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道:“先生见过痒痒耙吗?我就是把团扇按了一个三尺多长的把手,晚上睡觉时不用起身熄灯。陈叔不是眼神不好嘛,晚上熄了灯什么也瞧不见,如此,可以躺下后再熄灯,方便些。”
闻言,陈叔大为感动,他想不到小孩竟然还记着他眼神不好的事儿呢。
陈宴安纠结:辰哥儿这小子天生就会做人,若要混官场,定能风声水起,可他实在太舍不得小孩去考科举了,古来从不缺为皇帝出力之人,缺的是能为普通百姓做事之人,缺的是曲辕犁、造纸术、活字雕印。
宋景辰在陈宴安对面坐下,简单同陈宴安说了一遍自己制作水钟的全过程,话音一转,他道:“先生,我爹让我来找您的,他想同您做笔生意。”
陈宴安微微一怔,大为不解:“你是说你爹想与我做生意?”
宋景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的,我爹通过我造出水钟这件事,看到了咱们数理班的潜力,想以咱们书院的名义开一间铺子,若以后我们书院里又有人造出了稀罕玩意儿,同等条件下须得优先考虑我爹的铺子,作为回报,我爹会把铺子的五成利润交给先生,用以支持咱们书院的数理班发展,鼓励大家造出更好的东西来。”
陈宴安听得眼睛一亮,被现实摔打过后,他也看出来了,光靠理想和一腔热血成不了事儿,几两碎银愁死人,他自己可以不图名利,但没有资格要求学生们不图名利,学生们是要吃饭的,出来书院以后亦要养家糊口,这都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绕不开的问题。
宋三郎这个主意当真是极好,既解决了书院缺钱的问题,还变相为书院扬了名,不过这一半的利润全归书院却是大大不妥,自己不能占这个便宜。
想到此,陈宴安道:“辰哥儿,你爹的想法极好,此事怎么看都是书院占便宜,书院要五成的分红却是太高了,两成即可,回头儿老夫请你爹喝酒,这事须得见面谈。”
宋景辰忙道:“先生不可,我爹爹要与先生合作,其实他的初心亦是为咱们书院出一份力,并非全为赚钱,他知道您一直想要扩建书院,只苦于没有银两,如今正有这个机会,便想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先生若真的当成生意同他谈,岂不是辜负了我爹爹的一片心意?”
顿了顿,宋景辰又道:“再者说来,若以后我们的数理书院造出越来越多有用的东西来,别人有样学样也来找先生谈合作,先生推拒起来亦是麻烦,我爹心里也忐忑,不若我爹少赚一些,您顺便给他个名誉院长当当,把他变成咱们书院的自己人,以后做事更方便些。”
“名誉院长?”
“就是挂个名,其实不管书院的具体事务,平日里也不来我们书院,若是书院有什么重大活动,出来露一下脸什么的。” 宋景辰解释道。
陈宴安被小孩逗乐了,他以为这些话都是宋三郎的意思,辰哥儿转达了一下,对自己弟子清晰的理解表达能力表示很满意。
搞定了陈宴安,回过头儿来,宋景辰又用同样的说词对付宋三郎,宋三郎原本以为儿子是要自己无偿捐银子给书院,万万没想到却是这种意向不到的走向,三郎忍不住摸了摸鼻尖,真、好儿子。
把先生和爹爹同时搞定,宋景辰就坐等着书院改善伙食啦,其他的事自有先生和爹爹去搞定。
宋三郎也不爱管太多事,赚钱对他来说只是为了养家养儿子,不是兴趣所在,把郭大有找来入股,一应具体事务全都交由郭大有去办。
自从交好宋三郎,郭大有的格局算是彻底打开了,两家现在联系紧密,郭大有只恨自家大儿子不是大闺女,若是闺女的话直接嫁给宋景辰,再给宋景辰生个大儿子,两家这不就成一家人了嘛。
郭午同宋景辰说了他爹的奇葩想法,宋景辰白皙的指尖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搂过郭午的肩膀,“小午,我想象不出你得多有才华,才能弥补上我的审美,咱俩还是做兄弟合适,做兄弟我不挑嘴。”
郭午贱兮兮道:“我也想象不出做你媳妇儿得多痛苦,天天一照镜子就自惭形秽,你说人家累不累呀,还是嫁给我这样的人好,每天一睁眼,看看我,再照照镜子,立马神清气爽了,别人好看那比得上自己好看舒坦呀。”
“我要是姑娘家,就辰哥儿你这样的长相,走在路上我瞧都不再瞧一眼的。”
“辰哥儿,我跟你说,我还偏就喜欢牛粪,看着磕碜,但好处多呀,养得我又香又好看,关键这种好处只有我自个儿知道,还没人来跟我抢,我得多滋润呀。”
宋景辰拖着腔调道:“哦——原来如此,那我觉得牛粪还挺可怜的,人家招谁惹谁了,碰上你这朵鲜花。”
“你就没想过鲜花把牛粪吸干那日,就是它凋零之时,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互相滋养吗?”
