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想起来了,正是上次带儿子在樊记食铺吃冰雪冷元子时遇到的父子俩。
来人率先开口,“在下郭记绸布庄郭大有,这是犬子郭午”郭大有碰了碰儿子郭午, 意思是让儿子叫人。
郭午不高兴瞪他爹, 撅着嘴巴道:“爹, 你干啥推我。”
宋三郎有点儿同情郭大有, 为了避免对方尴尬,他接了话头儿道:“在下宋文远,小儿景辰。”
此时按照礼节, 宋景辰应当向对方长辈问好,宋景辰却没有理会俩大人, 这个时侯他才不会做讨人嫌的显眼包呢。
人家的小孩不懂礼数,他却礼数周全,郭午不开心,郭伯伯也会不开心的, 哪有做爹爹的真希望自己家的儿子不如人家的儿子好呢。
宋景辰朝郭午道:“原来你叫郭午呀, 你是不是晌午生的呀。”
郭午看到宋景辰, 高兴地跑过去,一屁股把于兴业小娃顶到一边儿, 拉着宋景辰的手道:“哥哥,我请你吃肉, 我爹有钱, 你不要和他玩,你和我玩吧。”
郭午这话一出口, 几个大人全都尴尬了。
郭大有恨不得一把儿子的嘴巴给堵上。
于兴业的落魄秀才爹满脸无地自容。
宋三郎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解围,就听宋景辰对郭午道:“要是有人因为你爹有钱才和你玩, 你千万不能和他做朋友,他会把你爹爹的钱骗走,然后你爹没钱了,他也不和你玩了,我爹说这是狗肉朋友,要离他们远一点。”
郭午眨巴眨眼,听得似懂非懂。
宋景辰道:“我不花你爹的钱,只要你叫我大哥,我就跟你玩。”
转过头,他又对于兴业道:“我也不要你爹的钱,你也叫我大哥就行了。”
他一手拉起郭午的小手,一手拉着于兴业,“你们俩现在都是我的小弟了,以后要听大哥的话。”
宋三郎:“……”
郭大有:瞧瞧人家小娃这机灵劲儿,活该人家是做大哥的料。
于同光:天资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就比如他自己,寒窗苦读,考上个秀才,已经是走到头儿了。
三个小孩凑一块儿也是份缘分,郭大有表示自己请客,干脆几人一块去酒楼里吃个饭。
宋三郎无可无不可,不过郭大有是做布匹的商人,想到秀娘姐弟开的铺子亦是做布匹买卖,认识一下也无妨。
于同光虽科举无望,却并非甘于平庸度日之人,既然科举这条路走不通,他也想另谋出路,方才听郭大有介绍他是做绸缎铺子的,文远兄虽未提及身份,可观其举止谈吐以及其子异于常人的表现,绝非小门小户出身,认识此二人对自己绝无坏处。
而郭大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外人眼里他算是有些小钱,不过与那些大商贾相比却是差得太远。
郭大有并不认为自己就比别人差多少,差得是他没背景,小富靠个人,大富背后得有人。
之前他亦不是没有与有背景之人接触过,只不过对方胃口太大,他不想成为人家手里的傀儡。
上次在樊记食铺偶遇宋三郎,他就看出眼前之是有官职在身的,这做官之人无论气度还是行为举止,尤其是目光与普通百姓是有着区别的,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他自问是有几分眼光的在身上的。
这会儿队伍也排得差不多,郭大有抢着付钱,宋三郎没有争,若是他争了,便会叫于同光难堪,没几个钱,索性都叫郭大有请了。
于同光不由感激地望了宋三郎一眼,实际上对宋三郎来讲,并非他有多为于同光着想,单纯只是他的行事风格而已,到了曾经他那样位置的人,实际上大多数时间内心都很淡漠。
郭大有会做人,让店家包了三小包小肉粒,让孩子们直接拿竹签扎着吃,又让店家将一整个条肉切片拌好,带去酒楼几个大人尝尝,别看是街边小吃,自有一番不同于大酒楼的独特风味。
炙猪肉咬在嘴里酥脆爆汁,越嚼越香,尤其五花肉还特意带了猪皮,猪皮炙烤以后的味道属实一绝,宋景辰吃着好吃,拿竹签子扎了一块,递给宋三郎,“爹,你快尝尝,炙猪肉可太好吃啦。”
宋三郎笑着从小孩手里接过来。
郭午见宋景辰给他爹吃,也有样学样扎了一块给郭大有,儿子难得如此孝顺,郭大有乐得嘴巴咧到耳朵后面去,越发觉得给儿子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对孩子当真影响很大。
于兴业在家里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吃上肉,尤其还是这么好吃的炙猪肉,小孩幸福得连自己都快忘记是谁了,更不要说想起他爹,看到宋景辰和郭午都知道给爹尝尝,也忙紧得有样学样。
宋三郎叮嘱三个孩子不准边走路边吃肉,以免自己摔倒或是被其他人碰到,牙签扎到喉咙很危险。
