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她那面膏里究竟放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奇葩草药,再说他自己常年修炼内功心法,倒也觉不出自己有什么变老的迹象。
宋三郎不用,宋二郎却大大方方用,没办法,岁月不饶人,男人也不喜欢自己变得老态。
并且宋二郎坚信他们家老三一定偷偷用了,否则没法解释他和大哥全都岁月催人老,偏偏老三原地不动。
至于宋大郎有没有偷偷用就不得而知了,王氏在维护自己男人脸面方面向来嘴巴严。
敷完面膜,秀娘梳洗打扮半个时辰,换衣裳又小半个时辰。
宋三郎替她累得慌,但他不说话。
秀娘问他这支步摇好看吗?
他答:“你戴什么都好看。”
秀娘又问她穿杏粉色的襦裙会不会太鲜嫩。
他答:“你比同龄人都显年轻,穿老气的衣裳反倒突兀,这件杏粉色很称你。”
秀娘美滋滋转了个圈儿,浑身上下都是银子味道的女人大抵都过得错不了,没什么比“有钱花,随便花”更好的滋养品了。
秀娘的确比同龄人显得年轻许多。
秀娘问身边的大丫鬟知春:“辰哥儿还没起来么?”
知春瞄了眼外面天色:“夫人,天才刚刚亮呢。”
秀娘朝三郎抬抬下巴:“你过去叫你儿起来,另外今儿可是老太太寿辰呢,叫他穿喜兴些,别穿一些有的没的招人嫌。”
宋三郎知道秀娘想说什么,秀娘喜欢鲜亮的衣裳,儿子同他娘亲相反,喜欢穿素净的衣裳,尤其喜欢白色。
这可真是娘亲唯恐自己显老,儿子唯恐自己显嫩。
接了秀娘指示,宋三郎转到景辰屋里来,外间平瑞见到他忙弯腰行礼。
“辰哥儿可起了?”宋三郎指指里屋。
“少爷昨夜睡得有些晚,小的寻思老太太过寿大抵也用不着少爷什么,便没唤他起来,小的这就进去唤少爷起来。”
宋三郎岂能听不出平瑞这是在为儿子开脱,抬了抬手,示意不必进去叫醒,他自己踱步进屋来。
正如平瑞所说,老太太寿辰用不着辰哥儿操心什么,主要天色确实还早,秀娘是太过兴奋,不能说是半宿就爬起来折腾,也差不多了。
宋三郎坐到靠窗的书桌前,扫了一眼儿子书桌上的东西,紫檀案几上摆的全是不务正业的东西。
《茶经》、《茶谱》、《茶疏》、《煎茶水记》几本茶书叠成一摞置于案几一侧,旁边还放了一本《琴学杂记》,一本《大雅嗣音》。
案几正中摆着一副临摹一半的字贴,儿子的书法造诣是越发精进了。
宋三郎微微后仰,放松地靠住椅背,随手拽过离手边最近的那本《大雅嗣音》翻看起来。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唯有指尖滑动带起沙沙的书页声响。
南州的盐务是顽疾不好处理,朝廷这边也热闹得很,辰哥儿又出了落马之事,他好久没有这般放松,且有闲情逸致的去看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了。
他这算不算偷得浮生片刻闲?
宋三郎无声地勾起一侧嘴角来,便是从侧脸也能看出眸光泄出的暖意。
嗯,有子万事足。
三郎正看得入神,听见有人叫“爹”。
宋景辰才刚刚睡醒,盘腿儿坐在扯开的帷帐里,正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因是刚醒过来,他声音哑哑的软懒,懒到张大嘴巴他都嫌弃费力气,声音是从口腔里不情不愿拖出来的——
像极了他幼时喊“爹爹”时的奶腔奶调,带着孺慕,带着甜甜的欢喜。
老人家为何疼爱孙子,只因他从孙子身上看到了幼年时的儿子。
没有一个父亲能抵挡住关于自家幼崽的回忆杀。
便是儿子把天捅个窟窿,只要一想到咧着两颗小奶牙乖乖叫爹爹的小娃,什么怨言都没有了,老老实实补天去。
宋三郎忍不住想:儿子不就是喜欢折腾吗?让他折腾又怎样嘛,不然他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
荣华富贵,大权在握,上辈子早就享受过了,再重新体验一遍也没什么新鲜。
无非是风水轮流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出闹剧而已。
所以,上天将秀娘同辰哥儿送到自己的身边,唯一的意义便是给他一个家。
让他感受真正家的意义。
第257章
景辰换上秀娘从南州府带回来的螺青色圆领长袍, 沉稳的颜色配上衣襟袖口处滚着的金丝暗云边,衬得景辰干净清冽,修长挺拔。
他戴了枚牛血红的翡翠玉扳指,这比他上次那枚羊脂玉扳指更为罕见, 红翡本就难得, 更难得是这种毫无杂质的牛血红品相。
红翡是霍占山送的, 杏子大的一小块原料, 宋三郎叫人给儿子打了一枚玉扳指,剩下的则磨成珠子,镶嵌在秀娘的金步摇上。
宋三郎看着儿子穿戴整齐出来, 满意地点点头,十六七岁的孩子就像是田地里春雨后节节拔高的庄稼一样, 变化肉眼可见。
半年前还只是到他的肩膀,如今也就比他稍矮半头了,只是骨架子还略显单薄。
这会儿秀娘带着丫鬟过来了,瞅见自家儿子这副精静神神的小模样, 不由高兴, 朝宋三郎道:“哎呀, 我真是发愁,今日宴会上我到底该如何委婉又不失礼数的拒绝人家的好意。”
宋三郎嘴角不甚明显地抽动两下, 他估摸着向自家表达意向的人家不会超过五指之数,最有可能地便是韩家、张家以及吴家。
想到此, 他同景辰交代道:“今日你祖母寿宴, 来的人多,你自己亦要多上些心。”
宋景辰乖巧点头。
脸上越乖巧心里越敷衍, 宋三郎瞅他压根没往心里头去,清了清喉咙提点道:“缘分一事不讲究什么按部就班, 亦非你想要她便来。”
宋三郎如此说,倒并非他急着要给儿子成亲,但他得大概摸清楚儿子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家才是。”
宋景辰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乖巧点头。
宋三郎懒得继续多说他,反正他是决不相信儿子脑子里少根弦。
收拾利落一家三口去老太太屋里拜寿,出门碰见宋二郎一家子,两家人打个招呼寒暄着,宋二郎笑呵呵把景辰拉到了一边儿。
宋景睿抬脚欲要过来,二郎冲他一摆手:“我同你弟弟说点事儿,”
景辰纳闷儿,低头道:“二叔你找侄儿何事?”