郭午哭丧着脸:“刚才代入我媳妇儿了,辰哥儿,我才是那可怜的牛粪呀。”
第126章 百样人百样命
郭大有祖上三代经商从街头小货郎一步步发展到今天, 靠得是一步一个脚印,亦是一点一滴经验的积累,处理起一应生意上的事务早已经驾轻就熟一面办理选址定铺,装修招人等等, 一面联系京城的铁匠铺子。
郭大有预估这滴漏水钟一旦开卖必然供不应求, 因为实在太方便了, 这白天可是没有更夫打更报时一说, 再说即便是晚上,那更夫一晚上也只报五次而已,辰哥儿做的水钟可以随时看时辰不说, 还给精确到了刻,比起更夫敲更实在是太过方便。
最重要这水钟只需要三个桶一个浮子就行了, 材料简单,制作也简单,自然卖的也便宜,人人都能买得起。
郭大有自己是生意人, 可太明白最赚钱的东西可不是利最高的, 而是买得人最多, 人人都需要,最好这东西用一段时间还得接着买, 你就比如灯油、火烛之类,再比如针线等。
这水钟就是, 基本能买的起的人家都会想买, 是以,郭大有对宋景辰造出的水钟信心十足。今儿正好赶上郭午不用去书院上课, 郭大有一大早就带着儿子过来家附近的铁匠铺子。
郭大有现下也想明白了,儿子这考科举是没啥指望, 压根不是那块料,不是那块料就不强求,子承父业也不错,如今小孩八岁,不算小了,可以跟着他出来学些东西。
想当年,他自己六岁就跟在老爹屁股后面走街串巷的卖货了。
他看着他爹如何进货,如何与人讨价还价,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上道了,如今小午也一样,生意上的事讲再多,不如带在身边儿让儿子看,见多识广,他自己慢慢就会悟了。
铁匠铺子前,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铺子前边空地上的大火炉子烧得正旺,火苗一蹿老高,刚一靠近热浪就扑面而来,炉子旁边的铁砧上正放着烧得通红的模具,被不断敲打,火星四溅。
郭大有指着火炉子旁边打着赤膊吭吭哧哧拉风箱的小孩对郭午道:“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人都得有一技之长方能安身立命,你比人家命好,不用吃这份苦,且得珍惜着,好好跟爹学做生意。”
“这技多不压身,生意得学,书你也得好好念。”
郭午点点头,他看那小孩也不过和他差不多年纪,小脸被炉火熏得通红,这么半天两只胳膊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用力拉风箱,这样做好像是为了让炉火一直保持最旺的状态。
看着真是辛苦,若是能想出个法子改进一下这风箱可以不用这么频繁的拉动风箱也能让火苗烧旺就好了。
念头在郭午脑子里一闪而过,不及多想,看他爹抬脚进了铺子,也忙紧着跟进去。
郭大有的野心很大,他打算联系洛京城所有大大小小的铁匠铺子,给足对方好处,条件是只能为自家的铺子打造水钟。
如此,就算有人想模仿,他也找不到人给他做,若那铁匠铺子想自己做,就要给自家他们承受不起的赔偿。
至于签下如此多的订单能不能卖出去,郭大有也不发愁,要知道自家可是有任何商家都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宋家遍布东西南北的商队,京城吃不下,不还有广阔的天下嘛。
当初于同光只认为他自己在马球场忙得脚不着地,郭大有三五天都不露一次面,却不明白,他看到的只是他理解能力范围内的东西,实际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郭大有做的事情很多。
郭大有之所以不同他解释,是因为没必要,郭大有只需向宋三郎负责,于同光如何想与他有什么关系,于同光多大的脸面呀,需要他向他解释,看不清自己位置嘛。
郭大有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任何时候都是官比商大,宋家三个读书人,前途无量,他不要求做老大,只要做大哥最信任的人,跟着大哥一块吃肉。
是以,虽说宋三郎放权给他,但比较重大的决定他都会征求宋三郎的意见。
郭大有是纯粹的商人,怎么赚到钱怎么来。与郭大有不同,宋三郎的格局会更大一些。
三郎不同意郭大有过度贪婪,行军打仗讲究一个穷寇莫追,把人逼到死路上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
