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半下午, 三郎带着一家人乘坐船只到达京城,与茂哥儿预估的时间差不多。
管家得了吩咐,这几日都在码头候着呢,看到一行人下船, 忙一面命人快去回府报信儿, 一面带着人欢喜地迎上来。
景辰奇道:“家里人是如何得知咱们这会儿到的?”
“家里人自是不知咱们几时能到, 不过是每日都派人来接着罢了。”三郎笑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好几年不见我,家里人都要望眼欲穿了,能理解。”宋景辰喃喃自语道。
三郎懒得理会儿子臭屁, 将厚厚的斗篷披景辰身上。在船里坐着不觉得,一出船舱, 寒气逼人,好多年没回京,都有些不记得京城的冬天有这般干冷了。
“阿福,带子帮我系好。”宋景辰手抄在袖笼里暖呼呼, 他懒得伸出手来。
阿福忙上前熟练地帮自家少爷系好带子, 末了还给打了个挺好看的结。
管家命人套了马车过来, 一行人上车。
这边府里也得了信儿,早早在门口迎着呢。何氏自嫁给景茂, 很少见丈夫有什么情绪外泄的时候,这会儿见景茂不时朝着胡同口张望, 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旁边小小年纪却总是老成持重模样的景睿亦是,她忍不住好奇自家这位传闻中的三少爷到底何许人也。
没等多时, 哒哒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拐进胡同口。
“来了!”宋大郎哈哈一笑,率先大步迈出。
“大哥,二哥。”宋三郎下车后忙与两个哥哥见礼,紧跟着秀娘、景辰、竹姐儿一众人下车,几年没见,一家人甚是激动。
“外面冷,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回家吧,老太太在屋等着呢。”宋大郎招呼一家人进院。
“娘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老惦记你们,总是唠叨着。”
“三郎不能跟前尽孝,大哥二哥辛苦了。”
“自家兄弟说这见外的话作甚。”
“……”
前面老哥仨一路说笑着往屋走,后面跟着小哥仨。
三郎一家在凉州八年,中间就回来过一次,实在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若不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恨不能走上两个多月,所以实际上景辰已经有五年没回京城了。
十六岁的弟弟同十一岁的弟弟比,真的是熟悉又陌生,长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三人并排走一块儿比两个哥哥还要高些。
景茂揽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辰哥儿长高了,也结实了。”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大哥,就只是长高长结实了么?”
景茂闷笑。
宋景睿一本正经插话道:“大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的总得有一个词儿能配得上咱家辰哥儿吧。”
“好啊,二哥,你学坏了!”宋景辰搂着景睿哈哈笑。
宋景睿也笑,笑着笑着眼圈就有点红,他同辰哥儿年龄相仿,从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是真正一块玩着长大的。
景辰也有些绷不住,景茂见状忙一手揽了一人的肩膀,哑声道:“咱们快些进屋吧,祖母该等急了。”
男人们在前,后面秀娘几个妯娌亦是说不完的话,秀娘直夸茂哥儿有福气,娶了何氏这样的好媳妇,王氏听得开心,何氏被夸得脸红,暗道:爹娘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夫君才貌双全,家里的关系也融洽,这位三婶娘虽说头次见面,但能看得出来,亦是个性子好的。
一群人呼呼啦啦往内堂走,老太太听见外面动静,在屋里坐不住迎到门口来了,远香近臭,儿子哪个不在身边哪个就最好。
三郎忙上前搀扶,老太太瞅瞅儿子,摸摸小孙子,眼底泛起潮湿,哽咽道:“好,好,回来就好。”
一家子团聚,自是一番热闹,宋景茂见时候不早,凑到老太太跟前道:“祖母,三叔他们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让三叔他们去休息,咱们晚些再唠。
“对对对,茂哥儿说得对,坐了十来天的船累着呢,你们快些去吃点东西垫垫,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唠。”
“那我们就晚些再过来看娘,娘早些安置”三郎道。
“祖母您养好精神,准备好辰哥儿明日缠着您讨人嫌,到时候祖母别嫌我烦。”
“浑说,祖母稀罕我孙子还来不及。”
……
宋府扩建了两次,各家都有自己的宅院,老太太同大郎两口子还住原来的老宅,二郎、三郎、包括成亲后的景茂各自有自己的宅院,这会儿子各回各家,府里安静下来。
五年没有回来住,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怎么变,唯有胖虎已经老得看不出当年威风凛凛的样子。
十三岁对一只猫来讲已是垂暮之年,不复幼年时活泼好动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扔给个毛线团子都能自己玩半天,哪怕没有毛线团子,追着自个儿尾巴也能耍。
没有好奇,也没了年轻时的冲动,为个小母猫与其它公猫决斗,嘶咬间纷纷掉落的黄毛那是它的功勋,是它英勇的证明。
如今便是貌美如花的三花猫从它身边走过,它都懒洋洋不再多看一眼了。
人老成精,猫亦是如此,老归老,胖虎却是更通人性了,它正准备同往日一般入眠,忽地动了动鼻子:等等,它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吱呀一声,门开了,光线随着开门的动作倾泻进来,胖虎的瞳孔急剧缩小——
“胖虎!”
