我实名举报——”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他们认真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和大屏幕上的那些怒骂声交错,走向了一个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