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生死大仇!
那怎么办呢?啊,其实他也很想去孝顺父亲呢,可母家之仇又不能不报。于是他只能“痛苦”着“煎熬”着,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世家埋葬了。等世家死绝,他作为“孝顺儿子”,时不时就往世家的坟上添一把土,这样不就证明了他其实“顶顶孝顺”吗?
既如此,投靠皇上就没有隐患了。
宋书生撩起衣服前摆,对万商下跪:“太夫人恩同再造,小子永生不忘。”
终于把人“嫁”了出去,重点是他自己也甘愿,万商松了一口气。
她提点道:“皇上是圣明天子,必能看到你的忠心。只盼你前程似锦,在史书上留下明君良臣的美话。”听懂了吗,小子!在皇上面前,你头一个就是忠心。只要你忠心,皇上这个人其实非常护短。他的心胸在我知道的那个些皇帝里面算是不错的。
但前提是忠心!一定要忠心!
宋书生哪能不知道这是好意提点?他认认真真地说:“小子我至今未有功名,良臣绝不敢比;只说若有幸为天家做事,定会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以效犬马之劳。”
这话说得多好啊!万商忽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当年要是有这个脑子这个反应能力,职位不得坐火箭似的往上升?
万商当即决定赖上宋书生:“好好好!暂时没有功名怕什么,等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正好舒儿也快出孝了,你们只管勤勉读书、一心向学,功名迟早会有的。”
我家老三就托付给你了!请务必帮着带带!
第86章
宋书生并没有忘记舅舅舅母的嘱托。
正事商讨完了, 他把新写的戏本子拿出来叫太夫人品鉴。万商看他拿出个折子似的东西,一瞬间回忆起被思玉支配的“恐怖”,刚想说自己没文化, 就听说是杂戏。
哦, 杂戏啊!
那我应当还是能看进去的,万商自信地想。没有手机可以玩的她现在连繁体字的戏本子都看得津津有味了, 真是可怕。她兴匆匆地接过来,先发挥现代职场人在一堆会议记录里精准找重点的能力,略过那些唱词, 大概了解戏里讲了怎样一个故事。
当世人看到宋书生新近完成的戏本子,第一反应肯定都是“震撼”。因为在这个时代里,父权难以被撼动, 所以子告父是极其罕见的一件事, 违背了公序良俗。但万商作为现代人,什么脑洞大开的故事没见过?在她看来, 这个故事没有特殊到哪里去。
于是, 万商的关注点显而易见就偏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点——
宋书生你文笔挺好的啊!
第二折戏的倒序,更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排,叫整个故事一下子立体了起来。
万商心里是这么想的, 自然也就夸了出来。
被夸文笔好?被夸会写故事?宋书生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他绝无可能想到太夫人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但愣过之后, 他反倒是坦然一笑。是啊,太夫人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别人觉得子告父如何疯狂,但在太夫人这里, 她从来不是人云亦云之人。
父权至高无上又如何?只要你不在意它, 它便没有那么重要。
宋书生觉得自己应当学习太夫人的心态。
万商当然知道宋书生这故事其实是在隐射他自己的真实身世,不过她相信宋书生不会像故事里的年轻人一样自杀。只是,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你知道自己的长相偏向谁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某些大人物见到了你,他们会不会生出疑惑,觉得你和某个人长得像?”
如果宋书生在长相上偏向了世家那边,和他生父站在一起能看出明显的亲戚关系,那么就算皇上在户籍上帮他处理好了,没有人能从户籍上拿到证据去质疑他的身世,但没有证据又如何呢?私底下依然会有流言蜚语蔓延开,当事人根本没法阻止。
宋书生道:“我舅舅舅母时常说,我长得很像母亲,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万商生出两根手指:“两个可能性。第一,你确实很像母亲,这当然再好不过。第二,你舅舅舅母只是厌恶你生父,因此哪怕你身上有像他的地方,他们不承认。”
这种例子非常多。以前万商常听自己一同事吐槽,说女儿的眼睛又圆又大明明是像了她,结果孩子奶奶非说眼睛这么好看肯定随了爹。另一个同事也说,明明她不挑食,她老公不爱吃蔬菜,结果儿子挑食时,公公婆婆非说孩子挑食的毛病随了她。
反正孙子孙女好的地方都是随我家孩子,不好的地方都是随了亲家那边。
宋书生毕竟没成婚,他舅舅舅母以前也不爱蹿门子,他一个读书人上哪里去听家长里短的闲话,因此他还真不知道长辈们的心一旦偏了,眼睛真的就像瞎了一样。
此时被万商点醒,他才反应过来,太夫人说得第二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万商说:“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万商点点戏本子:“找个机会把这个戏推出去吧,你写得这样好,即便我们不用手段,我都相信它能传开。要是我们扇扇风,想必它很快能成为大家熟知的戏目。”