这做生意也一样,虽说是你自家造出来的水钟,可也不能把事情做太绝,你吃肉总要留些骨头和汤给别人,否则树敌太多,一旦自身出现危机,其他人必会群起而攻之。
宋三郎的意见是可以做此约定,但要有一个期限,就以一个月为期,过期契约作废,但绝不可顶着自家铺子名号卖水钟。
郭大有觉得一个月的期限太短,至少得两个月的期限,他算过帐了,这一家铁匠铺子一天满打满算也造不出多少水钟来,自家太亏了。
这等细枝末节宋三郎倒是没有想到,让郭大有自己做主即可。
郭大有长得富态,一团和气,虽说他自己现如今在洛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富商了,但在同这间只有几个伙计铁匠铺掌柜谈买卖时,仍旧客客气气,对方一听是如此大的生意上门,哪里会不答应,边在契约文书上按手印边道:
“这行有行规,就算郭掌柜不提,小老儿亦不会做出那等不敞亮的事,不能客人拿了图纸来,这图纸就成了我们的,如此,以后谁还敢来找咱铺子做买卖。
郭大有呵呵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贪只能说明值不当的你贪,若你知道这东西到时候卖得有多红火,你还能如此干脆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人心不可度量,先小人后君子没错。
郭大有笑道:“刘掌柜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不过这是咱家铺子的规定,东家定下的,郭某不能违背,我们东家其实最欣赏似刘掌柜这等实在人,这契约亦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刘掌柜若是把这批东西做得好,以后少不了合作的机会。”
刘掌柜忙躬身拱手道:“您且放宽心,小店虽不大,但有口皆碑。”
郭大有哈哈一笑,“这也是郭某来找刘掌柜的原因,口碑这东西可不好起来,但毁掉却容易得很喽。”
他这话一语双关,刘掌柜惶恐,忙连声应是。
这就是郭大有给儿子上的第一课——
第一、与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说话要客气,因为他们的面子很值钱,你只需对他们稍微客气点,他们便受宠若惊,甚至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第二、客气是面上的,但该争的利益一步都不能让。
第三、光客气不行,得懂得敲打,你的客气在对方眼里值不值钱,全看你敲打的他狠不狠。
这第三点是郭大有从宋三郎身上学来的,因为不管宋三郎对他多客气,他都畏惧宋三郎,宋三郎甚至都没有敲打过他,不光没敲打他,于同光做出那等事,宋三郎也没有追究报复。
但郭大有就是知道惹怒宋三郎的后果会很严重,他承担不起。
郭大有是谨慎之人,他不想将水钟造出一批卖一批,拉得越久,不可控的东西就越多,先囤他一个月的货再开卖,届时就算真有人模仿也跑不过自家。
……
现下正是四月初,风光最为明媚之时,洛京城中各种宴会,郊游、赏花祈福开始流行了起来,伯府刘老太君邀请老太太过府赏花,同时还邀请了宋家三个儿媳、以及竹姐儿,当然还有两个小孙子。
宋家三个孙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当娘的自然母以子贵。
老太太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还藏了点儿小心思,让自家竹姐儿去露露脸儿,说不得能遇见桩好姻缘呢。
秀娘因为张夫人的看重,大小宴会没少参加,现下收到邀请已经波澜不惊,不再当成个天大的事兴奋得睡不着。
王氏同姜氏却还是头一遭收到这样贵重的邀请,也是头一次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俩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宴会经验,一时又是开心又是忐忑。
这可是荣幸之极的事。
都是俗人,谁还不喜欢有优越感呢,尤其是困于后宅的女子,那一点点优越感至少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否则该爱自己什么呢?
