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开了口,宋三郎沉吟一下,道:“儿子尽力一试。”
老太太道:“这是徐家的事,娘不能让三郎出力气又出银子,娘这里的陪嫁还有一些,拿去典当,凑个千两银子没问题,这些是娘当初从徐家带出来的,就当还给徐家了。”
宋三郎忙道:“三郎手上的银子不够,再找娘要,此事关键是找对人,银子倒是其次,娘且宽心,儿子定当竭力去办。”
娘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关于徐正元案子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老太太从徐家人那里了解到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宋三郎微微蹙眉,事情有些棘手,他隐隐觉得徐正元的案件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徐正元做了人家的替罪羊。
就目前来看,对方的能量显然是已经影响到刑部这边判案,至于大理寺这边,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案子一旦涉及到极特殊人物,你冤枉不冤枉已经不重要。
三郎回到屋中,辰哥儿还没睡呢,趴在床上扒拉算盘玩儿呢,他压根儿不会珠算,纯粹听响玩呢,他觉得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听。
小孩越扒拉越快,两只小手紧捣腾,硬是给他拨拉出无影手的感觉来,宋三郎嘴角微抽,就没有小孩不能玩的。
秀娘见他回来,眨着眼睛八卦道:“三郎,娘叫你过去干啥呀,不会是让你管徐家的事儿吧。”
宋三郎走到床边把儿子往里抱了抱,上了床,冲秀娘笑道:“娘子也太瞧得起夫君,不入流的小官,哪有本事掺和到大理寺审案去。”
“那娘叫你过去干嘛,怎么不叫大哥二哥过去?”
第66章
“娘的意思是问我能不能托托张大人的关系。”宋三郎道。
秀娘担心道:“麻烦张大人不会对三郎有什么不好吧?”
“这倒不会。”
“那就好, 老太太不想让徐家绝后,我们自己也只有辰哥儿一个呢,三郎把儿子宠成这样,你若有啥事儿, 他可受不了。”
“爹爹, 你出什么事了?” 正扒拉算盘玩的小孩小耳朵里自动过滤出重要信息, 停下手中动作, 扑闪着大眼睛仰头问道。
“爹爹无事。”宋三郎笑着抱起儿子,在小孩脑儿上亲了一口。
秀娘收了小孩刚才玩耍的算盘,顺手抻平床褥, 说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给他弄睡吧, 你不回来小崽子不肯睡。”
宋三郎抿嘴笑,侧身躺下,小孩翻了个滚儿挨过来,“爹, 你今天还给我讲草船借箭。”
宋三郎揽过小孩, 温声道:“好。”
秀娘拿起手边团扇, 熄灭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瞬间黑下来。
宋景辰只顾聚精会神听他爹讲故事, 也忘记他怕黑的事情了,朝宋三郎发出灵魂质问。
“爹, 江面上的雾那么大, 连船都看不清楚,却为何都能射中草船呢?”
“还有, 曹操的军队为什么那么傻呀,看不清楚的话, 可以用火箭呀,这样不就一把火把草船都烧啦。”
宋三郎:“……”
宋三郎:“因为写话本子的人想要让孔明赢,还要赢得漂亮,就必须要把曹军写的愚蠢一些。”
宋景辰:“那样的话,岂不是不合常理。”
“呃……”
宋三郎道:“话本子不是史书,要写的精彩好看,就不能太追究合不合常理,若是太合乎常理就没有看头了。”
宋景辰:“所以爹爹,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吗?”
宋三郎:“真真假假。”
宋景辰:“史书都是真的吗?”
宋三郎:“嗯,史书亦是人写的,只要是人写的东西,就无法做到没有个人看法,所以史书亦是真真假假。”
宋景辰不明白了,“爹爹,那什么才是真的呀?”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小脑瓜,“辰哥儿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
宋景辰:“爹爹是真的,娘亲也是真的。”
……
翌日,下了衙门,
老太太把徐正元之事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只是案件存在纰漏的问题,若真是如此简单,也不至与徐家搭进去的银子不好使。
徐家的祖宅地处北城繁华地段,按照如今洛京城的房价,就算急于出手被人压了价,最起码也能卖九千贯以上,九千贯用来四处疏通关系都没能把事情搞定,可见是有人铁了心要徐正元死。
且此人来头不小!