只要这个戏成为耳熟能详的戏,即便宋书生的长相随了世家那边,世人也不敢轻易用孝道来压他。不过,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一定要让戏里的主角变得更“完美无瑕”一些。子告父是重罪,主角身上既然已经有了这个不利因素,那就让他除了这个之外,剩下的全是优点。这样极端处理后,人们就会质疑“子告父真的不可吗”。
“我觉得细节上可以稍微改一改……比如,在第一折戏里,年轻人使手段叫布楼破产,我们一定要把年轻人的那种痛苦挣扎的心描写出来,还要强调布楼的可恶。”
万商给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比如,在年轻人使出第一个手段前,正当他挣扎犹豫,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又饥又渴的乞丐向布楼的东家乞讨。年轻人当时心里就想,如果东家愿意接济这个乞丐,那我的手段就先不使了,结果就看到东家接放出恶狗驱赶乞丐,将人咬得奄奄一息。年轻人把痛苦哀嚎的老乞丐送到医馆救治,才下决心使第一个手段。
本来就是戏嘛,完全可以设置一些戏剧化的场景。之后每次使手段就都和第一次一样,年轻人总想如果东家做了好事就放弃,如果东家良心做生意就放弃,如果东家不坑害贫寒百姓就放弃……结果东家永远那么可恶,年轻人所有手段都使出去了。
这样一来,人们不会觉得年轻人心狠手辣,只会觉得东家自作自受。
“然后第二折戏里,生母怀有七个月身孕时发现真相,这里再加一个情节。就说她听见公公和丈夫密谋,公公说为了以绝后患,最好把她一同解决掉,丈夫求情说不然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公公又说,只要彻底吞并成衣店、把生意做大,丈夫以后还可以再娶淑女、再生孩子,这个没出生的孩子不要也罢。丈夫沉默良久终是点了头。”
这才是生母必须要假死的原因。她若不假死,等着她的将是一尸两命。
孩子尚在腹中,生父就谋划要害他,这便算是他亲自杀了孩子一回。
生恩自然就被抵消掉了。
“第三折戏,自尽这里,加几个人来劝。叫第一折戏里被年轻人救助过的老乞丐来劝,他拦着年轻人不让做傻事。所有前面被年轻人帮助过的人都来劝,但是劝来劝去,因为年轻人品格无比高尚,他还是在众人的哀痛和惋惜中,自尽了。”万商说。
宋书生顺着万商的思路想了想。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台下观众看戏时肯定会被主视角带着走,那么多人劝年轻人不要自尽,观众肯定就盼着他能活下来,结果还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那时,台上的戏子有多哀痛和惋惜,观众就有多哀痛和惋惜。
这份哀痛和惋惜会大大弱化世人对“子告父”的反对。
宋书生很清楚照太夫人说的这么改,那这个戏完全就是个工具了,且这个工具只要用对了就会有奇效。万一他的身世在未来于人前暴露,他会凭白少掉很多桎梏。
太夫人这么谋划,显然都是为他好。宋书生心里感动。
万商想着帮人帮到底。
她道:“这样,你这个戏本子就放我这里,我找人帮你改了,叫文风和你以往改编的杂戏截然不同,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你身上,然后送去外地,在外地先演起来,再一步步地引到京城里。等这个戏出名了,绝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是你的先手。”
万商笑着说:“不过这样一来,作品的署名权就不属于你了。”
宋书生:“???”
对上万商戏谑的眼神,宋书生哑然失笑。
宋书生觉得自己好像被太夫人看作了需要被人哄的小辈,怕小辈的心情太过沉重,所以太夫人忍不住开了开玩笑。不过太夫人的玩笑竟然是这戏的署名权的归属?
玩笑话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性情,要是一个人表现得谦谦君子,但酒后的玩笑话却十分荒淫,那说明此人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只是玩笑话,太夫人既然能这么说,就知道她十分尊重大家的成果,不会拿着下属的功劳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书生越发喜欢太夫人。
他洒脱一笑,没和万商客气,拱拱手道:“那一切就都交给太夫人您了。”
万商说:“我家老二已经往宫里递了密折,等皇上召见。召见时必然会提到你。为了不引人注意,你这两天索性就住在我们府里吧。如此,若皇上想见你,你便打扮成老二的亲随,悄悄就去了。”要是皇上的诏令传到吉祥街去,那谁都知道这里头有问题了。宋书生就会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进入京城贵人们的视线中。
宋书生便说需要给舅舅舅母传信。
舅舅舅母虽然总挂心他,但若是在安信侯府小住,她们还都是能放下心来的。
事情就这么安排了下去,正要给宋书生收拾院子,詹木舒听说好友来了,还要在家住两天,连忙说:“不用收拾,叫宋兄住我那里得了,我正好与宋兄抵足而眠!”
