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尔便是再脸皮厚的姑娘此时也无法待下去,从小要强的小公主努力绷住自己的眼泪,腾得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跑。
平瑞同知夏面面相觑,又看向景辰。
景辰摸了摸鼻尖,道:“你们俩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谁对我有意,我就得来者不拒?若是拒绝人家的一片真情我就成了那罪大恶极的恶人?
她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这叫日行一善,日行一善懂吗,别拿那些有的没的来道德绑架我!”
“平瑞,你还不快过来擦药,我腿疼!腿疼!”
“怎么回事?”宋景茂一挑门帘从外面进来,正听见景辰嚷嚷腿疼。
“大哥,我腿疼,头也不舒坦。”
平瑞:“……”
我们什么也没说,是您自己发脾气。
宋景茂不明就里,慌忙上前查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腿疼起来,头也不舒服——平瑞,拿我的腰牌快去宫里请御医来看看。”
“算了大哥,你别叫他们折腾了,我歇会儿就好了。”景辰拽住宋景茂袖子。
宋景茂眉头微皱,看了眼知夏与平瑞,见俩人丝毫不急的样子,心中大概有数,知道弟弟不是头疼,腿疼,他是气儿不顺。
宋景茂在他床头坐下来,“你坐过来些,大哥帮你揉揉头。”
景辰挑眉看他,“大哥,你会吗?”
宋景茂笑道:“有时累了你嫂子会帮我按一按,时间久了,大哥也学得一点皮毛。”
说着话,宋景茂食指与中指放在景辰的太阳穴上。
景辰道:“哥,我大嫂对你真好。”
“嗯,夫妻之间理当相互照顾体谅,家和方能万事行。”
景辰:“大哥,成亲以前的日子快活些,还是成亲以后的日子快活些?”
宋景茂缓缓揉动的手指顿了顿,笑道:“自然是各有各的好。”
景辰:“那我还是成亲晚些,至少成亲前的快活是确定的。”
宋景茂笑笑,不动声色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我就随便问问。”
宋景茂不信他的鬼话,试探道:“是不是韩骏那小子同你说了些什么?”
宋景辰享受地眯着眼睛,反问道:“大哥认为他会说些什么?”
宋景茂笑道:“韩骏那小子的花花肠子里装了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大哥可猜不到。”
宋景辰笑而不语,故意不往下接话。
宋景茂觑他,“你笑什么?”
宋景辰咯咯乐:“大哥,你山路十八弯的累不累呀,你旁敲侧击的,不就是担心我学坏吗。”
宋景茂也乐了,只是笑容之下瞳仁幽深,景辰又开朗起来,他自是心中欣慰,景辰的这笔帐不能不算。
后面他特意去看了那捕兽坑,坑中密密麻麻的尖锥显然是冲着将人万箭穿身,穿成人肉筛子去的,只需看一眼烈焰的尸体便能想象出来场景了。
宋景茂简直不敢想象若弟弟落入坑中,他该怎么办,甚至他到现在都不敢写信告诉三叔三婶景辰身上发生的事。
宋景茂的手上功夫不错,景辰被他按得昏昏欲睡,没多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宋景茂将景辰身子放平到床榻上,明显感觉到景辰瘦得不轻,明面上是开朗起来,显然心里对烈焰的死还是耿耿于怀。
连带着这段时间情绪也变得敏感脆弱起来,之前哪里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平瑞他们发脾气。
安置好景辰,宋景茂把平瑞叫出来,问那西戎小公主是怎么回事,他进院儿时正瞧见那小公主气鼓鼓哭着跑出去。
平瑞不敢隐瞒,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同宋景茂说了一遍,宋景茂问得很仔细,确定景辰同那小公主之间没什么,只是那小公主对景辰有意思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从景辰屋里出来,宋景茂这才回了自己屋,他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呢。
