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嬷嬷已经确定了要出宫去皇陵,只是在临走前,她托人寻了竹清,悄悄的,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还以为你会晚些来。”罗嬷嬷摸着膝盖骨,看着竹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说,“我瞧你与十年前倒是并无区别。”
“长开了。”竹清笑着说,“不知罗嬷嬷找我有甚麽事。”她摸了摸袖口,那里面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正是罗嬷嬷给她的。
“十年前你帮过我,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个恩情我一直没有报答你,如今我要走了,你有甚麽办不成的事,只管说说,我帮得上的,定会帮你。”罗嬷嬷说,她不是个欠债不还的性子。
“我暂时没有甚麽事。”竹清从袖口拿出玉佩,“这块玉佩还请罗嬷嬷拿走罢,物归原主。”
算起来,竹清这是第二回 单独与罗嬷嬷说话,比之十年前那个在除夕夜中气十足的罗娘子,这会儿的罗嬷嬷真的老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罗嬷嬷抬头,她有些摸不准竹清的意思,到底是真的不想麻烦她,还是想要更多?
“你甭觉得太后娘娘薨逝了我就落难,我在宫里有不少认识的人,帮你做一件事不难的。”
竹清却摇摇头,说道:“我现在伺候太子妃,再没有烦恼的事。”这话当然是假的,实际上她是一次性想要更多,毕竟罗嬷嬷一走,可谓是人走茶凉。
“罢了,既然你自个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只与你说一件事,小心皇太孙身边的老师们,皇太孙还小,可经不起折腾。”罗嬷嬷意味深长地说,竹清蹭的一下站起身,严肃着脸,问她,“罗嬷嬷这话是甚麽意思?”
“无甚意思,我老了,不想掺和这些事,你只管看着皇太孙就好了。”罗嬷嬷摆摆手,“行了,这一句话的提醒已经足够,你且回去罢。”
“罗嬷嬷!”竹清唤她,声音竟有一丝尖利。不怪她这个模样,皇太孙有多重要?
“你再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是我偶然听见的事,真不真还不一定。”罗嬷嬷说罢,就不再言语。任由竹清如何询问都闭口不言。
这样的话,她也不会与皇帝皇后说,万一被灭口怎麽办?她从来不小瞧天家的心狠手辣。
她不是不心疼皇太孙,只是坏就坏在,她是在太后薨逝之后才得知的,没有了靠山,岂能随意出头?
无法,竹清只能离开了。
对于罗嬷嬷来说,帮竹清一个小忙倒不如帮她一个大忙,皇太孙要是有事,竹清跟着太子妃,日子绝对比之前要差。
罗嬷嬷想,也算是回报她了。
一路上,竹清都在琢磨罗嬷嬷的话,皇太孙身边的太监们都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应该不敢危害皇太孙。
只有教导皇太孙学术与骑术的这些老师们会有自己的心思。就像罗嬷嬷提到的老师们,他们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的利益关系,哪怕皇太孙地位定了,他们也不会十成十地效忠他。
所以……那麽多老师当中,到底谁会想要对皇太孙下手?
林林总总的,竹清算了算,皇太孙的老师一共有十二位,如何从这十二位中准确地抓出那个人?
愁啊!
关乎到皇太孙的大事肯定不能瞒着太子妃,竹清想好了措辞,便去正院等着太子妃回来。
待太子妃满身疲惫地回到东宫,竹清就与她说,“……罗嬷嬷是这样说的,只是她也不确定真假。她欠奴婢干娘一个人情,偏偏奴婢干娘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故而她把恩情报到了奴婢身上,与奴婢说了这些。”
太子妃先是震惊随后陷入到愤怒中,压根儿没有听清竹清后边说的话,她咬牙切齿地说道:“罗嬷嬷是伺候太后的,没有根据的事,她如何敢与你说?她想必是知道了甚麽!”
“太子妃!”竹清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太子妃,她心疼地说道:“太子妃注意自个的身子。”
“我如何注意?琮哥儿还不满十一岁,恁小,一不小心遭了暗算可怎麽办?万一、万一他像陛下一样,坏了身子……”太子妃陷入了恐慌当中,她一想到儿子受苦受罪,一颗心肝就扯着疼。
“太子妃莫急,这样的事咱们暗中调查着,定会有结果的。”竹清说,太子妃的儿子只有一个,但是太子可不是,万一皇太孙有事,日后继承江山的,就换人了。
教太子妃如何不急?
“咱们细细想办法,抓出那个对皇太孙图谋不轨的人,只是不知那个人效忠谁?”竹清低声说道,是哪个想要谋朝篡位的王爷?还是一直蠢蠢欲动的外族人?
