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归霖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嗯,可行。哪怕一时之间奈何不了他,但也能拉下几位谢党的官员。倒台是一瞬间的事,但在那之前,就需要一点一点的事情去磨他们。”
今日参他们贪污受贿,明日参他们草菅人命,零零碎碎的事情加起来,也足够伤了谢党的元气。
商定过后,贺归霖便离开了,竹清询问夏衣,“学恒她们确定不来我这儿住?她们两个小娘子,恐怕会遇上危险。”
“不呢,她说还没有会试,未免让旁人觉得她们攀附您,故而暂且先住外边。上官小娘子替她们找好了住处,还有两个护卫,大人也不必担心她们。”夏衣回答。
竹清“嗯”了一声,旋即有些许无聊,正想着要不要出门去,忽的就有门房的老爹来报,“启禀大人,有位自称是您的好友的小娘子在门口等着,说是叫菊儿的。”
“快请她进来。”竹清吩咐了,不多时,菊儿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姑。”
“你怎的来了?宫里事情不多?”竹清询问,又抬手阻止了夏衣倒茶的动作,“我来泡茶。”
菊儿忧愁地说道:“承乾宫里多得是嫔妃出出入入,聚在一起吵得跟甚麽似的。平日里不见她们来,如今倒一个个前后脚就来了。都等着讨好太后呢,太后有她们伺候,便不需要我了,我就随意出宫顽一顽。”说是顽,其实不过是顺了竹清的习惯,隔三差五出宫去市井瞧瞧物价,回去后跟太后说,太后不愿意做那不了解民生的人。
“为了皇后的位置?”竹清挑眉,菊儿点头后,她又了然地说道:“中宫之主的名称当真诱人。可是皇后,不还是没有被废弃麽?她们不怕皇后不会被废,事后找她们算账?”
“这点子害怕哪儿等抵得上诱惑?再者,孝敬太后原也是她们该做的,任谁也挑不出错误来。”菊儿说罢,看着竹清低声说道:“我今个来,是有一件事告诉姑姑。”
“甚。”竹清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得拿起茶杯掩盖住笑意。
“丁香被送走之后,尚宫局没有了领头的人,偏偏其他人的能力不足以服众,故而太后想要您回尚宫局,重新担任尚宫的职位。”菊儿见竹清还穿着官服,又说道:“但是按照我来看,姑姑穿这个官服,比尚宫的官服要威严一些。而且,尚宫麽,也终究不是那麽好当的。姑姑如今是自由人,又何必回去趟浑水?”
竹清仔细思索,明白菊儿是真心为她筹谋的,心里熨帖,“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回去当尚宫的。”她当尚宫、少师,也不过是体验一番罢了,对她来说,在一个职场干久了,不划算。
从后宫到前朝,她这个少师的职位也当不得太久,竹清对菊儿说道:“我虽然是自由人,但与太后签了雇佣协议的,还得回去伺候太后呢。”她出宫当山长,现在回京当少师,太后没有阻止,但她也不能得寸进尺,就不回去承乾宫服侍太后了。
再说了,太后这麽大一座靠山,为何不继续靠着呢?
“这样也好,姑姑您得太后的疼爱,回了承乾宫也不担心缺少甚麽。”菊儿欢喜,又觉得竹清能屈能伸,她真心实意地敬佩,“姑姑,您真的好厉害。从承乾宫出来,去偏僻地方呆了几年,然后一跃成为少师大人,将来不作少师了,又回去服侍太后。姑姑,不怕旁人说闲话?”
当过了前朝官员,真的能再去后宫当个奴婢麽?
似乎是看出了菊儿在想甚麽,竹清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我能有今日,靠的是太后与陛下的赏识,倘若没了这份赏识,哪怕作丞相,位置也是摇摇欲坠的。”在职场混呢,首先看明白自己跟着谁,又明白除了能力之外,也要得上司看重才能有出头之日。
“我如果不当少师,也不提回去伺候太后的事,顾自生活在外面,你猜结果会如何。”那不就跟谢党一样了麽,恃宠而骄,看不清未来。竹清意味深长地问菊儿,“要麽被人欺负,要麽缺衣少食一辈子。”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再说了,雇佣协议还在呢,我们要做个有诚信的人。”竹清不反感回去承乾宫,甚至还隐隐期待呢,到底是她生活了几年的皇宫,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说是伺候太后,可也不过是做些轻省的活计,再陪太后说说话,如此就过去了一日。
“丁香怎的敢背叛皇后?”竹清细问,菊儿便回答道:“是在谢家的老子娘病了,因着那几日谢家忙着办喜事,不许下人请郎中,硬生生熬没了。她就那一个亲人,而且,我观她与皇后越来越生疏,只怕早就离心了。还有,皇后身边陪嫁进来的宫女,两个都没有好去处,可能她也是怕。”
“她倒是不在乎了。”也许是皇后逼得她没有法子了,也许是因为心中愤恨。不过她们不是丁香,谁也说不清。
“大人,外面有学子想来拜访您,带了自己的文章来请教您,说是从安州出来的,与您是老乡。”门房老爹又来了。
竹清皱眉,“不认识,赶出去。”
门房老爹应了,转身去办,倒是菊儿不明所以,“姑姑,怎麽不见他吗?”