何氏迎上来,替他解下腰间束带,搭在旁边架子上,道:“景辰没事吧。”
宋景茂点点头,动了动嘴唇,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以后叫门房注意些,莫要什么人都放进来,那阿依尔外族女子不讲究,可她这般哭着从我们府跑出去,不知道的不定怎么胡乱编排呢,也得亏这里不是京城,没有那般人多嘴杂。”
何氏知道宋景茂明面上是责怪门房,实际上是责怪自己对景辰还不够关心,否则他自己直接同门房那边交代一声不就得了,何必还要特意说给自己听。
何氏笑了笑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要同我山路十八弯的,便是你不累,我还累呢。”
听到何氏说“山路十八弯”,宋景茂扑哧乐了,道:“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什么山路十八弯。”
何氏笑道:“还有谁这般说你了,说了你,非但不使你着恼,还乐得出来,除了辰哥儿,便也没别人了。”
宋景茂笑着将自己试探景辰那番话说了一遍,他拉过何氏的手道:“静秋,方才是我过于苛求你,我向夫人赔不是。”
说着话,宋景茂一本正经朝何氏打了个揖,逗得旁边小丫鬟抿嘴笑,何氏闹得脸红,忙道:“我明白子慎你的心情。”
宋景茂点点头:“我比景辰大上十几岁,从小看着他长大,便如父子也差不多了,你不知道他幼时有多可爱多讨人喜欢,便是长大了亦是一样,静秋你若是看着他长大,亦会如我这般疼爱他。”
何氏笑道:“便是不看着他长大,景辰亦招人疼爱,我只是觉得依照那小姑娘的脾气,若不让她进来,说不得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倒不如让人进来,我相信景辰自己会处理好。
你总过度保护他,不相信他自己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关心则乱说得便是子慎你。”
宋景茂苦笑。
他的确是关心则乱,但哪就那么容易冷静,尤其是这次景辰差点送命,若景辰真的出事,他只有以死向三叔谢罪了。
哦,以三叔疼辰哥儿的程度,怕是自己一个人死都不够凑数,说不得要多少人陪葬呢。
……
狩猎大会后不久,各国使团陆续离开,西戎王带着阿依尔率先离开。
离开那日,阿依尔虽气宋景辰是无情无义的小混蛋,但又忍不住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双爱笑的眼睛,还有一笑就会露出来的洁白可爱的牙齿。
好看的眼睛连同洁白可爱的牙齿,构成了少女懵懵懂懂的初恋,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对于爱情所能理解到的最具象化的东西。
她想亲一亲他的眼睛,想瞧清楚他嘴巴里到底是有一只小尖牙,还是有两只,还想用手摸一摸锋不锋利,咬人疼不疼。
第253章
一家人相聚不过短短数日, 赵敬怡又要离开,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安王妃几近肝肠寸断,当着北胡王的面她又不能哭出声来, 千言万语也只能紧紧拉着赵敬怡的手泪眼相看。
赵敬怡显然比王妃要坚强地多, 朝着安王夫妇深深一礼, “父王母妃多多保重, 女儿不能膝前尽孝了。”
说完她又抬眼看向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弟弟,赵敬渊走到姐姐面前,哑声道:“还请姐姐放心, 万事都有我。”
姐弟俩目光相碰,赵敬怡想到昨晚赵敬渊同她说的那番话, 重重地点了点头,“弟弟亦要保重。”
再如何不舍,终有一别,赵敬怡在北胡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进车厢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 猛地一扭头, 弯腰进了车厢。
马铃叮当,车轮滚滚远去, 赵敬怡没有再回头。不过徒增伤感罢了,前面才是她要走的路, 不管被迫也好还是什么也好, 她总得活下去,总得对得起自己这番辛苦。
北胡王揽过她肩膀, 亲了下她额头,道:“北胡才是你的家, 你的男人,你将来的小崽子都在北胡。”
赵敬怡抬眼瞥她,“共享的男人?”
