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宋长志的书房,三郎四下打量一眼,墙上挂着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字画,宋长志让儿子陪着三郎在书房稍候,他去取字画。
原来字画竟不在书房,如此谨慎,看来宋长志很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宋长志才抱着一堆卷轴过来,他的目的是要套出侍郎大人喜欢谁的作品,自然要尽可能范围广一些,但又不能挑贵的拿,要找那些品相有残缺的,挑选着实不易。
父子俩帮着把十几副卷轴小心打开,宋三郎一一细看,待看完之后,忍不住抚额。
宋玉郎这个败家爷们儿,简直——
简直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说嘛,宋家如何能落败到今日地步,这宋玉郎是真能败家呀,估计那点家底全都用来玩儿收藏了,就是眼光比张璟还要差,十几副字画,五六副确定是假货,三四副真假存疑,也就二三副确定是真迹。
他就纳闷儿了,这么些年,宋长志难不成就没有卖过这些字画?
但凡卖过,就该知道假的多,真的少。
其实宋长志还真卖过,不过他都挑那些不出名的卖,名家名作他是舍不得卖的。
巧合得很,那些不出名的字画全都是真的。
三郎不知道曾经的鬼市上有个大名鼎鼎的鬼手,作假技术一流。
更不知道宋玉郎是如何的多智近妖,整个家族都知道他好收藏,孤儿寡母如何守的住。
将那些收藏换成巨额财富留给柔弱的妻子年幼的孩子更是不可取。
他在死前就已经为妻子幼儿谋划好了一切,甚至算计到了妻子对他用情至深,伤心过度之下必然参不透他留下的情诗是什么意思,等她对他的感情淡了,不再专注字里行间的情,自然会看出情诗的玄妙,届时家族那些人不在关注,孩子们也已经长大,这份礼物恰当其时。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什么叫白月光,什么叫朱砂痣。
活着的白月光不可怕,死了的白月光威力才真大!
呃……老太太真没看出来。
要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呢,你说你跟老太太直接交代清楚不得了,搞这么复杂干嘛吗。
只能说宋玉郎生性爱浪漫,他要给妻子,给儿女们一份惊喜,一份他死后多年的浪漫告白,他很爱他们。
让宋三郎比较欣慰的是陈白的那副竹颂就在其中,因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这副画是从大相国寺方丈那里得来的,不可能有假,他倒是没有细看。
不过即便他细看也没用。
因为制作这副画的时候,宋玉郎的造假技术已经练出来了。
至于玉郎为什么留给宋长志的书画有一些是真的,因为那些便宜的不值当的宋玉郎费心费力,他的身体那会儿已经很不好了。
造假容易么?
很费力费神的。
三郎随便选了一副真迹,又状似随意地指指陈白那副竹颂,道:“这竹子正适合我们竹姐儿,我拿走了。”
陈白的字画在高档收藏圈里有名望,在普通玩收藏的人眼里,听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宋长志见是个不出名的无名之辈,干脆好人做到底,大头儿都让人拿走了,他还在乎这个添头做什么。
最主要在和侍郎大人搭上线之前他们还用得着宋三郎呢。
没有人引荐,他们连侍郎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目的达到,宋三郎扬长而去,留下父子俩各种谋划下一步。
……
七夕佳节,大夏朝的大小官吏们均放假一天,男女老少欢欢喜喜过七夕,这日年轻男女和小孩子们最是开心不过。
