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宗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以免表现出来让小娃太过得意,小时惊艳,大时了了的例子他见多了,这么好的苗子须得好好呵护,绝不能给养废了。
实际上萧衍宗还真是高看宋景辰了,一切都只不过是机缘巧合。
首先,当时宋景辰看这副画时,因为个子太矮,垫着脚尖也看不到这副画的全貌,刚好画卷一角的这只蜻蜓正怼在他眼前。
其次,宋景辰贪玩儿,他爹给做的那些小玩物满足不了他强烈的好奇心,玩儿虫子就成了他的爱好之一,为什么他害怕蜜蜂,就是因为有一次用他爹给做的小网兜扑到了蜜蜂,美滋滋伸手去抓,悲催了。
正是出于对蜻蜓的熟悉,他一眼便看出了李逸山画的不对,不过他当时想着吃人家葡萄呢,自然不会说出来扫人家兴。
宋三郎把儿子带到李府上是巧合,宋景辰迷路误闯李逸山的书房亦是巧合,而李逸山那天恰好画了蜻蜓,还画错了更是巧合中的巧合。
只能说机缘巧合也是大运气的一种,冥冥之中,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是偶然还是必然,谁又能说得清呢。
萧衍宗指着画上的蜻蜓翅膀告诉李逸山,是蜻蜓翅膀的上边缘部分画错了,此处的纹理脉络与别处略有不同。
李逸山大惊,忙又拿过小孩儿送给他的那只蜻蜓翅膀观看对比,不由深吸一口气,道:“这孩子——”
话说一半儿,看到萧衍宗朝他打眼色,心中了然,转而说道:“这孩子说得还真没错。”
宋三郎前世文武全才,对于画画一道虽称不上多精通,可也并非门外汉,相反,他有很要的鉴赏力,知道儿子刚才惊艳了两人,不由又有几分好笑。
谁能想到小孩儿玩儿个虫子还为他自己玩儿出一份机缘来了。
相比于陈宴安,他当然更倾向于让儿子拜萧衍宗为师。
萧衍宗决定跟眼前的小娃娃好好相处,他早看出来了,小孩儿满眼里谁都没有,只有桌子上的一桌美食。
他用竹签扎起一卷儿羊舌签递到宋景辰眼前,笑呵呵道:“辰哥儿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
萧衍宗狼外婆般的笑让宋景辰想起说书人经常说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管他呢,有爹在呢,他才不怕,爹爹自会保护他。
“谢谢萧伯伯。”宋景辰手比嘴快,迅速地接了过来,接过来之后他先看了宋三郎一眼,那意思大概是:爹,好馋,想吃,可以吃吧?我吃了。
他也就意思性地跟他爹请示一下,压根儿不管他爹的反应,张口就咬了下去,小孩儿也知道要面子了,没敢大口吃,装模作样咬了一下口。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美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肉,这是神仙肉吧?
宋景辰下意识的把剩下的肉卷儿举到他爹嘴边,“爹,你快尝尝,李伯伯家的肉可太好吃了。”
萧衍宗见贪吃的小娃尝到美味的第一反应竟是拿给他父亲吃,不由目露欣赏,欣赏的同时还有点儿自愧不如,他这不孝逆子就差把他老子给气上天了。
宋三郎亦是心中一暖,还记得辰哥儿一岁多的时候,敢咬小孩的吃食一口,他能给你哭得地动山摇,拿小手从你嘴巴里往外扣,要你赔给他。
只他高兴的时候才愿意分享给你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比他的小指甲盖还小的一点点,难为他是怎么把这么一点点给你掰下来的。
如今的辰哥儿不仅会跟父母兄弟分享他最喜爱的吃食,还懂得心疼人,早上自己醒了不再闹父母,还会过去帮你把被角掖好,再用小手拍拍你胸口,然后垫着小脚丫轻手轻脚跑出去玩。
所以,小孩最是单纯,你给他爱,他便反馈给你最真挚纯粹的爱,宋三郎经历过人性的至恶,知道千百年来这世间唯一不变的是弱肉强食,但他要教会儿子善良,他要给儿子善良的底色,小孩子不需要了解人性的恶,那是成人才需要修炼的功课。
宋三郎意思性的就着儿子的小手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正宗的羊舌签做法,厨子的手艺也不赖,炸肉的火候把握的刚刚好。
这羊舌签乃是将羊舌洗净切成细条,放至冰窖腌制入味后,裹上猪油,面粉,蛋清等,再放入油锅中煎炸至金黄,少炸一分外面不够酥脆,多炸一分则失了里面的嫩。
宋三郎猜这道菜的羊舌应该是只取了舌尖的部分,这羊舌乃是羊身上动得最多的一块肉,肉质紧实而无筋膜韧带,这舌尖部分就更佳,口感十分细腻。
萧衍宗讨厌一问一答,他想看孩子最真实的状态和想法,借着给小孩夹菜的机会攀谈起来。
萧衍宗:“辰哥儿可有读书?”
