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保密工作做得再好,皇帝的身体拖不了多久是众朝臣的共识,只是没人知道是拖两年,还是一年,亦或是更短。
新旧交替异味着权力的再分配,几方势力各怀心思,蠢蠢欲动。
这几日宋景茂收到了三郎的回信,一张小卒过河的棋谱并
一副画,画的是一副鱼戏图,只是鱼池中的水却非清澈见底。
思虑片刻,宋景茂目光微动:把水搅混吗?
局势乱起来,几方势力角逐消耗,那么,最后下场的人往往意味着——通吃。
只是三叔那来的自信与底气,毕竟能有资格掺和进来的,财权,兵权你总要有一个吧?
宋景茂糊涂了。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在官场能走得如此顺畅离不开宋三郎的点拨,他知道三叔绝非莽撞之人。
难道是……凉州的兵马?
可那也太远了吧,真要有什么变故,短时间内远水如何能解得了近渴,夺嫡这种事情向来是速战速决,拖得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子慎,时候不早,明日还要早朝,早些安置吧。”宋景茂正思虑间,妻子何氏从身后走来,子慎是宋景茂的表字,在家里不怎么用,何氏嫁过来后总不好跟着长辈一起叫他茂哥儿,称呼表字好一些。
何氏年长宋景茂几岁,出身名门,两人的婚事是双方家族俱都满意认可的,老太太很是看重这个孙媳,王氏亦对何氏很好,认为何氏无论是言行举止,亦或是身份上都能给儿子挣脸面。
最重要,何家对儿子的仕途亦是一大助力。
同样的,何家对宋景茂这样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亦青睐有加,宋景茂的前程绝对值得期待,女儿嫁过去不亏。
“过几日我娘家大哥四十五岁寿辰,子慎觉得我们应当送些什么礼物才好。”何氏道。
何氏嫡亲的大哥,年富力强,正值当打之年,如今担任着洛京城的府尹之职,正三品的官职,统管整个洛京城的治安与政务,品阶不算最高,权力却大,上可直达天听,下可插手六部的某些事务,地位不可小觑。
历来能在这个职位上任职之人无一不是皇帝信重之辈,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一旦洛京城出现什么骚乱,洛京府尹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
好吧——
宋景茂不由轻轻抚额,这下他明白兵权在哪里了。
“子慎,可是有何不适?”何氏关心问道。
“并无不适,让娘子操心了。”宋景茂缓身站起,侧首对何氏道:“不如这样,明日下朝后,我陪娘子去古玩街那边转转,大哥喜好金石之物,届时我们看看有无合眼缘之物。”
“可是子慎你公务这般繁忙……”
“无妨,公务随时可以处理,大哥的生辰一年只一次。”
何氏心中欢喜,“多谢夫君。”
“茂应该的。”
夫妻俩一时无话,宋景茂道:“不如早些睡吧。”
何氏点头:“好。”
何氏自小被家里培养得极好极重规矩,这在长辈与外人们看来都是极难得的品性,正是当家主母该具备的,只是私底下夫妻过起日子来,难免少了些情趣。
不过似宋景茂这般有野心之人,对亲事的期待并不高,可能因为本身期待不高,两个人的日子反倒过得安静平和,无风无浪。
世上从无两全齐美之事,这一点宋景茂很清楚,他不会去美化放弃的那条路,只会在认准的道路上坚定的走下去,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烛火熄灭,房间陷入黑暗,很快何氏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却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不,光有手头上的这些还远远不够。”宋景茂在心里喃喃自语。
宋家全族的命运如今就握在自己与三叔的手上,必须要万事俱备,万无一失。
所以,还有两个关键人物要利用好,一个是皇帝身边的伺候太监张得福,另外一个……
便是如今被封为贵妃的范芷兰了。