郭大有和于同光不由同时看向宋三郎,他们没想到宋三郎一个大男人带孩子竟然能如此细致。
郭大有带儿子除了买买买还是买买买,基本上儿子要啥给买啥,不过有关儿子的生活琐事他是没有耐心管的,一股脑丢给小孩娘亲来管,像是宋三郎注意到的这种小细节他是想都不会想到的。
于同光倒是能替娘子分担一些孩子的事,不过孩子到了他手上基本上就是活着就行,不然也不至于儿子跑丢半天了他才发现。
是以两个人都有些微微惊讶,能注意到这种日常琐碎,足以说明文远平日里没少带孩子。
由此也能想象宋景辰小孩有多受他爹宠爱了。
几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说说笑笑往酒楼走,小孩子的世界远比成人单纯,可再单纯也遵循着某种潜规则。
宋景辰无形中成为三个孩子的中心,不仅仅因为他长得最好看,还因为他内心的能量场很稳定,对其他两个孩子有莫名的吸引力。
郭午的潜意识里其实极为缺少自信,郭大有虽然宠爱他,但老来得子,还是独苗,对儿子的期望太大,导致他在郭午面前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劲头,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对郭午无形的伤害。
宋景辰看人的目光里就很少有审视或者类似于评判的这种东西,小孩臭屁得很,他本来就是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孩,根本不需要谁来衬托证明他的好,他压根就不会从别人身上找什么优越感,所以郭午感觉跟他在一起舒服。
于兴业小孩则是内心缺少阳光,贫贱夫妻百事哀,他爹郁郁不得志,她娘亦是极为弱势之人,成日里发愁明天该怎么办。
其实宋三郎颓废想不开那几年,宋家也拮据,只不过宋三郎情绪稳定,秀娘乐观,想得始终是钱会越攒越多,日子会越来越好,夫妻俩都没有给小孩太多负面的东西。
是以,宋景辰的大气是很能感染人的,别看人家年龄小,妥妥的头狼领袖气场,瞳孔里有光芒,眼神不飘忽。
瓦舍里的酒楼不同于外面的酒楼,都有自己的特色节目,有的酒楼会在用餐高峰给安排说书专场,有的酒楼则给安排戏曲歌舞等,总之各有特色。
郭大有选的同春楼大酒楼今日正好有傀儡戏表演,还是闻名洛京城的傀儡戏名角——吴金线出演。
大夏朝的傀儡戏有点儿类似于木偶戏,种类却繁多,有杖头傀儡、水傀儡、药发傀儡等。
所谓杖头傀儡,有点儿像火柴人,表演人双手操控木棍进行各种动作,使得傀儡小人活动起来。
而悬丝傀儡,顾名思义,是指将丝线系于傀儡的头部和四肢各处关节,表演之人挑动木棍拉扯丝线,使傀儡活动起来,实际上就是提线木偶。
这两种傀儡戏也是最常见的,今天名角吴金线表演的就是悬丝傀儡戏——草船借箭。
这场戏难度相当之大,要通过悬丝表现出万箭齐发的场面非一般的艺人所能做到。
能请到吴金线这样的名角过来表演也足以证明同春楼的不一般,酿酒乃是妥妥的暴利行业,同盐、茶一样,大夏朝的酿酒权自然也是牢牢控制在官家手里。
在洛京城,能拿到卖酒经营权的酒楼都是来头不小的。
郭大有与同春楼的掌柜乃是同乡有些交情,他本人亦是同春楼的常客,是以,领着三郎几人刚一进门,就有认识他的店伙计满面带笑地上来打招呼。
“郭掌柜过来啦,快请几位楼上坐。”
同春楼共三层,二层称为雅座,三层为上座,郭大有虽和同春楼掌柜有点交情,也只能坐雅座,上座乃是为特殊客人预备的,可以不来空着,不能来了没座位。
一行人跟随着酒楼伙计上楼,宋三郎同郭大有不觉有什么,于同光却是生平头一次出入如此奢华的场所,他知道郭大有其实只是礼貌性得带上他,人家实际上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厚着脸皮跟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或许是上天送给他的一次翻身机会,他一定要努力抓住。
几人上到楼上依次落座,郭大有请宋三郎坐主宾上首,自己则坐主陪位,于同光坐副宾。
小孩刚才吃的炙猪肉是咸口的,又干,宋三郎掏出水囊,拧开塞子后递到小孩手上。
当着人,宋景辰才不要宋三郎喂他,没面子。
不当着人,小孩恨不得他自己没长手。
第62章
郭大有点了几个菜, 把菜谱递给宋三郎,宋三郎笑笑,道:“郭兄点的菜甚好,已经足够我们几个吃。”
郭大有又把菜谱递给于同光, 于同光忙顺着宋三郎的话道:“文远兄所言极是, 这些已经足够。”
说完, 于同光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只他一人是来蹭饭吃的,若是文远兄点了菜, 他是点还是不点呢?