宋二郎语重心长:“辰哥儿啊,你说二叔疼不疼你?”
“二叔疼自己亲侄儿有什么不对么?”景辰瞅他一眼。
宋二郎瞬间噎住。
宋景辰就乐:“二叔有话直说,您是我亲叔叔,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直说的。”
宋二郎:“……”
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直说。
不过不直说也不行呀,算了,为了儿子,老脸豁出去了。
宋二郎尽量委婉:“辰哥儿啊,他是这样的,二叔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宋景辰:“二叔您说。”
宋二郎叹口气,苦恼道:“二叔还不是操心你二哥这点事儿,你说你二哥拙嘴笨舌的,长得吧?只能说还行。
好家伙,刚才你往你二哥身边这么一站,实话说,若二叔是人姑娘家,也得选你不选你二哥。”
宋景辰:“!!!”
宋景辰咯咯乐:“二叔我知道了,我有罪。”
宋二郎尴尬地老脸一红,忙道:“不不不,你没罪,是二叔自私小人,二叔有罪,二叔……”
宋景辰打断他:“若美貌是一种罪,那侄儿确实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罪加十等……哈哈哈。”
宋景辰哈哈笑着跑开,留下宋二郎整个风中凌乱——坏小子臭屁到家了。
宋二郎从景茂媳妇何氏的身上,深切体会到高门大户里培养出来的世家贵女有多不简单,能为儿子讨一门好亲事,儿子后半辈子都稳当了。
不光儿子后半辈子稳当,便是将来的孙子也受益,为了儿孙,他宋二郎这张老脸算个屁!
他这当爹的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只要今日辰哥儿同睿哥儿不站一块儿,单看睿哥儿的长相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宋二郎为睿哥儿亲事操心,宋大郎同王氏亦为竹姐儿操心,俩人的意思还是希望竹姐儿能有个好归宿。
那怕是继室续弦,只要人品好,对竹姐儿好也就知足了。
儿孙们进到前厅,老太太正笑呵呵坐那儿候着呢,先是大郎夫妇上前拜寿,接着二郎、三郎夫妇依次上前,再就是景辰几个孙子孙女辈儿的,最后是小囡囡抱个大寿桃上前端端正正跪下,奶声奶气道:“曾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逗得老太太哈哈笑。
小囡囡抬起小脑瓜,偷偷瞄向旁边小舅舅,景辰朝她眨了眨眼。
囡囡站起身来,抱着大寿桃几步跑到老太太跟前,往老太太怀里一靠,将托盘里夸张的大寿桃举到老太太跟前,“曾祖母,你快咬一口大仙桃,咬一口就会福气满满。”
老太太满脸慈爱地摸摸她小脑瓜,配合着在那大寿桃的桃子尖上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去,老太太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这寿桃竟然是中空的!
小囡囡拍着小手笑:“曾祖母快看,里面有好宝贝!”
大郎、二郎、三郎互相瞅了一眼,几个妯娌也纳闷儿,众人不由把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景辰身上——这小子搞得名堂。
老太太又欢喜又好奇地掰开寿桃,就见里面放着一幅卷轴,老太太解开捆住卷轴的红绸布,宋大郎上前帮着铺展开来,越铺越长,越铺越长,整间屋子盛不下——老太太泪盈于睫。
卷轴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寿”字,景茂、景睿、景辰齐齐上前给老太太跪下:“孙儿恭祝祖母天伦永享,万寿无疆。”
整篇卷轴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寿字,三兄弟共同完成!
旁边老哥儿仨看得惭愧,秀娘却是惋惜不已,拍着手道:“哎呀,你说你们几个小的,这要一会儿当着外人的面儿再献上,那才叫长脸呢?”
王氏在旁边猛点头,姜氏不吭声。
宋二郎心里又惭愧又感激,三兄弟中景辰的书法造诣最高,这要当着众宾朋的面儿把这万寿书打开,肯定要被展示一番,届时辰哥儿定会大出风头盖过两个哥哥。
老太太情绪有点激动,眼泪儿止不住,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似乎在这一刻全都释然了,有这些好儿孙,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旁边秀娘忙上前,边给她擦泪儿边道:“娘,都怪景辰这小混蛋,惯会骗人眼泪儿。”
明着是责怪,实际上得让人知道自家儿子孝心最大,这么好的主意,也就辰哥儿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