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现在你可以回答爹爹的问题。”
宋景辰用手指指某处。
宋三郎:“你没有嘴巴吗?”
宋景辰:“要是爹爹的书被弄坏了,爹爹要打我吗?”
宋三郎:“那就要看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宋景辰忙道:“辰哥儿是不小心的,但把爹爹的书弄坏的很严重,爹爹不会打我吧。”
宋三郎:“这跟严重不严重没关系,跟你处理自己错误的方式有关系。”
宋景辰不解,难道不是弄坏的越严重挨打越厉害吗?
宋三郎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人都不能做到的事,爹爹不能要求你必须做到,但爹爹不允许你错上加错,更不许你为了掩盖一个谎言用无数个谎言来掩饰。”
“所以,你是不小心闯了祸,爹爹可以原谅你,不过你撒谎掩饰就得要罚,也就是说你本来不用挨打,但你错上加错,就得挨打了。”
宋景辰想哭,早知道他就先向爹爹承认错误了。
宋三郎又道:“不要认为犯了错,你只要认个错就万事大吉,爹爹只说不打你,可以原谅你,但你弄坏的东西你要赔给爹爹,这是你为自己的不小心承担的责任。”
宋三郎对宋景辰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小孩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小孩看见他爹平时研墨,在家里闲得无聊,他突然想研墨用毛笔画画玩儿,于是学着他爹的样子先往砚台里倒了一点点清水开始磨,结果磨半天不怎成功,小孩不耐烦,认为水不够多,继续往里倒水,不小心倒多了,水从砚台里溢出来,把旁边书本浸湿了。
小孩一慌,光顾去看砚台了,没注意手里的碗,碗一歪,一碗水全都倒在了书本上。
古代的纸张不比现在,遇水就透,而且上面的墨汁很容易就糊成一片,从而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宋景辰见闯了祸,第一反应就是不让大人发现,他要把湿掉的书本藏起来,他能想到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书偷偷扔到茅厕里,他爹绝对发现不了。
但他偏不那么做,他听说书的人讲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得亲自试试看看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孩想来想去,决定就把书本藏在他爹眼皮子底下——
于是小孩把书藏在了他爹的书案下面,因为他爹的书案是带抽屉的,且两个抽屉之间有木架隔板,小孩就把书翻开后骑挂在了隔板上。
也就是说除非宋三郎钻到书案底下,且要仰着头往上看,书本才能被发现。
本来宋三郎钻到书案底下的可能性就很小,钻到书案底下仰着头往上看的可能性更小了,小孩觉得很安全。
只是小孩还不懂得什么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你再能算计,在天意面前都只能认输。
宋三郎的书案收拾的条理分明,他又不是毛躁之人,本来把书本毛笔之类不下心碰下去的可能性极小,只不过家里还有胖虎这货。
胖虎是幼猫,幼猫的好奇心大到没边,它爪子扒拉着宋三郎的毛笔玩,三扒拉两扒拉给扒拉到桌子边上了,那笔到了桌子边上,胖虎盯了一会儿,最终探出小爪子轻轻一碰,啪叽!毛笔掉地上了。
小猫和人一样,闯了祸的第一反应是溜,胖虎麻溜蹿出书房了。
后来宋三郎进来书房,看到毛笔在桌子底下躺着,他俯身去捡,捡完毛笔,头从桌案底下往外探的时候,为了防止被磕到头,瞄了一眼上面,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宋景辰藏的那本书。
当时他真的吃惊,惊讶小孩的心眼子如此之多,藏的这个位置若非一连串的巧合,他还真得发现不了。
另外他总觉得小孩故意把书藏他眼皮子底下,隐隐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意思,大概类似于那种:爹爹,你玩不过我的心理。
他看到皱皱巴巴的纸张,模糊成一团的字迹,大概心里有数,知道是被水泡过了,这才把小孩拉过来问话。
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宋景辰往他爹怀里蹭,又想撒娇逃过,宋三郎拿起桌上的戒尺挡开他,“站着好好说话。”
宋景辰瞅见他爹手里的戒尺,大眼睛里露出畏惧。
宋三郎问他:“辰哥儿同爹娘撒谎对不对?”