若是点菜的话就有些给脸不要脸,若是不点的话又显得卑微寒酸, 文远兄一句饭菜足够既不失礼,又为自己解了围,而自己一介穷酸何德何能劳人家费心?
说到底,文远兄乃是真君子也。
酒菜陆续上桌, 几个大人之间饮酒寒暄, 三只小的也没闲着, 交流得比大人还热闹。
郭午大脑袋凑到宋景辰跟前道:“大哥,你跟我回家吧, 到我家里去玩,我家有好多好玩的, 我家还有大池子, 我家有好多好看的锦鲤,我们可以一起喂鱼。”
大夏朝兴起养锦鲤的时间不长, 尚不存在人工育种,纯纯是从河水溪流中捞出来的变色鲤鱼, 金黄色最贵,红色次之,能被称之为锦鲤的,均为金黄色,因为实在稀有,一条至少白银上百两。
郭午说他家有好多,也就是说他们家光池子里的鱼就价值几千两,这倒是其次,关键时小孩说他家有大池子。
大池子意味着什么?
首先意味着他家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院子很大,院子小的那里能舍得挖池子?
其次,他家应该是园林景观式建筑,不然值不当的挖池子。
凡尔赛界的顶级选手晏殊不就曾作诗有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春”嘛。
这倒是有些出乎宋三郎的预料了。
郭大有一向秉承财不露白,不过他想同宋三郎结个善缘,熊孩子无形之中炫富倒也省了他向宋三郎显示实力了。
商人与人交往,你有什么,我有什么,别藏着掖着,咱都亮出来看看,合则两利,不合就散嘛。
大人想法复杂,小孩子就简单得很了,宋景辰不知道锦鲤多少银子,也不知道家里有池塘代表着什么,但他不想被郭午压下去,眨了眨眼道:
“我请你们俩到我家玩,我家有胖虎、还有独角大王,我哥哥还给我挖了一条大河,还有码头,还有房子呢。”
“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还要挖更长,要绕着我家的院子一整圈,我还要造船,还要在河里面养鱼呢,你们想不想来玩呀?”
“大哥,我想玩。”于兴业小声道。
“我也要玩。”
……
三个小脑瓜抵在一块儿嘀嘀咕,童言童语逗得几个大人直乐,推杯换盏间,郭大有朝宋三郎笑道:“我观文远兄谈吐不凡,不知兄台在何处高就?”
宋三郎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高就不敢当,蒙了祖上的荫蔽,在户部领了个主事的差事糊口罢了。”
宋三郎这句谦虚之言透漏出两层意思,第一,我家世代为官。第二,我本人在户部做官。
要说张璟是真的看好宋三郎,给宋三郎谋的这份差事是真的香,他在后面也是真的使了力气。
要知道六部和都察院这种实权衙门最是难进,就算是得祖上荫蔽这种地方没有人脉银子打点也是进不去的。
听完宋三郎所言,郭有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的宋文远果然来头不小,虽来头不小,却是一派谦逊的君子之风,这不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合作伙伴吗?
于同光亦是吃惊不小,他能看出宋三郎乃是有身份之人,却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来头如此之大。
宋三郎的官职换成现在来说,大概相当于处长级别,且是实权部门的处长,对于普通人来说身份确实很高了。
郭大有和于同光几乎同时站起身向宋三郎拱手行礼,宋三郎笑道:“两位无需多礼,私下成场合,我等只兄弟相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