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了半天情绪, 刘九香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结结巴巴道:“可, 可是我何德何能可以担此重任,论资历、论经验、论对楼里的贡献,我都——”
宋景辰打断她, “你担心其他管事不服?”
刘九香点点头。
宋景辰一笑:“不服那就憋着,上善楼我说了算。”
“啊?”刘九香愕然。
景辰道:“上善楼不搞排资论辈那一套, 谁行谁就上,若他们谁要不服气,那便叫他们上来解决高家之事。
不过我丑话得说在前头,上善楼大管事的位置没那么好坐, 你享受它带给你的好处, 亦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从你坐上它的那一刻起, 你的日子便与从前不同了,你不光要同男子一般去应付方方面面的关系, 你还要承担许多异样的目光与说道,身为女子, 你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东西, 如此你也愿意么?”
刘九香斩钉截铁道:“公子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得清清楚楚,再说, 咱们大夏朝亦不是没有过女掌柜,只要不影响到小宝, 我什么都愿意。”
宋景辰看她一眼:“若我说会影响到呢?”
刘九香几乎是毫不犹豫道:“若是会影响到,公子就不会这样安排九香。”
景辰摸了摸鼻尖,道:“哦,原来公子我这般好心。”
平瑞在旁边儿听得憋笑,景辰瞪他一眼,朝刘九香道:“咱们上善楼是高雅之所,大夏朝的明珠,洛京城的地标,闻名整个大夏,你作为上善楼的大管事亦代表着上善楼的脸面,代表着我的脸面,做得好只会得到更多尊重。
你所受的委屈,大概率不会来自外部,只会是来自楼里的人的嫉妒,你想让人家闭嘴,就拿出实力来。
不过你得记住,做事需得有底线,身上一旦有了污点,别人就会永远把你的污点当成你做事的底线。”
刘九香听得心里酸酸涨涨。
就听宋景辰又道:“刘九香,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做上善楼的大管事?”
“啊?”
宋景辰:“因为高讳此人同你男人某些方面挺像,又蠢又能作还死要面子,你替我把他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出了事儿我兜着。”
刘九香无语问苍天。
不是,公子,你这样说俺家男人合适么?
刘九香出门的时候,景辰叫住她,叮嘱一句:“刘九香,你踩他脸的时候,别忘了叫人过来通知我一声。”
刘九香几乎是掩面而去,老天爷,您,您,您竟是这样的公子!
安排下去后,宋景辰心情十分愉悦,他就不相信高讳没脸没皮到跑到宫中告御状,说是被一个女人欺负了去。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天,清风柔光化作最温柔多情的抚摸,轻抚着世间的一切,正是踏青好时节。
大夏朝肯定不能流行孤男寡女共踏春,但却允许以家族为单位共同出行,期间男男女女的一些正常交流都是被默许认可的。
宋家作为男方,主动邀请吴、韩两家一同去郊外寺庙祈福踏春,其实就是为宋景睿同韩小妹,宋景辰同吴婉清两对年轻人提供相处的机会。
都是打年轻那会儿过来的,甭管以后日子过得如何鸡飞狗跳,但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男人女人都对爱情抱有最美好的向往。
老太太对两个未来孙媳妇儿满意至极,无论是孙媳妇儿本身,还是孙媳妇背后的家世背景都令她满意,头一天晚上把景茂媳妇叫到房里来,商量该准备些什么礼物,明日送予两个姑娘家。
何氏笑道:“祖母您的一番心意比什么礼物都还贵重。”
老太太拍拍何氏的手,笑道:“咱们祖孙俩不说这客套话,祖母年纪大了,摸不准你们小姑娘的喜好,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之前你祖父送给我的,之前典当出去,如今又都赎回来了,你自己挑选一件,再替她们俩挑选两件。”
何氏愣然,老太太与宋玉郎的事她也了解一二,没想到老太太会把宋玉郎送她的东西拿出来给她们。
何氏眼圈儿微红,忙道:“祖母,这如何使得,这都是祖父留给您的念想——”
老太太摆摆手,“诚如静秋你所言,你祖父的心意祖母已经收到了,这些东西现在是祖母对你们的心意。
咱们宋家富贵过,也穷苦过,如今又富贵起来,可有一样,咱们宋家的传统从来没有变过。
你公爹,你二叔,你三叔,甭管哪个,都不能欺负自家媳妇儿,更不准在外面胡来,包括景茂、景睿、景辰几个亦都是如此。
当年你祖父临走时拉着我的手道:“家训千千万,全都比不上一个家和万事兴,怎么才能家和万事兴呢?