“不见。我自从在安州乡试当了监考官之后,考生都能对我称一句恩师,可那也不过是客套罢了,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如何能让他进屋。再说了——”竹清摇摇头,“在会试之前上门,大概率是攀附关系。他到处钻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不能影响到我,我可不想名声有瑕疵。”
想到这,竹清就觉得等下得吩咐府里任何人,不得收这些考生们的文章,她一个也不会看!
“还有一件事,我方才从宫中听见了姑姑的闲话。”菊儿犹犹豫豫,“说贺将军这样的身份住在少师府,与您有着不一样的关系。”
特别是一个男未婚女未嫁,那贺将军身份贵重,自己也不是没有地方住,如何就要住在少师府了?
“这件事的确是个隐患,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竹清说道,“我孤身一人,倒是不怕这些闲话,再说了,陛下也不会放任他一直住在这里。”若是边关再起战事,贺归霖就要上战场了,也住不久。
“姑姑心里有数就成。”菊儿点头,她在少师府用了午膳,是鲜嫩的羊肉锅子,吃得她满身是汗。又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才离开了少师府。
贺归霖到晚上也没有回来,竹清却不慌不忙,她出主意,贺归霖负责去办事,分工合作而已。
有一说一,她当这个少师其实有些无聊,还不如之前当山长来得快活,也不知大阳县那边怎麽样了?
大阳县,一尊金子塑造的金身像落成,这是城中富户崔家出钱打造的,就是那个出了一个女秀才的崔家。
崔令意抬头,对金身轻轻唤道:“山长。”
在她身后,不少碧桐书院的学子们都带了东西放在金身面前,一些百姓便拿了自家的瓜果来见山长。这位刚来大阳县时无人认识的女子,在离开大阳县之后,却名满整个安州。
“快来摸一摸,沾点文气。”有妇人拉着孩子挤到了最前面,虽然这位山长自身没有功名,但不妨碍她教出了众多才子,可见本事不小。
*
贺归霖沉着脸回了少师府,刚回到院子,却不想竹清还没睡,在亭子里抬头看月亮。
“回来了?”竹清问,“原本还想等你一起喝酒。”她听闻贺归霖被家里叫回去了,便直觉他今夜应该不会回来了。
“怎麽喝这样多的酒?”贺归霖三两步踏上石阶,见桌上已经空了两个酒壶,他拧眉说道:“喝酒伤身。”
“你家里人让你回去?”竹清有些醉,但只是微醺,她看着神色微微僵硬的贺归霖,问道:“他们不想让你继续呆在这儿罢?”这也是很现实的事,终归于名声无益。
“下午有急报传来,倭寇要犯沿海了,我估摸着会把你派出去领兵打仗,贺归霖,不若你就趁这几日,回家住,与他们聚一聚。”竹清提议,“你一个人就算了,家里小娘子该如何自处,名声这样的东西我不在乎,你不在乎,她们难道也能不在乎?”
贺归霖住在这儿,染上这般的桃新闻,可想而知归义大将军的夫人还有她的两个儿媳妇有多生气。外人可不会管贺归霖是奉陛下之命才住在少师府,也不会管他与少师之间到底是不是清白。
他们只会说,这俩人肯定有甚麽不清不白的关系。
“少师府有九个护卫已经足够了,你不用留在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你是大将军,合该有你自己的责任。”竹清劝他,她也没有想到贺归霖到现在都不想离开。
“你赶我走。”贺归霖低头,声音里有一丝委屈,“可是,我,我——”
眼一闭,他下定决心,说道:“我中意你。”是了,第一回 在姜家遇见她开始,他就喜欢上她。但彼时,她是宫中的红人,而他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没有了将军府公子的身份,他就是一介白身。
“……所以我去争军功,拼了命地活着回来,就是为了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喜欢你。”贺归霖耳朵尖红红的,他五感很敏锐,能听见寂静的夜色里,有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
许久没听见竹清的回应,贺归霖睁开眼睛,却正好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有笑意,蹭的一下,他的脖子也红了,火烧火燎一般。
“过来,喝一杯?”竹清斟酒,贺归霖顺着她白皙的手看去,才发觉石桌上共有两个酒杯。她不是独自一人喝酒,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想要两人对饮?