想到范芷兰,宋景茂隽雅的眉眼间不由带出淡淡的厌恶,范芷兰对自己存了什么样的龌蹉心思,宋景茂一清二楚,他是万万不想与范芷兰这女人打交道,范芷兰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疯子。
第187章 各怀心思
宋景茂睡不着, 眼下文昭帝大部分时间仍旧照常朝会,尽管精神头不胜往日,众人也只当他最近一短时间又旧疾复发,将养一段时日应该就会好……, 作为离皇帝最近的人之一, 宋景茂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现下担着议政阁大学士的职务, 说起来这议政阁的由来还与弟弟辰哥儿有关。
当年辰哥儿小娃给文昭帝出了个主意, 说是若将下面递交上来的奏折按照轻重缓急以及事务类别进行分门别类,皇帝批阅起奏章就不会那般辛苦了。
文昭帝觉得此主意甚好,便在御书房旁边腾出一处房屋, 由翰林院抽调出一部分人手协助将奏折进行分类。
自然,分类的同时亦会对一些不重要的寻常政务提供建议, 最后再将奏折统一送往皇帝处朱批。
翰林院本就担任一些起草文书之类的工作,现如今不过是把翰林院的一部分人搬到了御书房旁边,更方便皇帝差遣而已。
加上翰林院学士本就官阶低无实权,是以, 当初文昭帝筹建此议政阁时并未遭到什么阻力, 这这么顺利的定了下来。
议政阁的名头听起来唬人, 实际上权力大小完全在于皇帝的信任程度,皇帝信任越多, 放权亦越多,作为议政阁大学士的自己所能掌控和把握的度亦越大。
事实上文昭帝乃疑心极重之人, 权力下放的程度很有限, 议政阁就是皇帝的绝对附庸。
不过,近来这种情况似乎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文昭帝放手给议政阁的事务越来越多了。
宋景茂绝不相信是文昭帝转了性子,那么…,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力、不、从、心!
再联想到近来文昭帝脸上不寻常的疲态,等等一切的蛛丝马迹似乎都在印证这一点。
宋景茂的心里猛得一紧,文昭帝的身体已经这般不堪了吗?他到底…还能撑多久?
宋景茂深吸一口气,如果说拜入陈宴安门下,顺利进入议政阁是弟弟这个小福星带给自己的幸运,是命运的垂青,那么眼下将是命运对自己最重要的考验之一。
是朝露之荣,还是松柏之延,眼下这关至关重要……
朝廷之中,再如何暗流涌动山雨欲来,来之前的震动也只在极小的圈子内产生涟漪,外面人是不得而知的,众人也不过按部就班各做各的事,该干啥干啥。
宋景辰不可能知道爹爹和哥哥谋划的大事,更不知道夺嫡之争看似在朝廷内,实际上角逐场地在南州,而他爹做为皇帝手中重要的一枚棋子首当其冲。
他的烦恼仅限于他的人生理想和现实生活发生了冲突,他要帮爹爹搞定南州的盐税造福一方,就要搞定杨睿等人,而杨睿等人又与他产生了种种联系。
他的正义感和他的重情义不能两全,而现在他的正义感战胜了他的私人感情。
说到底,幼年时那次中州赈灾之行对他产生的震撼,影响他的一生,他无法不怜悯这些苦难的普通人。
尤其他知道自己同所有人不一样,知道自己有能力为这些人做事时。
宋景辰不清楚笼罩在宋家头顶的危机,秀娘就更不知道了,兴致勃勃同丈夫儿子说起在宴会上听来的各家趣闻。
宋三郎不甚感兴趣,但也不会讨厌,这些琐碎和唠叨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听起来无趣,但没有好像又哪里不对。
宋景辰显然还没有达到他爹的境界,用包容和微笑看待自己不那么感兴趣的,他不感兴趣的一点儿也不想听,他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打着哈欠说自己困了,要回房睡觉。
秀娘瞪了一眼不捧场的儿子,又开始羡慕人家有姑娘的人家了。
宋景辰道:“听明白了,娘您不就是遗憾没生姑娘嘛,这还不简单,等将来您儿子有了姑娘,儿子说什么也要说服您儿媳,把孩子交给您带,让您过够瘾。”
“你个混小子,你娘好容易把你拉扯大清闲几年,谁想替你们带孩子!”