老太太和玉郎的初相识就是在七夕节这日,是以每年这日老太太都不愿意出去,家里人也都已经习惯。
竹姐儿同年龄相仿的几个小姐妹一道出去玩,秀娘同姜氏、王氏几个女人美美地打扮一番,结伴去逛街,与竹姐儿不同,对于她们这样已为人妇的女人来讲,七夕节就是逛街购物去,今日洛京城的大小铺子几乎都有活动,买东西要比平时划算许多。
没有女人不喜欢买买买,古今都一样。
三郎带着辰哥儿去乞巧市玩儿,乞巧市就在大相国寺附近,可以这么说,大相国寺就是洛京城的核心商圈儿,超级购物中心,附近的房价全洛京城最高,真正的寸土寸金。
今日的洛京城可以说是全城出动,条条街道都接满了人,游街的花车几乎要走不动,乞巧市这边的人更多,宋三郎身高体长,把儿子护在怀里,不同担心孩子被人碰撞到。
小孩都是人来疯,越热闹越喜欢,去年七夕宋景辰才两岁多,还不怎么懂事儿呢,今年就不一样了,指挥着宋三郎一通买买买,什么各种鸭子水鸟造型的“水上浮”,有些类似于现代微缩景观的“生花盆”。
这会儿小孩又要买“磨喝乐”。
磨喝乐有点儿类似于古代版手办玩偶,一种由红绿白等彩泥制作的人偶,人物形态各式各样,站着的、坐着的、趴着的、躺着的、骑马的、射箭的、人物的表情也是栩栩如生。还有一些高档的磨喝乐会穿上纱制的衣服,佩戴上珍珠宝石等佩饰,价格不菲。
宋景辰指着摊子上吹箫的红衣少年郎玩偶道:“爹,你快看,那个磨喝乐真好看,他长得和辰哥儿好像呀。”
宋三郎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咦,好像真的挺像。
宋三郎不由把那玩偶拿过来细看——
呃……岂止是像,这不就是自己的便宜爹,年轻时的宋玉郎吗?
正这会儿旁边几个年轻的姑娘凑过来,其中一个绿衣姑娘指着摊位上一个一袭白衣,盘腿而坐,单手撑额,正在读书的玩偶道:“店家,这个多少文?”
“小姑娘要一个还是要一套?”
“还是成套的么?”
“别的没有成套的,咱这套比较特殊,今年七夕卖得最火,所以是特意找人做了模具,您要喜欢就抓紧,咱这没剩下几套了,您要的话,给您算五百文一套。”
“店家好不实在,你这玩偶明显是跟风仿制的,做工跟本没法和人家正宗的比,给你三百文,你若同意的话,我们几个一人买你一套,怎么样?”绿衣小姑娘旁边的粉衣小姑娘插嘴道。
“行行行,一人一套,你们五个,统共一千五百文。”
几个小姑娘付了钱,说说笑笑走远了,三郎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要是以后我们的郎君这么好看就好了。”
宋三郎不由看了自家宝贝儿子一眼。
第49章
儿子长得这般招人稀罕, 宋三郎想,以后绝不允许辰哥儿纳妾,妻妾争宠,太费儿子。
像他们兄弟三个这样就挺好, 夫妻和睦, 家宅安宁, 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之争。
各种各样的磨喝乐, 宋景辰挑花眼了,摸摸这个,动动那个, 不知道要选哪个才好,三郎也不催他, 站在孩子身后耐心等他选出自己最满意的。
宋景辰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他觉得大将军耍枪比吹笛子那个更威风。
那玩偶手里握着的长枪做工极好,枪杆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银漆, 枪上装饰的红缨亦是很有光泽的红线做成。
造型复杂, 用料又贵, 自然便宜不了,太贵的东西反而不好卖, 店家直接开了个最低价六百文,三郎痛快给人付了钱, 抱着儿子去往别处转。
宋景辰小手摸着长枪上的红缨, 好奇问道:“爹,为什么要往枪头上拴个红缨呀, 是为了好看么?”