宋书生点头。他终于能抛开顾虑,从此安安心心地和詹木舒做朋友了。
皇上是真的忙,密折递进去,这次等了足足一天才得到批示,叫詹权第二日一早入宫。这样一来,如果宫里要见宋书生,大约会赶在第二日中午的样子。不过宋书生心里知道皇上暂时不会见他,应当会先派心腹出来了解情况,之后再决定见不见。
但皇上总归是要见他的,如果他对自己身世的猜测毫无错漏的话。
宋书生在心里问自己,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在朝堂中沉浮的准备了吗?这一步迈出去,便无法再后退了。
他又自己回答自己,做好准备了。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挡在前面的是什么,知道皇上看重的是什么,知道想要如太夫人说得那样在史书上留下良臣的美誉都需要付出什么……他不会后退。
这时候就能看出詹木舒和宋钰之间的差距了,詹木舒偶尔还有些孩子脾气,满脑子都是和朋友一块住非常兴奋,哪里知道朋友心里装着天下局势!好在宋钰并不嫌弃他,不仅不嫌弃,还觉得和詹木舒待在一块儿非常轻松自在。宋钰这几天经历了太多事,如果一个人睡,难免会东想西想,被詹木舒拉着聊天,索性就什么都不想了。
一夜睡到天亮。
万商不是一个重视排场的人,不会一日三餐都把人聚到荣喜堂吃饭。大家在自己的院子里点自己爱吃的,这不更好吗?咳,其实万商更享受独自吃饭,因为一个人吃饭就不用在意形象了!所以第二天一早,宋书生就跟着詹木舒在他院子里用了饭。
本以为接下来要去大书房打发时间了,却见詹木舒身边的书童一脸喜气地从外头进来:“三爷,好消息呢!京郊五溪铺的庄子上定是有什么成果了,一大早就有人从外头来,去了荣喜堂报喜,估摸是天不亮就在城门口等着了,才能来得这么早。”
詹木舒一下子就椅子里站了起来:“真的?那我要去母亲那里沾沾喜气!”
说着还不忘招呼宋书生,一边带着宋书生往荣喜堂走,一边开启了夸夸模式:“母亲一直非常重视农桑……”
宋书生觉得詹木舒这样子瞧着眼熟。哦,好似有点像小侯爷。
小侯爷日常也是这么夸太夫人的!
该说不愧是亲兄弟吗?
到了荣喜堂,就见万商身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家熟悉的万平安,另一个是一位神色拘谨的乡下妇人。但因为万商笑容亲切,这妇人倒是不惧怕和太夫人说话。
她道:“既然牛粪能孵蛋,那我就琢磨着弄个容器,外头用稻草围起来保暖,里头放些热乎乎的东西,再把鸡蛋埋进去,不也是能孵蛋了吗?我试过沙子,把沙子炒热了,再把鸡蛋埋进去,就和埋在母鸡的屁股底下是一样的……结果却不怎么好。后来又试了好几样……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用了稻谷,把稻谷炒热倒在桶里……”
事实证明把稻谷炒热了放在桶里,再埋鸡蛋进去,这样真的能孵蛋!
万商非常高兴。人工孵蛋的成功,让鸡鸭的规模化养殖跨出了第一步。
半年不到啊,五溪铺就出成果了。万商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如果是粮食增产,那毫无疑问要报给皇上,但这个人工孵蛋……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报给皇后比较好。
万商就对妇人说:“您看,你一来咱们就聊了孵蛋,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呢。我回头就给皇后写信,在信里把你的这番努力都记上,好叫朝廷知道你立了一大功。”
那妇人傻愣着,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道:“不不不,这如何是我的功劳?这点子最初就是太夫人您出的,后来我们买鸡的钱也都是您拿的……这是太夫人的功劳!”
万商却说:“我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算不得什么。这半年时间天天和鸡蛋打交道的,从无到有想出稳定孵蛋法的都是你。功劳分十成,至少有九成在你身上。”
在妇人的认知里,她丈夫是残疾老兵,他们住在安信侯府的庄子上,种着安信侯府的地,虽然因为主家心善,免了他们租金,但她看自己,依然拿自己当佃户看。
所以,别说这点子最初就是万商提出来的,妇人真心觉得功劳在万商身上。就算本来是妇人的东西,主家直接拿走用了,都很正常。好比戏文里唱得那样,穷人在山上挖到宝,这宝要献给皇上,肯定是说贵人府里献上,而不是说贵人的佃户献上。
但在万商的认知里,你有一份功劳,我就记你一份功劳。她本人都已经是太夫人了,什么都不缺,要是连下属的这点功都要抢,她真心看不起自己。再说,哪怕首功给了妇人,难道万商就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了吗?怎么可能!她会在别的方面受益。
万商再次请教妇人的名字。
宋书生被詹木舒领着,站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天,宫里果然有了消息。
考虑到宋书生的发现太过重要,虽然皇上没空见他,但苟太监作为皇上心腹中的心腹,特意抽出空来见了他。苟太监办事很有效率,没两天就把宋书生真正的身世查明了。他愿意给宋书生一份尊重,提到未来的安排时,还特意问过他本人的意思。
宋书生对这样的安排并无意见,却说:“若不急,不如等我两天,再将我的’身世’公之于众。”
“哦?”苟太监有些好奇。早两天晚两天有区别吗?
宋书生认真地说:“安信侯太夫人于我有恩,我想要回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