宋三郎跟旁边就笑,宋景辰看向三郎,眨了眨眼,“那要不爹您受受累?”
宋三郎暼他,言简意赅:“滚。”
宋景辰一本正经道:“爹娘都不喜欢,那要不还是不生了,万一再生出个我这样捣蛋的来,儿子也怕被儿子气死。”
“宋景辰,赶紧滚回你屋去,别跟我们屋碍眼!”秀娘气得抄起床头的鸡毛掸子撵人。
宋景辰嘻嘻哈哈跑开了,哪有半点儿犯困的模样。
秀娘冲着三郎叉腰抱怨:“看看你的好大儿,越大越会气人了。”
宋三郎慢悠悠上床躺下,看她一眼,“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秀娘:“……”
这话说的。
要查清南州盐税,冯仑无疑是一个很巧妙的突破口,拿到杨家父子贪污的证据,也就等于拿下了掌握太子命运的重要筹码。
宋三郎同儿子的目的不同,不过殊途同归,都是要拿下冯仑。
三郎同景辰说冯仑父亲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需要多方周旋,再找合适的中间人调和冯家与受害者一方的矛盾,必须做到无法翻供,定成铁案,冯仑将来科举才能万无一失不受影响。
事实上,并不是事情真如此难办,是宋三郎故意拖着冯仑,要想让一个人感恩,那最好等他深陷绝境,无路可走时再伸出援手。
自然光靠一个“感恩”是无法控制一个人的,想要控制一个人那就给他希望,但又可以随时把他的希望拿走。
自己家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宋三郎很清楚辰哥儿在没有帮人办妥事情前是不会提前跑到人家面前邀功的。
这点他很有把握。
如三郎所料,宋景辰的确没跟冯仑说自己已经找父亲帮他,这事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给人希望又把人希望拿走,多缺德呀,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却说冯仑这边,他把自己能做的一切全都做了,却迟迟等不来任何消息,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但他又不能去找宋景辰,因为他已经在景辰面前扮演了坚强又无辜的可怜形象,不争、不怒、不恨、不怨。
后面他又借表弟谢旭之口加深这份无辜可怜,以换取景辰伸出同情之手……
冯仑忍不住开始后悔,如果当初不要把事情搞的如此复杂,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景辰面前哭诉,景辰会不会心软呢?
不,不不,那不是他,他讨厌摇尾乞怜,他已经在杨睿面前如此做了,他不想在景辰面前失去尊严。
这日,杨睿又做东,邀请众人过府饮宴,杨睿志得意满,因为作为太子妃的娘家人,杨家听到了朝廷里的风吹草动。
皇后这边在宫中经营多年,眼线遍布各宫以及太医院,虽不知皇帝的具体病情,但皇后凭借着多年的宫斗经验以及对文昭帝的了解,推测丈夫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说不清是悲伤多一些,还是激动多一些,儿子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尘埃落定了,可能还是解脱更多一些吧,她肩上的担子终于要卸下,不用在日日夜夜为儿子的太子之位担心。
皇后向太子暗示皇帝的身子不行了,太子这边则紧锣密鼓安排手下严阵以待,谨防靖王造反。
作为太子的心腹,太子妃的娘家人,杨家自然也嗅到了一丝风声,所以,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了,届时杨家将更上一层楼。
却说太子想到过自己登基必会受阻挠,但他万万想不到背刺自己的竟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都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了,父亲会废掉他,改立靖王?
所以,太子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手靖王身上,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将自己一军,南州是自己的地盘,中州归靖王,这都是父亲默许的,他如何会想到父亲会利用南州盐税贪污来废除自己的太子之位。
其实文昭帝也不想如此,所以他才要将太子势力连根拔除,再对太子当众废除,贬到偏远之处。
如此,太子对靖王没有了威胁,靖王也没必要非要赶尽杀绝,落一个杀兄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