宋景辰:“我现在还小呢,还在长身体呢,我牙齿也要长,骨头也要长,脑袋也要长,我爹说先让我先长好身体,晚两年再读书。”
宋三郎皱眉:你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小孩儿童言童语听得萧衍宗莞尔,接着问他,“辰哥儿可有想过长大之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宋景辰想了想,道:“想过,不过现在不想了。”
“哦?为何现在不想了?”萧衍宗好奇道。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我现在还小呢,干嘛要为长大以后的事操心,那我长大以后岂不是又要操心我老了怎么办,等我老了又要操心什么时候死掉,这样一直操心的话岂不是很累人。”
三个大人:……
怎么感觉三岁半个娃活出了六十岁人的通透?
萧衍宗现在非常能理解老友为何极力向他推荐这小孩儿了,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昨日陈宴安那老东西突然送他一坛窖藏百年的神仙醉,说是看上了他一个学生,想要讨要过来。
萧衍宗带学生,那纯粹是赚点儿小钱花花,露水情缘,连对方姓名他都懒得问,给钱就是乖徒儿,没钱那就是师徒缘分已尽。
想到此,萧衍宗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第22章 不走寻常路
萧衍宗的直觉来得莫名其妙,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荒唐,陈宴安那个老古板怎么肯收一个三岁半的小娃娃教,再者说他也不大可能跟眼前这小娃娃有什么交集。
退一万步讲, 就算是真有交集, 小屁孩还没蒙学呢, 陈宴安能看出个什么来?不是什么人都能识别出千里马来, 更别说还是幼崽的千里马。
最主要,辰哥儿的天赋是绘画,这也非陈宴安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儿呀。
如此一想, 萧衍宗完全放下心来,笑呵呵又同小孩儿聊了几句, 越发感觉孩子每每有惊人之语,委实对他胃口,不自觉他说话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诱哄,道:
“辰哥儿可愿做老夫的学生, 跟随着老夫学些本领在身。”
宋景辰心里想:我要敢说不愿意, 我爹爹定要打我屁股, 娘亲也不会放过我,可怜的小孩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小孩儿眼珠子转了转, 道:“我爹爹说先生是咱们大夏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别人都想拜先生为师, 辰哥儿自然也想跟着最有学问的人学本事, 就是……”
宋景辰十分为难。
“就是什么?有什么难处,你且说来。”萧衍宗笑道。
“就是辰哥儿还小呢, 我爹娘舍不得我这么小读书,我祖母也舍不得, 我哥哥也舍不得,先生也一定舍不得,不如等辰哥儿长大些了再拜先生为师。”
“这样的话我爹娘欢喜,我祖母也欢喜,我哥哥也是,大家就都开心了,先生说好不好?”
如此一大段话,小孩儿气都不带喘的,操着小奶腔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逗得一桌子大人憋不住想笑。
好嘛,七七八八拉了一大堆垫背的,就是不肯说他自己不想读书呗。
萧衍宗不由感慨,但凡自己能有辰哥儿这般能耐也不至于落到被老头子如此嫌弃的地步。
他道:“春风不染白髭须,人生之中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多,当珍惜才是。”
“辰哥儿说得对,小孩子就要做小孩子当做之事。人生之路漫长,早上几年或是晚上几年又有何妨?”
李逸山闻言,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老子有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不争一时快慢,唯细水方可长流。”
宋三郎一言不发,默默扮演着自己老实巴交的木匠角色。
早成者未必有成,晚成者未必不达,他从不认为孩子成名过早是什么好事。
萧衍宗虽说不要求辰哥儿如此早就蒙学,但师徒名分却是要先订下来的,好不容易发掘到的宝贝,不能被别人撬了墙角去。
他不讲儒家那套繁文缛节,啥拜师礼不拜师礼的,只要宋景辰给他敬杯酒就算拜师了。
宋三郎起身斟上一杯酒,对儿子道:“辰哥儿,从现在起,先生便是你的老师了,你当如孝敬父母一般孝敬先生,爱戴先生,当对先生行叩拜之礼。”
宋景辰见自己不用现在就像哥哥一样被逼着读书了,高高兴兴地给萧衍宗跪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弟子宋景辰敬先生一杯。”
萧衍宗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宋景辰却没有立即起身,仰起头问:“辰哥儿会像孝敬爹娘一样孝敬先生,那先生会像对待儿子一样爱护辰哥儿吗?”