“太多了。”太子妃叹气,他们针对的如果不是太子,那麽范围就大了去了。
“你说我把罗嬷嬷叫过来问问她,她会与咱们说麽?”太子妃问,她现在着急忙慌,感觉脑子里裹进了一团面糊。
“太子妃,那罗嬷嬷若是想说早就说了,何必等到您唤她来这儿?况且咱们要是让她来,少不得教皇后娘娘过问,岂不是打草惊蛇?”竹清安抚住太子妃,又说道:“现下最重要的是查出来是谁,然后禀告陛下,护住皇太孙才是。”
太子妃听了竹清的劝告,也明白是这麽一回事,她点点头,就着竹清的手喝了好几口凉茶,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绪。
*
皇城内有人击鼓鸣冤,说文术县的县令草菅人命,不管县中庸医横行,导致百姓受苦受难。
陛下派了官员去查这件事,一查不得了,竟发现众多吃过庸医的药的百姓都是身形枯槁,神情疯疯癫癫,甚至有的还会对亲朋好友动手,嘴里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这事移交到了刑部,刑部尚书重视此事,连夜去查,结果教人大跌眼镜,他们往常从不在意的香儿果,居然会致人上瘾,而且一旦沾染,根本不可能舍弃,反而一天不吃都会发疯,进而把所有靠近的人当作敌人。
皇后趁机进言,“陛下,臣妾觉得香儿果从前不受重视,说不得有些物什里头也会混进这些果子,尤其是吃用的东西,这可得好好细查一番。”
如此一通下去,正正好查出交州知州贡进来的青颜玉里头有香儿果,除此之外,旁的果酒里也有。
顿时,陛下恼怒了,交州知州以及青州的一个县令被解押进京。
这还不止,在勤学殿的两个哥儿的用具里也发现了香儿果的粉末,这下子陛下震怒,发作了勤学殿内的太监们,连同殿中省分管这些的管事太监以及嬷嬷们都吃了一顿挂落。
钟公公没能顶上先前禄东公公的缺儿,这次宫中上下一清洗,空出来了许多位置,又教他得了机会。
这不,思来想去,他找上了竹清。
竹清伺候太子妃,但是到底不是太子妃管着后宫,所以从前钟公公也不会往这边使劲儿。可是竹清当了霜玉姑姑的干女儿,这个就不同了。
这宫里头凡是与霜玉姑姑认识的,哪个不带着她?凭着这一层干系,钟公公就带了厚礼来,想请竹清帮帮他。
“竹清姑娘你也知道,我虽然说是当个首领太监,但是那宫殿又不是住着得宠的主子,我这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想着趁此机会换一个地儿呆,那殿中省有几个好位子,我也是想努努力。”钟公公说,他亲自给竹清倒了茶水。
“钟公公管的是宫殿,对于殿中省也会麽?”竹清问,她倒是想到了,不若让钟公公搭上太子妃,教太子妃帮帮钟公公,往后在殿中省,她们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人。
别的不说,殿中省日日去勤政殿送东西,能接触到皇太孙的机会比她们多得多了。
竹清让钟公公稍等片刻,随后去与太子妃说了其中的利益关系,太子妃也觉得竹清说得在理,殿中省听命于陛下,往后就是听从太子的,可不归她管,她不若趁现在插一些人手进去?
如此,太子妃有了决定,过了十来日,钟公公就调入了殿中省。
*
自从太后薨逝后,陛下的病也更加严重了,呕血的次数不少,甚至有一回在早朝上也忽的昏厥,满朝文武俱都惊慌失措,陪着上朝的太子以及皇太孙更甚,惊叫着喊太医。
陛下昏厥了好几日,连太医都隐晦地说道:“陛下忧思忧虑,底子愈发虚透,这般下去,再多的药也抵不住几天的。皇后娘娘还是要多劝一劝陛下,微臣开的药不敢过于猛烈,得搭配着平日里的静养才能有效果。”
皇后一脸忧愁,她拧着眉头坐在一边,听了太医的话,“本宫都知道了,待陛下醒了,本宫会规劝着点的,你们先下去开药。记得开一些温和的药物。”陛下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是,微臣这就去。”太医院院判躬身退下,皇后又看向太子,温和地说道:“太子,你常常陪伴在陛下身边,也多劝说着点,陛下再这样劳累下去,人都要垮了。”
“母后,儿臣知道了。”太子说,今早陛下一晕厥,把他都吓了一跳,如今皇后这样说,他也赶紧应了。
“本宫打算请大华宝寺的法师们来为陛下诵经祈福,顺带做两场法事,太子,你觉得如何?”太子是储君,皇后少不得要和他商议。
“儿臣觉得很好,母后做主即可。”太子说,“除此之外,不若教宫中宝罗殿的法师们抄写经文,为父皇祷告,两相齐下,说不得效果更好。”
“嗯,你的心思缜密周全,就按照你说的做,这事交由太子妃负责罢,你可有意见?”皇后问,陛下这个样子,她这些天的精力定然都要放在他身上,没空去管法师们。
“儿臣觉得甚好。”
这样一层层安排下去,竹清也接了活,她得在皇城门口去接进宫的大华宝寺的法师们。
皇后的懿旨大华宝寺的主持不敢耽搁,赶忙让修行多年的法师们进宫,故而第二日,竹清就见到了八位法师。
“诸位这边请。”竹清说,只是不巧,刚走了一段路,她们恰好与另外一行人撞上了,正是宫中宝罗殿的法师们。
对面让她们先行,竹清便不客气了,带着人离去,在她身后的几个法师都微微抬头,一副赢了的模样。
待他们走后,宝罗殿的一个年青法师愤愤不平道:“师傅,凭甚麽让他们先行?宫外的法师哪儿比得上咱们?”
