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趴在灶房门口,问她锅什么时候能空出来。
“炸油条?”
“对!我看那面已经差不多了。夏花说等你把锅空出来,她才能炸。”比起柴得发硬的牛肉,秋花还是更喜欢油条。油滋滋的,吃着就香。
张希瑶估算下时间,“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辰。”
秋花点头,兴冲冲去找夏花。
张希瑶回屋,张婆子正在堂屋缝被套。
堂屋铺了两张席子,把被子给拆了,里面的木棉花胎千疮百孔,张婆子把木棉花胎的线给拆了,然后把棉花往缺口的地方铺。
张希瑶诧异,“不弹一下吗?”
她小时候看过阿奶弹棉花。就这么铺,棉花没有发挥最大价值。
张婆子比她还愣,“弹棉花?怎么弹?”
不怪张婆子不会,而是他们这地方根本不种棉花。
张希瑶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她用竹子简单做了个弹弓,然后拿了捣蒜的棍子来弹。
她一个人搞不定,就让阿奶扶着另一头。一行一行地弹。
张婆子看着稀奇,“哎呀,这个好。棉花都跟着蓬松起来了。”
不过她只弹了几下就累得不行。张婆子已经看会了,就叫了陆氏出来搭把手。
两人就在堂屋把棉花胎弹好,接下来就是把被套缝合。
张婆子一个人就能做,陆氏回了自己房间。
张希瑶问张婆子,什么时候能去一趟镇上。
张婆子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又瞎跑什么。路上那么滑,回头再摔着。”
“我想再定口锅和炉子。”张希瑶觉得可以用铁板再做别的吃食,让臭豆腐炸一下,味道会更香。
张婆子想了想,“那就大年初二吧。我带你去一趟镇上。”
张希瑶笑道,“阿奶,咱们在汴京夜市卖得不错。可以让二郎哥也过去帮忙。他力气大,手脚也快。我也能轻松一点。”
张婆子觉得她把家里能干活的人全都叫走。这地里的活谁来干,“咱家可是种着五十二亩地。尤其是新开荒的四十亩地,以前那么多草。估计开春后,就得不停拔草。要不然产量不高。”
“阿奶,忙不过来就请人。”张希瑶让她算一笔账,“二郎哥在家也干不了多少活。去汴京一个月好歹能赚三四贯钱。哪个更划算。”
张婆子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夜市更赚钱,她想起一件事,“可是二郎去了,你们是不是还得给他租一间房?”
这是肯定的。张希瑶颔首。
“这花销又多了。”张婆子唠叨一遍,不过也没有阻止,“你得问过你阿爷才行。我可做不了主。”
张希瑶颔首,“行,等阿爷回来,我就跟他说。”
说完,她就回了自己房间,端了碗水在窗台练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老头回来了,看到张婆子把堂屋给堵得严严实实,他也不好进屋,就喊了张希瑶。
张希瑶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阿爷,怎么了?”
外面太冷了,张老头双手插进袖子,示意她到灶房。
张希瑶点头,跟着进灶房。张老头坐在灶膛前添柴,张希瑶坐在离他一米多的位置,先说了过完年,让二郎也跟着去汴京摆摊。
张老头一口答应,“也行。那孩子干别人家的活倒是利索。干自家的活就浑身长刺。出去也好,省得他在家,我看着闹心。”
张希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二郎哥是得了二伯和二伯娘两人真传,嘴巴利索,人也懒。
说完这事,张希瑶就开始回归正题,“问得咋样了?”
张老头叹气,“你猜得没错。先生说石子在读书一道确实有天份。”
张希瑶静静等他下文。阿爷叫她进屋,肯定不是告诉她结果。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哎,如果石子是咱们这房生的该有多好。”张老头愁得不行。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五官半边红半边黑。
张希瑶没法回答,这分明是牢骚。
张老头突然眼睛发直,盯着张希瑶。
张希瑶被他看得一头雾水,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张老头没有犹豫多久,“阿瑶,你说咱们把石子过继到你爹名下。你看怎么样?”
张希瑶蹙眉,石子过继给她爹,那她还怎么招赘。这坚决不能同意。不过她没有明说,而是道,“阿爷,石子已经这么大了。他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咱们家跟大房已经二十年不来往。他们也不会同意过继的。”
张老头想养石子只是为了让石子考上秀才,他们都能跟着沾光。可万一石子更在乎自己的亲生爹娘。那阿爷就是替大房做嫁衣。
张老头只是一闪而过的念想。经孙女这么一说,他也打消了念头,“你说得对!石子有自己的亲生爹娘。无论咱们对他多好,他始终念着自己的亲生父母。”
张希瑶觉得张老头也不必杞人忧天,“先生会跟大爷爷说石子有读书天分。哪怕石子不是咱们二房的孩子,至少他姓张。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谁知张老头听了这话,摆了摆手,“你是不了解你大爷爷,他的抠门程度不输王地主。”
张希瑶疑惑,“可是村里从来没传出他抠门的名声。”
“你大爷爷不在吃穿的上面抠。他是一门心思想着多攒钱,多置办田产。考科举是要花大价钱的。咱们家为了供你爹读书,一百亩好田全花个干净。你大爷爷家只有五十亩田。他怎么舍得!”张老头太了解自己亲哥哥的人品。
张希瑶微微一惊,她家有一百亩良田,为什么大爷爷家才五十亩?听阿爷的语气,大爷爷也不是浪费的性子,不可能做出卖田的举动。她心里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张老头沉默好半天,才告诉她实情,“当初你太爷爷临走的时候,给我们两房分了家。因为你爹读书有天分,需要的钱很多。所以家里一百二十亩良田,我得了一百亩,他得了二十亩。这宅子也是分给我。你大爷爷觉得你太爷爷偏心,从此就跟恨上我了。咱们两家从此就断了来往。”
张希瑶总算弄明白了。这古代分家向来长子分得多。一百二十亩田,大爷爷居然只得了零头,难怪他会生气。
难怪她爹没了,村里传出“命里没有,强求也没用”的恶毒话。想来村里人也替大爷爷抱不屈。
张希瑶沉默良久劝道,“阿爷,兴许大爷爷会同意让石子念书呢。他那么嫉妒你,但是咱家砸了一百亩田,也没能得到好结果。他要是给石子供出来了,这不是等于向你证明,他才是张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嘛。兴许还会想:太爷爷当初偏疼错了人。”
这话说得不中听,张老头脸色有点难看。可是他也没有责怪孙女,他沉默良久,不太确定,“他会这么想吗?”