秀娘以前在两个嫂嫂面前暗搓搓的自卑,到现在隐隐在几个女人中最有话语权,凭什么呢?
凭秀娘有底气了,她亦读书识字,她比两个嫂嫂见识更广,家里男人仕途平顺,闷声发财,儿子聪明伶俐,这种底气让秀娘不自觉就带出大度平和。
只有什么都有的人才不会在乎什么优越感,因为他就是优越本身,比如辰哥儿,无欲无求的人也不在乎优越感,因为置身事外,压根儿不在同一个世界。
秀娘能理解两个嫂嫂的激动,因为她自己就是过来人,张罗着要带俩人一块儿去买胭脂水粉、买衣裳买首饰,总之就是要大买特买,风风光光去参加侯夫人的宴会。
比起风风火火准备起来的三妯娌,竹姐儿反而显得平静许多,她感觉她现在有一点点理解自己的师傅楚娘子为何要嫁给她最喜欢的刺绣了。
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子是娶来女子为他服务的,为他操持家务,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的那些奴仆相比,只不过身份高贵一些罢了,并无实际的不同。
就如爹娘,就如二叔二婶,三叔和三婶有点特殊,或许是三婶比三叔年轻太多,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模糊了三叔三婶之间那条名为“尊卑”线。
但世上有多少夫妻能如三叔三婶这般呢,她是没有见过的,她对爱情的期盼远不如现实中男子带给她的破灭。
娘亲或许是知足的,二婶和三婶也或许是知足的,因为她们不会有自己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是同以前那样稀里糊涂,或许她嫁个对她还不错的夫君亦会知足而幸福得过完这一生,就如同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一样。
但她遇见了师傅,遇见了能让自己愿意倾尽一生去钻研的刺绣,她更愿意独善其身,做自己喜欢的事,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竹姐儿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同任何人说,她最好的小姐妹放弃学刺绣嫁给富贵人家做妾,她亦没有劝说。
她知道她劝得了一次,劝不了两次,她觉得若这是小姐妹想要的,那就大胆去争取好了。
没有什么是对的人生,亦没有什么错的人生,自己做自己,也允许她人做她人,自己承担不嫁人的烦恼,小姐妹承担嫁人的烦恼忧愁。
就如那观世音菩萨,知道众生皆苦,却从不干涉,百样人百样命,这就是众生。
宋家的男人们光芒日盛,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宋景竹默默学习,默默成长,茂哥儿书房里的书,她读了大半儿,无声无息中,小姑娘内心的力量柔软而坚定。
因为习惯,所以习以为常,宋家人天天见到竹姐儿,不知道小姑娘身上渐渐有了一种普通小姑娘没有的淡定与从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没有艳压群芳,却不会被任何人比下去。
“竹姐儿,快点去换身衣裳咱们现在就出门,娘带你去孙记胭脂铺,得买些遮盖好的水粉,你这额头上起了个小红疙瘩这几天怕下不去,得遮一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