说起来,这也是有渊源的。
在宫里的法师觉得高人一等,瞧不起外头的法师,外面的又觉得宫里头的法师装相,也看不惯他们。
反正有机会碰在一起,铁定不合。
尽管面和心不和,但是对于差事,法师们还是尽心尽力去做,奈何上天似乎不如他们的意,在深秋的一个夜里,陛下呕出几口血,整个人面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臣们顶着大雨进宫,他们候在殿外,似乎在等待着甚麽。
第069章 竹清成了椒房殿的掌事宫女
轰隆隆的雷声一直不断,大雨时急时缓,竹清自廊道走过,衣摆已经被斜斜打进来的雨滴扫湿,她放下油纸伞,静静地候在殿外。
陛下已经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皇后在单独说话,连太子都不得入内,故而竹清只能随着太子妃在外头等着。
“皇后。”陛下靠在大抱枕上,轻轻地唤了一声,皇后神色复杂,若不是她时刻注意着,只怕听不见陛下这有气无力的叫唤。
“臣妾在。”皇后说,“陛下有甚麽想与臣妾说的?”
“朕老了,你却容颜依旧,朕方才做梦,梦见了你随朕逼宫的时候……”陛下说着就开始咳嗽,皇后赶忙捧了止咳汤与他喝,并且略有些无奈地说道:“陛下合该乖乖养病才是,过去的事何必再想?”
“皇后,若朕不在了,你一定要看好太子,不要让他坏了琮哥儿。”陛下最不放心的就是琮哥儿,他一死,琮哥儿当上太子,与皇帝就是对立的关系。
没有哪个帝王喜欢过于聪慧的储君,帝王一旦开始提防着太子,就证明太子的处境已危险。
“臣妾自当多看顾琮哥儿。”皇后点点头,她虽然争权夺利,但到底站在大文的立场来考虑事情,琮哥儿有明君之质,断然不能半路夭折。
陛下与皇后说完话,又陆陆续续传了太子、皇太孙以及一些重臣进去,不知他们说了一些甚麽,只见他们出来后,神色各异。倒是太子,明显地有一些愤懑不满。
一道雷劈下,忽的就有太监尖利的声音自殿内传来,随后所有人跪地,竟都在一瞬间哭了出来。巨大的钟声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晰,连同宫外的百姓以及勋贵都听见了。
皇帝驾崩了。
竹清跪在太子妃身后,心里没有多少悲呛,反倒是身体微微颤抖,激动得不行。
她从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变成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了!
丧仪是殿中省早已准备好的,这会儿宫女太监们一忙碌,整个皇宫就都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白色。
皇帝的丧仪比太后的还要隆重,且太后薨逝,民间嫁娶停一年,皇帝驾崩,民间嫁娶停三年,甚至在头一年,各家各户都不能出现鲜亮的红色。
有些人在心里感慨,得亏太后与皇帝同一年走了,守孝省了许多时间。
竹清服侍太子妃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所有珠光宝气的首饰都摘下来,戴上一朵白色的珠花,并几样同样颜色的小首饰即可。
“竹清。”太子妃忽的唤了一声,仔细听,她的声音微微抖动,她握着竹清的手,深呼吸几下,随后低声说道:“我,我……”她就要成为皇后了!
“太子妃。”竹清拍了拍太子妃的手,教她平复心情,“快了快了。”
待封后大典一成,太子妃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连同她,身份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深秋的风很是刺骨,加之大雨一直没有停,诸多事情都不方便。竹清跟在太子妃身后接待入宫的女眷们,她们不管是国公府的夫人还是亲王妃,对太子妃都十分客气有礼。
“老夫人这边请。”竹清正领着一位伯府的老夫人去殿后方,这位老夫人上了年纪,长时间跪着有些受不住。
只是竹清不知道的是,这位老夫人一直瞧着她,眼神中透露打量,有些满意,又犹犹豫豫。
“老夫人请坐。”竹清吩咐小宫女上茶,“去叫殿中省取些炭火来,每个让人暂时歇息的宫殿都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