其实也简单得很,对自个儿媳妇儿好就行了,咱们宋家的子孙绝不允许纳妾,谁要纳妾便滚出去跟他那小妾一块儿过去,别让他留在咱们宋家影响风水。”
老太太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一句话他没说。
当时宋玉郎还说:“明珠,我应该是不行了,你快抱住我,我说过早晚要死在你身上,今日终于能兑现承诺了,你该高兴才是。”
后来宋玉郎咽气,她为宋玉郎穿衣裳时,发现宋玉郎左手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小字:“来过”
右手也写了两个小字:“走了”。
伤心了二十年,老太太终于明白宋玉郎从来都是一个洒脱的人,人家说得再清楚不过——来过,走了。
说人话,其实就是——无牵、无挂。
宋玉郎这王八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珠啊,你我只是彼此人生路途上相伴一程的过客,所以请你不要太把我当回事儿,就如我走时不会再把你当回事儿。
只不过宋玉郎到底还是心软了,说不出如此绝情的话来,委婉了一些。
沉浸在回忆中的老太太眼睫湿润,她大概永远都做不到宋玉郎的洒脱,宋玉郎活着的每一天带给她的都是难以忘怀。
哪怕宋玉郎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他都从来没放下过与生俱来的浪漫。
他会把吐出来的鲜血画成红梅,他说:“吐啊吐啊吐,终于叫我吐出来一幅万梅报春图,明珠你收起来做个纪念吧,若那日缺钱了,就拿去当掉,换顿饭钱。”
第303章
好半天, 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朝何氏笑道:“这人一老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何氏知道老太太这是睹物思人了,她心里亦忍不住对这位未曾蒙面的祖父心怀敬佩,一个男人能将不纳妾作为家规家训, 足见其心胸之豁达。
低头瞧着老太太的百宝箱, 何氏亦忍不住心生羡慕, 祖父一定是个很懂女人, 且眼光极其毒辣的男人,即使过了这么些年,箱子里这些宝贝也足够独特。
何氏拿起一对珍珠耳饰打量, 金色的细钩,仿若灵动水波, 捞起一轮饱满圆润的明珠……
捞明珠,捞明珠,何氏慌忙把耳饰放下,这耳饰太有代表性了, 这不能选。
何氏又拿起一支金钗, 这支金钗的纯度似乎出奇得高, 金子的色泽十分醇厚,仿若被暖阳眷顾, 簪身是灵动的猫儿造型,将洁白的珍珠揽在怀中……
何氏:“!!!”
难不成这是抱、明、珠!
这个也不能要。
何氏忍不住一一看去, 好家伙, 好多饰品上都有珍珠,捞明珠、抱明珠、戏明珠、绕明珠……
何氏不由抬眼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道:“怎么,你不喜欢珍珠?”
何氏忙摇摇头道:“不, 不是的,祖母,孙媳就是觉得珍珠亦是明珠,或许这些东西有特殊的意义。”
“特殊的意义?”
听何氏这么一说,老太太忍不住拿起那支猫儿抱珠的金钗,她似乎是突然间领悟到了什么,忙又去扒拉箱子中的其它珍珠饰品,扒拉着扒拉着,老太太的眼泪就如珍珠一般掉了下来。
同何氏一般,她也领悟到了这饰品中的含义。
何氏知道老太太这会儿大概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待会儿,便轻声地退出屋来,一出屋,正碰见身边丫鬟抱着斗篷匆匆赶过来,“姑娘,姑爷说外面起风了,叫给您送件斗篷过来。”
何氏摸着斗篷,心中不由得一暖,纵然景茂没有他祖父那般极致的浪漫,但能拥有这般平实的温暖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毕竟天下只有一个宋玉郎,还注定不属于人间。
能这样踏踏实实的同景茂慢慢变老才是真实的人间。
何氏披好斗篷同丫鬟一同回屋,里间宋景茂才洗浴过,头发散着,正倚靠在榻上看书,瞅见何氏进屋来,放下手中书册道:“回来了。”
“回来了。”何氏脱下斗篷交给旁边丫鬟,走到床榻前,宋景茂朝里面让了让,何氏坐下摸了摸他头发,还湿着呢。
何氏知道宋景茂不习惯叫屋里丫鬟伺候他擦头发,自己刚才不在,这定然是自己擦得了。
何氏起身取了干毛巾来替宋景茂擦头发,宋景茂道:“不用这般麻烦,天气越来越暖和,待会儿就干了。”
何氏道:“湿着不舒服,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景茂:“祖母叫你过去何事?”
何氏抿了抿辰,到底没有说发生在老太太房间里的事,景茂不是他祖父那样的人,说出来倒显得自己不知足了。
何氏笑笑道:“明日踏春,祖母叫我帮她替两个未来孙媳选件合适的礼物。”
宋景茂道:“你也是孙媳。”
何氏笑道:“我自然也有,祖母不是个厚此薄彼的。”
宋景茂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道:“忘记同你说,前几日路过珠宝铺子,见到一支步摇,便顺手买了下来。”
何氏替宋景茂擦头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子慎是顺手买来,还是特意买给我的呢?”
宋景茂不接她话茬,道:“放在你梳妆盒里了,你看喜不喜欢。”
何氏道:“子慎就不能暂时先保密,让静秋明日看到惊喜一番?”
宋景茂:“……”
今日夫人同往日很是不同。
半晌,宋景茂终于憋出一句:“嗯,下次吧。”
何氏抿嘴儿偷笑,景茂当真连他祖父的半点儿天分也没继承到。
不过何氏心里还是很欢喜,至少景茂心里是有她的。
何氏收起毛巾,起身下榻走到梳妆台前,满怀期待地打开梳妆盒,一支精致漂亮的流苏步摇静静地躺在梳妆盒中,何氏小心地拿起来,灯光下纤细的流苏轻轻晃动,集星辰与繁花的璀璨与一身,很美。
何氏转身看向榻上的宋景茂,“子慎,步摇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你能过来帮我戴上吗?”
宋景茂又不傻,何氏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后行为这般反常,想也是他那迷人的老祖父惹得祸端。
坊间关于宋玉郎的传说不过是冰山一角,爹是家里的老大,关于祖父的事情记住得最多,不经意的只言片语间也能窥见祖父的与众不同。
宋景茂心里叹口气,默默起身,女人总是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第304章
翌日清晨, 一家人用过早饭,分乘几辆马车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