“兴许吧。”张希瑶也不确定。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气性大,非要证明自己,有的人却是天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张老头却是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溜溜达达,最终他站不住了,“不行!我要去问问先生。”
说完急匆匆走了。
张老头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时辰。牛肉已经炖得软烂。夏花也把油条都炸好了。张婆子的被子也缝好了。
陆氏已经把馒头都重新热好,疙瘩汤也都煮好。就等着张老头回来,好开饭。
第59章
张老头是背着双手回来的, 一直低着头,像是在地上找东西。
张婆子见他这么晚才回来,忍不住又犯了唠叨的毛病, “你去哪了?怎么一会儿不见,人又没影了。”
张老头坐到主座, 张婆子让陆氏和许氏盛饭。
等饭菜摆好, 大家一人一个馒头,准备开吃, 张老头在三郎四郎身上看了一圈,叹了口气,“我听先生说, 石子有读书天分。”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认识石子,大房的孙子。可这关他们什么事?!爹(阿爷)在饭桌上宣布这事干什么?
张老头见大家是这个反应,就一肚子火。他刚刚在路上, 憋了许久, 满肚子话, 可是对上这些只知道吃的草包, 简直对牛弹琴。
就在他即将发火时, 张希瑶给他夹了一根油条,“阿爷,吃饭吧。有什么事等饭后再说。大家都饿了。”
张婆子也跟着表态,“是啊。咱们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也给张老头夹了一块牛肉,“这是阿瑶炖的, 这回总算把肉炖烂了, 咱们也能吃。”
这牛肉是炖得真烂,夹一下, 肉就四分五裂。哪怕是牙口不好的张婆子也能吃。
而且张希瑶舍得放油,放调料。她还炒了糖色,里面加了干豆角,滋味那叫一个香。
张老头也确实饿了。人在思考的时候,本来就更容易饿,更何况他还被一件大事压着。
他也就借着梯子下来,津津有味吃起来。
张二伯就笑道,“阿瑶,咱们也可以做牛肉卖。汴京人肯定抢着买。”
张希瑶好笑,“二伯,咱们这是在家里炖,用了那么多柴禾才把它炖软烂,要是去汴京,柴禾都得要不少钱,那成本也就上去了。”
张二伯还真不知道,“你用了多少柴禾啊?”
“如果在汴京的话,至少也得要两担柴才够。还得是粗木头才行。”张希瑶摊手。
张二伯倒抽一口气,“这么多?!”
他在汴京负责做饭,一担柴够他们用五天时间。她煮个牛肉就花了两担柴。那就是二十文钱,这一锅牛肉也才十斤,成本就高了不少。
夏花掰着指头算了半天,“那咱们也有利润啊。你想啊,两担柴是二十文钱,一锅牛肉就算十斤,也才七十文。再加上调料,就算三十文吧。就是一百文。咱们一斤牛肉卖二十文,还是有得赚。”
要知道二十文是猪肉的价格。这还只是生猪肉,没有做成熟的。
张希瑶满意地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有利润可赚。”
许氏看了眼夏花,“夏花也会算账了?”
夏花不好意思道,“是阿瑶教我的。”
张希瑶笑道,“夏花学算账特别快。将来她兴许能当个女账房!”
这当然是开玩笑。哪家的铺子也不会请个女人当账房。
许氏有点酸溜溜的,“爹娘,我看不如让秋花也去汴京搭把手吧。”
不能什么好事都紧着大房。要是秋花也能识文断字,将来也能说个好人家。
张老头蹙眉,“秋花才十岁,她能干什么?”
“爹,过了年,秋花就十一了。”许氏笑眯眯道,“就算她干不了重活,至少也能帮着擦擦桌子,帮着炸油条啊。”
张老头看了眼二郎,“秋花再等等吧。秋花还是太小了,力气也不大,她性格也不稳重,要是把油锅掀翻,那生意还做不做了?让二郎去吧。”
许氏微怔,随即笑起来,“也行。让二郎去。”
她刚刚不是没想到二郎,而是她以为公爹会留二郎在家干农活。
张希瑶吃得正香,突然碗里多了一根油条,顺着筷子一看,居然是二伯娘。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也会讨好自己。
许氏笑成一朵花,“阿瑶,你多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