三郎笑道:“不光是为了好看,行军作战时亦可鼓舞士气。”
最主要的原因宋三郎没有同小孩说, 长枪最重要的目的乃是杀人,一切设计自然也为了成为杀人利器,枪头尖是为了锋利,菱形设计方便刺杀后拔出,而这红缨乃是为了吸附鲜血,防止敌人的血迹顺着枪杆流下造成打滑,不利于握持。
在战场上,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长枪都具备其它兵器不可比拟的优势,乃是作战的不二之选,宋三郎上辈子的兵器正是一把鬼影夺魂枪。
宋景辰没有选像宋玉郎的玩偶,却选了手持长枪的将军,三郎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目光里的缅怀之色一闪而逝。
时候已经不早,待会儿辰哥儿该困觉了,三郎抱着孩子开始往回走,今日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小玩物,宋景辰也忘记要吃的了,只顾低着头研究他新买的玩偶。
此时,宋景茂正与族里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一起,三叔做了官,两个幼弟又分别拜入南陈北萧的名下,这次出来,茂哥儿明显感觉到周围几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几人正走着,茂哥儿感觉到似有人盯着自己看,回头望去,灯火阑珊处站着一紫衣姑娘,四目相对,小姑娘脸色微红,低眉颔首,娇羞地掠了掠发丝,掩饰不自在。
紫衣姑娘乃是宋景茂给人做账房时,掌柜家的女儿,名唤盼儿,两人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奈何少男少女情怀总是春,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来的都很自然美好,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了好感。
曾经的宋景茂,人生理想再简单不过,赚得些许银钱,娶一房贤妻,夫妻二人好好过日子。
只是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
“各位兄弟,景茂身体有些不适,一会儿怕是不能饮酒,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日便先到这儿,改日景茂再给各位哥哥赔罪。”
“有无大碍,可需要哥哥送你回去。”族长家的孙子宋景昌关心道。
“多谢大哥关心,只是有些头晕,想是染了风寒,回家休息一下便好,大哥不用管我。”
微微拱手,宋景辰翩然离去。
身后几人看着他,其中一人道:“茂哥儿这一身白衣端得是风流,引得好多小娘子看他,倒叫我们成了陪衬。”
宋景昌翻了翻眼皮,心道,说得好像你穿的不是白衣一样。
宋景茂大步朝着盼儿的方向走来,走到她身边时,就像没有看到她一样,连一个侧眸都吝啬,就那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不做片刻停留,仿佛她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盼儿只觉对方轻拂的袍袖明明很轻盈,带起的却是一股让人心寒的冷风。
他难道没有看出她瘦了许多吗,他离开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害了相思病。
小姑娘顾不得羞耻,急步追上去,旁边小丫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急,只得跺跺脚跟着追上去。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宋景茂面无表情地加快步伐。
只是小姑娘显然不弄个明白不死心,紧追不舍。
宋景茂无法,四下瞅了一眼,转身入了一处僻静的小胡同。
盼儿毫不犹豫地跟着进了小胡同,小丫鬟拽不住自家姑娘,主要她不敢强拦,只得站在胡同口帮着望风。
听到后面急促地脚步声,宋景茂驻足,缓缓转过身来。
少年站在背光处,清冷的眉眼被阴影所覆盖,他淡淡开口道:“姑娘追随宋某到此处,不知有何贵干?”
盼儿跑得气喘吁吁,听到他这话,整个人愣住。
她就见对面的意中人勾了勾唇角儿,满含戏谑道:“此处僻静无人,姑娘跟进来是想与宋某月下缠绵?”
“你——”
盼儿甚至已经忘记了羞愤,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她心心念念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
宋景茂一步步靠近小姑娘,盼儿不由踉跄后退一步。
宋景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含歉意地笑了笑,道:“只是,我的好姑娘,我才刚刚从天香楼里出来,已经撑得吃不下,否则我一定会对你情不自禁的。”
“你、你、你无耻!”
“错了!是姑娘先无耻,不知羞耻地追着在下来到这僻静之处……”
宋景茂迫近她,“还是说你话本子看多了,觉得这世上好看的男人都是正人君子,觉得世上的男人都跟那话本子上的男人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谈情说爱,一生只围着你来转,不贪图你的美貌、家世,只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
语落,他修长的指尖隔着不过寸徐的距离对着盼儿做了抹脖子的动作,“好姑娘,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最终会怎么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