宋景辰忙摇摇小脑瓜,“爹爹,辰哥儿做的不对。”
宋三郎又道:“你可知道为何撒谎不对,尤其是对爹娘撒谎就更加不对?”
宋景辰想了想道:“因为爹爹和娘亲是最爱辰哥儿的人,不能对最爱自己的人撒谎。”
宋三郎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倘若你不希望你最爱的人对你满口谎言,你就不应该欺骗最爱你的人。”
宋景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宋三郎自然能看出儿子心里想什么,他道:“你是不是想问爹爹为何就可以对娘亲撒谎。”
宋景辰不吭声。
宋三郎道:“并非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说谎,是否要选择诚实也要分情况,不过辰哥儿你现在还小,你不具备像爹爹一样的选择分辨能力,所以在没有危急到你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爹爹要求你尽量诚实。”
“没有人会喜欢和谎话连篇的小孩做朋友,辰哥儿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朋友经常说谎话,对不对?”
宋景辰点点头,之前他并不觉得撒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听爹爹如此一说,突然间就意识到撒谎很羞耻了。
开到儿子低下头去,宋三郎知道小孩听进去了,他道:“你可认罚。”
宋景辰红着眼睛点点头,跪在宋三郎身前,伸出自己两只小肉手来,手心朝上。
宋三郎又问他:“上次你对爹爹撒谎,爹爹怎么罚你的?”
宋景辰小声道:“打我手。”
宋三郎:“打了几下。”
宋景辰:“爹爹打了我五下。”
宋三郎:“嗯,你还记着打了你几下,可惜没能让你记住疼,爹还是打得太轻了。”
“……?” 宋景辰慌了,忙道:“爹爹……”
宋三郎打断他:“现在你告诉爹爹,你还对大人撒过什么慌,如实告诉爹爹,一件都不许漏掉。”
宋景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爹手上的戒尺,
宋三郎也不催促他,只要小孩肯对自己坦白,他就可以先把刚才这顿打记在账上。
宋景辰哇一嗓子哭了,抽泣着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话老实交代了,宋三郎听着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他就说嘛,儿子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乖孩子,他正想着呢,就听宋景辰小声道:
“还有……”
宋三郎蹙眉,“还有什么。”
“还有今天辰哥儿还做错了一件事。”
宋景辰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同他爹说了一遍。
宋三郎听出一身冷汗来,这次他是真生气,他简直不敢想儿子被人拐走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他自己的心头肉从此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暗无天日的生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要说真的发生,光是想想他就无法忍受。
宋景辰一看他爹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儿,吓得两只手缩到背后去了。
宋三郎看着他,“好,很好,我的辰哥儿真聪明,你可真是聪明得过了头!”
……
片刻后,宋景辰哇哇的哭声惊动了秀娘,秀娘忙紧得放下手中东西,顺着声音跑去书房看,这一瞧可不得了,三郎正打小孩手心呢,小孩手心都红了。
其实打小孩屁股最不容易伤到小孩,还能起到吓唬的作用,但这半年来宋三郎能感觉到辰哥儿到了敏感期,喜欢要面子,有自己的自尊心,知道什么叫羞耻,再打他屁股就不合适了。
你打他可以,但你得给小孩留一点最基本的面子和尊严。
所以,只能是打他手心。
上次宋三郎一共打了小孩五下,这次一边手心打了五下,想让小孩吃教训,又担心真给伤到,毕竟年龄还太小,若非小孩心眼子太多,远远超过同龄孩子心智,宋三郎是真舍不得动手。
但鉴于自己家儿子这种特殊情况,你要真等到他六七岁再管,小孩吃得苦头将会更多。
宋三郎到底没舍得用冷冰冰的戒尺打,孩子太小了,用自己的手打的儿子手掌心,这样能更好的控制住力度,避免真伤到小孩。
秀娘见眼前情形,吓一跳,她知道宋三郎轻易不会打孩子,慌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三郎怎么还打起辰哥儿来了?”