*
天光刚亮,竹清迷迷瞪瞪地睁眼,又准备去上早朝了,她坐起来,看见身边被吵醒的贺归霖,“你不用上早朝,再睡一会儿,今天不用送我了,好好休息就成。”
贺归霖脑子刚刚清醒,扯了扯被子,露出布满了抓痕的健壮胸膛,竹清见状,在他饱满的胸肌上捏了捏,然后才下床。
夏衣等人很快进来替竹清换衣梳头,竹清收拾妥当,又交代贺归霖,“记住昨晚我们说好的,你今日就回去将军府。”
左右他们还能见面的,也不拘泥于一时。贺归霖懒懒地应了,“知道了,你早点回来,我给你煮粥。”他喜滋滋的,没有半分不乐意。与竹清有了关系之后,他心里就安定了,住在外边也心甘情愿。
这次的早朝同样无甚特别的地方,竹清听着听着就有些神游,忽然,她听见了自个的名字,一下子回过神来。
“……微臣要弹劾少师与常德将军两个人不知检点,尚且都没有婚嫁便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啊陛下,传出去外人岂不是觉得咱们大文朝的官员生性风流?”
竹清腹诽:你们私底下出入青楼楚馆时可没有人说你们风流?还是组队去的。如今有脸弹劾她,真真是不要脸!
唰的一下,不少目光落在竹清身上,隐晦的、直白的,仗着她看不见,她身后的目光跟针一样刺过来,教人浑身刺挠。
朝堂之上有了女子,先是璋王,后是少师,不过除了一些偏执的官员,其他官员大多无视她们两个。一个只有名头,插手不了朝政;一个空有官职,但是太子还不见人影,她教不了太子,所以也不用放在眼里。
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官员不会抓住机会来讽刺竹清,左右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如果能让竹清丢掉这个少师的职位就更好了。
“是极,陛下,微臣听闻常德将军夜晚还进出少师府,实在是有违规矩道德,长此以往,女子岂不都学了去,学着少师夜半与男子相会?”
瞧瞧,官员们可现实了,明明是贺归霖去的少师府,明明主角是两个人,可他们只是抓住其中一方的女子来说事,话里话外,都是竹清勾引了贺归霖,两人这才作出此等羞耻的事。
“少师,可有要说的话?”皇帝捻着珠子问。他居高临下,正好看见前面的竹清,“几位大人所言,你觉得如何?”
事关自己,竹清可不能高高挂起了。她出列,斟酌词句,说道:“启禀陛下,此言微臣不同意。因着某些居心不良的人,陛下担忧微臣的安危,才让常德将军领着几个士兵当了少师府的护卫,一则,他这是领了皇命,是一丝不苟地办好陛下交代的差事,哪怕陛下没有立即派付其他任务,他也没有随意对待这份差事。二则,微臣与常德将军同为官员,皆为大文为陛下分忧,有着同僚的情谊,常德将军居住在少师府,也是为了保护同僚,这是至清至纯的情份,哪里就是曾大人所说的不成体统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一下,竹清才继续说道:“况且,几位大人怎麽知道夜半上门就是不清不白?难不成大人们深更半夜不睡觉,还去少师府趴墙角了?陛下,既然常德将军是您派来的,微臣可不敢让他受委屈,在少师府内寻了一个好院子让他居住,平日里也不常叫他做事,微臣与常德将军私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接触。像牛大人所言,常德将军在宫门口接微臣,也是因为常德将军担忧微臣再次遇刺。这正是说明了常德将军尽忠职守,是个为陛下尽忠的好将军。”
“于公,常德将军谨遵陛下的圣意,绝无半分私心。于私,又心地善良纯和,这实在是……”
官员们神情从惊讶转变为麻木,这少师不是个女子麽,还是个无甚贵重出身的女子,怎麽说起话来这般长篇大论?
“陛下!”忽然,沉思中的大臣们齐齐打了一个激灵,她怎麽突然提高了声调?