萧衍宗:“自然。”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我爹爹和我娘亲从来都不打儿子的,辰哥儿若是犯了错,我爹爹都是讲道理给辰哥儿听,先生会像我爹爹一样吗?”
宋三郎:???
萧衍宗却是哈哈大笑,道:“先生自是会讲道理给你听的。”
他只说讲道理给小孩儿听,可没说不打人。只宋景辰的小脑瓜再聪明,也只是孩子式的聪明,自然是听不出话里的陷阱,眉开眼笑的站起来,扑到萧衍宗面前道:
“大人最喜欢骗小孩子了,先生要和我拉勾上吊,我才信。”
宋三郎不说话。
李逸山忍俊不禁。
萧衍宗毫不心虚地同小孩儿勾着手指拉勾上吊,五百年不许变,心里却是对眼前的小娃更加喜欢了,他摸了摸自己身上,你爷头的,日光族的悲哀,身上啥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
他冲李逸山道:“你这儿有啥好东西不,送我这乖徒耍耍。”
李逸山正寻思送孩子件什么合适的礼物呢,宋三郎站起身朝萧衍宗拱手道:“三郎代辰哥儿谢过先生,只孩子还小,送他什么东西,他也只当玩具耍玩儿,没得糟蹋了先生的一片心意,不若孩子再大些,正式开蒙之时,先生再送他礼物,辰哥儿亦能明白先生对他的一片期望。”
闻言,萧衍宗不由多看了宋三郎一眼,点头笑道:“也好。”
时候不早,宋景辰吃饱了饭开始犯困,在椅子上直打盹,萧衍宗心疼自己才收的乖徒,让宋三郎把孩子带回去睡,在椅子上受罪。
宋三郎谢过,同两人告辞,抱着儿子出来李府。
小孩儿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睡得香甜,孩子睡着后的样子说不出的让人疼爱,有一种名为幸福的满足感油然而升,宋三郎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脑门儿。
回到家,进屋时秀娘正忙乎着缝制她的团扇呢,秀娘的针线活儿不算太好,可架不住人家自得其乐。
见爷俩进屋来,秀娘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眉开眼笑地迎上来,轻声道:“怎么这般晚才回来,李老爷叫你们过去到底什么事呀?”
“拜师的事,一会儿再同你细说,先给孩子擦擦身上,这衣裳有些热,估计出了不少汗。”
“行,我去端些热水来,你说也真是的,这料子又薄又透,真不知道要怎么穿才好,单穿跟没穿一样,罩在外面多这么一层又热,现在想想真是坑人的货。”
秀娘抱怨着去外屋打热水。
宋三郎无奈摇头,这种薄透的纱料本就不是用来做外袍的,只是秀娘不知道而已,看她那般费力气的把衣裳缝制好,又兴冲冲给孩子穿上,他不好扫她的兴,索性是小孩子穿,没那么多讲究。
把儿子放到床铺上,拿起扇子先给扇了会儿风散散热,这会儿秀娘端了温水进来。
宋三郎将软巾浸透拧到半干,先用湿布给擦了一遍,秀娘又用干布把孩子身上的水分擦干,拿了件干净的小肚兜给换上,护住小肚子,这样晚上把单子踹掉也不至于感冒。
俩人配合默契地收拾完毕,宋三郎先去耳房洗漱,回来屋里,同秀娘说了今天小孩儿拜师的经过,把秀娘逗得咯咯直乐。
宋三郎指指隔间儿,秀娘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弯弯的桃花眼里亮闪闪的,轻声道:
“我早就说我们儿子不一般,你还不信,我跟你说,我生辰哥儿那天早上的朝霞很不一般,霞光万丈,跟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宋三郎就笑:“天不亮你就疼得死去活来,你还有功夫关心外面的天象?”
秀娘认真道:“是真的,后来我娘亲口告诉我的。”
宋三郎笑道:“都是迷信罢了,这样的话娘子与我玩笑说说就罢了,万不要到外边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