北胡王浑不在意,嘻嘻笑道:“有本事你就将本王榨干,没本事你就莫要妒忌便宜了她人。”
赵敬怡冷笑,“你好大的威风,堂堂北胡王本事都长到□□里去了。”
北胡王哈哈大笑,猛一把将赵敬怡抱起置于他结实粗壮的大腿上,使柔弱的小娘子像猫儿一样靠在自己胸膛,他轻捏着赵敬怡下巴道:“本王就爱看你这副捻酸吃醋的小劲儿。”
赵敬怡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打开他手,正了神色道:“水草丰美的夏季就将过去,北胡又要进入难熬的时节,与其在女人身上逞威风,不如想想如何让你的子民熬过寒冬。”
北胡王蹙了蹙眉头,道:“能怎么过冬?自然是以前如何过,现在便如何过,大不了过不下去就到大夏……”
北胡王想说大不了就去大夏抢,想到赵敬怡是大夏人,嘿嘿干笑。
赵敬怡道:“大夏朝兵强将广,是你想抢就能抢的么?便是如宋景辰这般娇养的贵族子弟都箭术超群,足可见大夏对培养武将的重视,我可不想再次当寡妇。”
前面的话北胡王不爱听,不过赵敬怡说不想再次当寡妇他爱听,嘻嘻笑道:“莫非你是有什么良策。”
赵敬怡勾了勾嘴角儿,“如同西戎那般,开通坊市,与大夏做买卖,用咱们北胡的盐去换大夏的粮食,大夏的盐有多金贵,你不会不知吧?”
北胡王瞬间来了兴趣,北胡别的没有,就是盐矿多,他不由坐直身体道:“大夏一向视北胡为威胁,他们的皇帝会同意向我北胡卖粮?”
赵敬怡给了他一个稍安毋操的眼神,不慌不忙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若有人从中帮你斡旋再加上我大夏皇族的身份,有何不可呢?”
“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说服大夏的皇帝?”北胡王急问。
赵敬怡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听得北胡王目光闪烁连连点头,赵敬怡又笑道:
“不过礼尚往来,若要人家肯帮忙,我们也需得献上诚意,对方说是看那西凉二皇子不顺眼……”
北胡王面露凶色,沉声道:“那要如何才能顺眼?”
……
随着各国使团的离开,众人已在避暑行宫呆了两个月余,天气日渐凉爽,甚至一早一晚有了冷意,是到了回京城的时候了。
回京前,宋景辰去到埋葬烈焰的地方,烧了纸钱,供了酒肉,他端起酒杯道:“这一世你我做主仆,喝了这杯酒,来世便做兄弟吧。”
想了想,他又笑道:“当然,若是你愿意的话。”
说完,他将杯中酒洒在烈焰墓碑前,又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起风了,一株蒿草缠上景辰的裤角,似是挽留,似是不舍,却又轻轻地放开。
宋景辰幼时怕鬼,长大了亦是有点怕,唯有此时他无比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鬼狐精怪这些东西存在。
与此同时,赵鸿煊筹谋已久的计划终于要实施了。
如往常一般,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玄政殿金黄色的琉璃瓦上,众臣在殿外等候上朝的功夫小声闲聊起来。
这避暑行宫虽风景宜人,可呆久了未免会感觉寂寞无趣,还是京城的繁华更让人舒坦些。
今天是回京前最后一次早朝,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众人心情放松且随意,宋景茂亦站在人群中与人谈笑风声。
张璟瞅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暗道景茂沉得住气,他正想着,忽听有人道:“今日怎地没看见忠亲王?”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张璟闻听此言就是心中一紧。而人群中的施志雄常年在军中,对危机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听到这话,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怪异的不安,下意识看向对面宋景茂。
宋景茂“下意识”朝赵敬渊日常站位处扫了一眼,随口道:“是啊,忠亲王今日怎地还没到?”
听宋景茂这般说,施志雄反倒松了一口气,若对方真装做若无其事,他就该怀疑赵敬渊去干嘛了。
无怪他多疑,实在是最近朝中反对施国公的声浪有点出乎意料的高,他担心皇帝借机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