正纳闷呢,他们就听见这位少师说道:“陛下,微臣此前一直以为常德将军此举是遵从陛下的口谕,故而微臣也没有提出要常德将军避嫌。不过既然几位大人都觉得这样不妥,不若就让常德将军家去,只余下原本的九位护卫,微臣定会善待他们。”
等等,甚麽叫他们认为不妥?既然常德将军是守皇命而为,那他们觉得不妥……
竹清刚说完,曾大人便出列道:“陛下,按照少师大人所言,微臣以为有些道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少师府又没有长辈,就这般住在一起可能不妥,不如让常德将军搬出来,只在上值时保护少师大人……”
这就是典型的墙头草,两边不得罪。
接下来还有头铁的,好一顿叽叽呱呱,也被撅回去了,不过不是竹清,而是贺归霖的二哥,文毅侯,他虽然心里不喜竹清,但这些人骂他的弟弟,他总不能当作没听见。
好一阵儿,陛下才开口,“朕竟不知道,爱卿们对朕的旨意有质疑。”
此话一出,方才说的欢的大臣们内心一突,陛下这是生气了!
“常德将军不负皇命,朕就赏赐他,刚进的贡品碧波琉璃盏、朱雀衔珠宫灯、六扇开合苏绣屏风……”皇帝一样样说着,明显对贺归霖喜爱至极,又怎麽可能责罚他呢?
“除此之外,少师在大阳县几年,为大文开办书院、带动百姓,实乃佳话,也有厚赏,珐琅彩雀大口瓶一对、掐丝镂空红玉宝石镯子一双……”长长的赏赐也足以看出少师大人简在帝心。
竹清出列谢赏,借着动作,她余光瞄到曾大人以及牛大人,看他们面色苍白,手似乎在抖动,这会儿倒是知道害怕了。
正想着如何摆放陛下的赏赐,就有人官员有本启奏,“启禀陛下,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却妄想议论朝政……微臣奏请陛下废后!”
大殿安静了一瞬间,随后热议如沸。
竹清仔细想了想开口的人,貌似是高家的人?在谢丞相上位后,贤妃的母家高家苟延残喘,被谢家屡屡打压,这是终于要奋起反抗了?
第130章 进士
竹清原本想着早朝应该就这样过了的,没成想这位高大人如此勇猛,高家被打压得不成样子,他是大理寺少卿,一个从五品的官职,在京城这样高官云集的地界,他并不出挑。
甚至对比之前高丞相还在时的呼风唤雨,如今的高家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所以,这位大理寺少卿敢直白地请奏,属实是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正如同竹清所猜测的那般,高大人也是被逼得没有任何办法了。谢党紧追不舍,让高家元气大伤,如果他不想办法反抗,只怕再过个几年,京城就没有高家了。而且,族里商量过,会试即将来临,他们高家有两个后生文章不错,要是正常参考,定能榜上有名,得一个进士。
但如果谢党还像现在这般势大,保不齐两位后生就落榜了,导致高家青黄不接,这可不成。眼见陛下想要废后,干脆他就站队一回,只望着陛下看在他这一回识相,能起用高家。
“陛下,微臣不是妄言,证据便在殿外。”高大人显然有备而来,倒愈发让人好奇,他有这麽能耐,连证据都能找到?
“传。”皇帝看了看谢丞相,笑着说道:“朕很想知道,高大人的证据是甚麽。”
有人捧了轻飘飘纸进来,两侧官员们皆抻长脖子去看,大太监把纸呈给陛下,高大人就出声解释道:“陛下,这是微臣截下来的信件,是送到谢丞相夫人名下陪嫁院子里的,除此之外,还有从院子里送出来的两封,字迹绝对作不得假。一个是谢丞相的字迹,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字迹。”
太后寿诞时,皇后为了表达孝心,还专门提了一副字,所以高大人知道,这就是皇后的字迹错不了。
眼下还不知道信件写了甚麽,但是谢丞相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高维安如此信誓旦旦,该不会……顿时,他身体小幅度地摆动了一下。
台上,皇帝淡漠的声音传来,“国家军机、官员升降名单、豢养私兵、后宫密事。这三样,样样不是普通的事情,谢丞相,你可有辩驳的话?”话到最后,语气里竟然蕴含怒意。但如果这会儿谢丞相抬头,就会发现陛下脸上都是笑意。
豢养私兵?这个罪名可比养死士要大多了。竹清想到刺杀她的那些人,都该死!
方才接收到了谢丞相的意思,当即,便有谢党的一个官员出列,“启奏陛下,微臣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