宋三郎同她把今天下午小孩故意骗哥哥们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本来还在心疼小孩的秀娘气得想打儿子屁股,这是能闹着玩儿的事儿吗?!
宋景辰挨了顿打,蔫了许多,宋三郎带他去外面洗脸。
洗完脸后,小孩眼睛仍旧红红的,小鼻头红红的,小手也红红的,这次小孩是真的可怜了。
小孩不想去主屋吃饭,挨打了,他嫌丢人,大哥哥和二哥哥肯定会笑话他,但他又不敢不去,磨磨蹭蹭。
宋三郎看出小孩的小心思,他本来也没打算让孩子过去主屋吃饭,他自己小时候同辰哥儿一样,刚挨了打也并不想面对其他人,只想自己安静地待会儿。
宋三郎领着儿子回屋休息,叫秀娘等饭熟了给小孩端些饭菜过来吃。
宋景辰要宋三郎在屋陪着他。
陪着自然可以,但想要被哄肯定没有。
宋三郎认为自己之前犯得最大错误就是前脚打完小孩,后脚就各种心疼,从而让小孩把挨打和被哄联系在一起,两两相抵,从而失去惩罚的意义。
打了,就得要让他明白大人的态度。
宋景辰见自己都挨打了,还打得好疼,他爹竟然不哄他,小孩伤心了,把薄被往头顶上一罩,不想搭理人。
宋三郎也不搭理小孩,半倚在床头,自顾自手里拿了本书过来看。
宋景辰等了好半天,见他爹真的不理他,开始主动找事儿,他一会儿说他口渴了让宋三郎给他倒水,一会儿说他背痒,自己够不着让宋三郎给他挠挠,一会儿又说他牙疼,让宋三郎给他看看是不是虫子咬他牙了。
反正他浑身哪那儿都不舒服了。
宋三郎的态度:倒水可以,自己端着喝;背痒有痒痒耙自己抓,牙疼明天找荀大夫去看。
宋景辰心里有点儿慌,为什么爹爹这次生这么大的气呀,都已经打过他了,还不理睬他。
小孩开始想自己这次犯的错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爹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他想到好像爹爹听他说完今天下午的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又联想到爹爹说的有关拐子的那些话,小孩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什么。
宋景辰轻轻拉了拉宋三郎的衣襟,“爹爹,你是不是担心辰哥儿被拐子抱走了,所以才这么生辰哥儿的气呀。”
宋三郎看到儿子大大的黑眼睛里含着眼泪儿,又这般小心翼翼试探他的态度,心里一软,想要揽过儿子帮他擦掉眼泪,又忍住了。
他道:“辰哥儿知不知道今日若你被拐子掳去,不光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大哥哥和二哥哥,哥哥们会因为没有照顾好你一辈子生活在内疚之中,还有爹娘——”
“爹娘没有了你,生活就没了光,再也不能好了。” 宋三郎注视着儿子,一字一句道:“所以,辰哥儿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你好,爹娘便也会好了。”
宋景辰大眼睛里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把脸埋进宋三郎的胸膛,“爹爹,辰哥儿错了。”
这句认错是小孩发自肺腑的。
一家人吃着晚饭,秀娘找了个理由,说小孩有点儿不舒服,要把饭给爷俩端回去吃,老太太忙问是怎么回事。
秀娘忙道:“娘,您甭担心他,就是有点儿积食了,肚子不太舒服。”
小孩积食是常有的事,老太太放下心来,宋景茂目光微闪,想到今天下午弟弟说来找自己却没来,又联系到听到的小孩哭声,他估摸着弟弟是被三叔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