不过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徐正元极有可能是真被冤枉,否则徐家人也不会把祖宅都卖了来替儿子申冤。
要了解清楚徐正元的案子,就得先要去刑部调取徐正元的卷宗,这事儿张璟帮不上忙,得找李逸山去。
李逸山卸任之前正是刑部侍郎,老爷子对刑部断案之事最为了解,亦有人脉关系在。
宋三郎直接去了李逸山府上,倒不是他对徐家之事有多关心,而是他自己上辈子饱受蒙冤之苦,很能理解现在的徐家,理解徐正元。
老太太又开了口,能帮上忙,他倒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同宋三郎的想法一样,李逸山听完宋三郎的叙述,第一反应亦是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若说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但对于究竟谁要致徐正元于死地,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说,尚且看不出来,只能推测出对方能量很大。
李逸山沉吟片刻,道:“帮你调取卷宗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三郎若要想要替他翻案怕是不容易,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把自己牵扯进去。”
宋三郎朝李逸山一拱手,“三郎只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我那表侄替人背锅,也总要知道是替谁人背了锅,先生若能相助,三郎感激不尽。”
李逸山冲他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太过客套,待我写封名贴,你只管拿着名贴去拜访刑部郎中高和,此人乃是我的学生,亦是我当年一手提拔,你去找他,他自会全力协助。”
宋三郎忙起身一礼,“先生鼎力相助,三郎感激。”
李逸山捋着胡子呵呵笑道:“三郎不必谢我,你当感谢我那忘年交辰哥儿小友才对,李某酷爱书画,若非辰哥儿那日提醒,我竟不知道自己几十年来对书画一道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叶公好龙而已。”
“李某临摹无数名家名作,竟从未细细观察过真实之大千世界,不曾明白这活生生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光。”
宋三郎笑道:“小儿顽皮,童言童语不经脑子,不成想到是引得先生思悟了。”
李逸山摆摆手,“三郎莫要谦虚,辰哥儿虽童言稚语,却每每引人思考,不似我等读书多了,反倒是读傻了一般,思想禁锢,你当知道萧兄性子最是孤傲,只见辰哥儿一面便收他为徒,看中的正是辰哥儿的灵性。”
顿了顿,李逸山笑道:“既是话赶话说到这里,李某不妨多一句嘴,辰哥儿灵性难得,三郎当好好爱护才是。”
“先生说得是,三郎对他没有别的期许,唯愿一生平安喜乐,三郎就知足了。”
平安喜乐,说起来容易,却最是难以达到,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如此。
李逸山也只当是宋三郎的随口敷衍应承,毕竟,世上有哪个父亲不期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就连他自己当年亦是不能免俗,只不过如今岁数大了,才看开一些。
其实也未必是真看开,只不过是不得不看开,认命了,爱咋咋地吧。
想到此,李逸山老脸微红,又觉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忙请宋三郎一起喝茶,掩饰尴尬……
宋三郎带着李逸山的亲笔信出来李府,看了一下天色,又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李逸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又如此信任,人品自是没问题,直接送银子不合适,不若去买些文玩雅物,如此,即便是对方不喜欢亦可转赠他人,或者典卖出去换成银两。
找人办事,总要表现出你的诚意,人家可以不收,你却绝对不可以不送,不送就是你不懂事儿没把人放在眼里。
送了,人家不收,证明人家清廉刚正,钱财和名声总得要一样的。
至于不为名不为利,一心只为天下苍生造福之人,有吗?
肯定有,但一定是少数,你不能用少数圣人代表大多数凡夫俗子。
宋家。
王氏陪着老太太出去了,姜氏娘家妹妹今日成亲,姜氏赶回娘家帮忙,竹姐儿在绣坊没回来呢,家里只有云娘和辰哥儿在。
云娘要准备一大家子的晚饭,便把辰哥儿交给早回来的宋景茂看着。
宋景辰在后面园子里玩了大半天,玩腻了,他不想在家里闷着,拽着宋景茂带他出去街上玩,小孩说他有钱,要请大哥哥和二哥哥吃冰酪。
宋景茂和宋景睿几乎同时皱眉。
宋景睿先开口,小孩儿板着脸教训道:“小小年纪,你又不赚钱,钱是从哪来的,别告诉哥哥说你是偷拿大人的钱,哥哥会揍你屁股的。”
宋景辰不高兴,撅着小嘴巴道:“哼! 我才没有偷大人的钱,谁规定小孩就不会赚钱,我辛辛苦苦给我爹干活儿赚的钱,我都累得流汗了,流了好多汗,像绿豆……不对,像黄豆粒那么大的汗珠,掉在地上都能摔八瓣……呜呜呜……”
宋景辰越说越入戏,越觉得自己委屈可怜,二哥哥竟然敢冤枉他,小孩嘴巴一瘪,眼泪儿说来就来,边哭边控诉宋景睿:
“都是我赚的血汗钱,我用血汗钱请你吃东西,你还冤枉我偷东西,呜呜呜……哼!二哥哥好坏,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大哥哥,不要你了,呜呜呜……”
宋景辰哭着朝宋景茂张开小胳膊,求安慰。
宋景茂忙抱起幼弟,拍着小孩背哄他,“辰哥儿不哭了,你二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是二哥哥没有想到咱们辰哥儿都能从爹娘手里赚到银子了,二哥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辰哥儿这样厉害的小孩,所以才问问辰哥儿钱是打那儿来的。”
“你二哥哥只是太好奇了。”
宋景辰一边用小手抹着眼泪儿,一边从指头缝里偷偷看宋景睿的反应,他要让二哥哥知道随便冤枉小孩后果会很严重。
嗯,非常严重!
要么怎么说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影响大呢,小孩平时若是犯了错误,秀娘就是花式唠叨他,光打雷不下雨,下雨也是毛毛雨,巴掌落到他身上不疼。
宋三郎来真格的,必定要让他知道犯错误的后果是什么。
批评他是问题不很严重,还可以再犯。
打他屁股是问题很严重,最好不好再犯。
打他小手是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他干。
宋景辰的绝招是会哭,他跟他爹面前都哭出经验来了,哭得又可怜又好看还很可爱,没人能招架得住。
宋景睿知道自己冤枉了弟弟,不过他可是从小和弟弟一起玩儿大的,被古灵精怪的小屁孩儿骗过太多次,吃亏上当都吃出经验来了,弟弟是真哭还是假哭,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弟弟用两只小手抹眼泪儿必定是假哭!
宋景睿想了想,虽然弟弟是假哭,可自己做得也的确不对,不该在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相当然自以为是,宋景睿扬起头,对着宋景辰道:
“好了,弟弟别伤心了,是哥哥不对,哥哥冤枉你了,给你道歉。”
宋景辰小脑袋往宋景茂的肩膀上一趴,装作生气,却不小心露出了小狐狸尾巴,他两只小脚丫忍不住踢腾两下。
宋景睿可太熟悉他这动作了,知道小屁孩拿捏了哥哥,心里正得意呢。
就听宋景辰闷声道:“你要怎么给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