“胖虎快过来。”
“喵——”一声拖长的猫叫声,胖虎直起身子,却没动。
宋景辰几步蹿过来,弯腰抱起胖虎,“胖虎,不认得我了么?”
“喵——!”
小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呀。
“胖虎乖,才几年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宋景辰一下下轻抚着胖虎的头,鼻头发酸。
“喵——”
喵的,人间一年,猫界十载,我能跟你比?
宋景辰能听出胖虎一声比一声叫得还要委屈,忍不住摸着胖虎的下巴道:“怎么连牙都掉的只剩下一颗了,可怜的,以后便只能吃软饭了。”
“喵~”
胖虎委屈得都有点眼泪汪汪了。
“放心吧,是我把你抱回来的,自是会让你安度晚年。”
三郎同秀娘看到自家胖虎一时亦是忍不住感慨,两口子对视一眼:时间过得可真快。
“行了,辰哥儿,先别忙着逗猫了,先去洗漱。”秀娘道。
“一会儿就去。”
“那你快些。”
“知道了娘。”
秀娘同三郎一道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这高门大族里出来的嫡女就是不一样,你看这茂哥儿媳妇不显山不露水的,面相和善,话也不多,可却把这府里打理得明明白白,今日府里这些下人们个个都有条不紊的,极有规矩。”
三郎没法接话,他哪里会去注意自己的侄媳妇儿。
秀娘又道:“以后咱家辰哥儿就照着何氏这样的找。”
三郎笑笑。
秀娘又道:“不过能让人听话,她私下里定也是个有手腕的,这些年我自个儿算是领会到了,可千万不要想着通过施恩让人听话,那样只会养出贪得无厌的白眼狼,唯有恩威并济才能管好人。”
“你就别操心人家,一路劳顿,早些洗漱早些安置吧。”
“什么操心人家,我是操心辰哥儿,要不咱趁这次回京,给寻摸寻摸,有合适的先给占上?”
“嘘——”三郎抬手做了个禁言的动作:“慎言,如今正是国丧期间。”
秀娘忙拍拍胸口,小声道:“瞧我这脑子,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京城不比外地,小心无大错,莫要给人话柄。”
“我明白。若是人家何氏定不会像我这般糊涂,可千万不能给咱辰哥儿找个我这样的媳妇。”
三郎拍了拍秀娘的手,安慰道:“你这样的有你这样的好,旺夫旺子。”
秀娘扑哧乐了,“你倒是会安慰人。”
秀娘这边说着何氏,景茂屋里,何氏正同丈夫拉家常,何氏道:“竹姐儿这次回来感觉开朗了不少,还有小囡囡竟然能开口说话了,当真是不容易,别说爹娘高兴,便是我瞧着心里都觉得欢喜。”
景茂笑道:“有辰哥儿那个活宝掺和着,竹姐儿很难忧愁下去。”
何氏:“以往总听你或家里人说起辰哥儿,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乖巧有礼的,叫人稀罕。”
噗!景茂嘴里一口茶没憋住喷了出来。
何氏愣住,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叫丈夫如此失态。
景茂放下茶杯,掏出帕子擦干嘴角的水渍,清了清喉咙道:“嗯,乖巧有礼。”
何氏:“???”
景茂倒了一杯茶递给何氏:“这乌龙茶不错,夫人一起来喝点。”
何氏:“时候不早,喝太多茶怕是睡不着,夫君也少喝些。”
“无妨,夜里炭火烧得旺太过干燥,不然你喝些热水。”
何氏过来坐下。
景茂笑了笑,“倒也不必坐得离我那么远。”
何氏一怔,闹个大红脸。
景茂温声道:“今日多谢你,安排得很是妥帖。”
何氏忙道:“都是应该做的。”
“应当做同用心做自是不同,夫人待茂的家人视如己出,茂必也当如此待夫人。”
……
翌日一大早,天才刚刚亮宋景辰便醒了,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发现胖虎安静地卧在他脚边。
景辰看到胖虎那双无辜又委屈的猫眼,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当真是岁月无情,刀刀催猫老,也不知两位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郭午这小子,听老娘说这小子老上进了,真是想象不出好兄弟上进的样子长什么样,呃……好奇。
赵敬渊更了不得,听说现在封了亲王,还是什么辅国大将军,老威风了,当年说好苟富贵勿相忘的,也不知道这家伙还记得不?
要不是赵敬渊富贵得有点出格,自己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哎,都是老娘口中的“别人家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