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在旁边儿看得诧异,不明白如此万分紧要的关头,大人要一条马鞭有什么用。
周二郎冲他一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俯首过来。
小太监身子前倾,“大人有何吩咐?”
周二郎不紧不慢地将马鞭套在他的脖颈上,温声道:“没什么,帮我试试这马鞭的韧性。”
小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大人,这要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周二郎猛地拉紧了马鞭……
许久之后。
周二郎面色苍白,握着马鞭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杀人了。
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他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他狠,是人命太贱。
每个人的命都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魏伦他暂时可以信任,但这送信的小太监他不敢赌。
赌输了死的不是他一个,而是他全家,甚至全族。
除了魏伦,绝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他知道太子逼宫的事,否则端王知晓自己故意瞒着他,害他失去了最好的上位机会,绝对不会饶过自己。
他周凤青拼尽一切走到今天,不是为了给人当奴才,做永和帝的奴才和做端王的奴才有什么区别吗?
性命始终都掌握在人家手里。
永和帝吃了那种慢性毒药,别妄想能活多久。
但,不管能活多久,在自己羽翼不够丰满之前,他还得撑着这口气儿,不能死。
周二郎伸出手来,华美的手指白皙无瑕,不染尘埃,他的手轻轻落在小太监的脸上,盖上对方因难以置信而睁大的双眼,那里面似乎还盛放着惊恐和绝望。
“大人?”
胡安在车帘外轻声询问。
周二郎淡声道:“你进来吧。”
胡安挑开车帘,看到车内情形,怔了怔,脸上并无惊恐,只是道:“大人,这种事儿让小的来就好,何必弄脏了您的手。”
“有区别吗?”
周二郎反问。
胡安挠了挠头,好像没啥区别,反正这小太监都是要死,换个手而已。
周二郎:“借你的手一用。”
胡安:???
周二郎:“写一封血书,难不成还要放我自己的血不成?”
胡安低头看了一眼车上的尸体,心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吗,想放多少血就放多少血。
周二郎道:“死都死了,何必欺人太甚。”
胡安点头,“大人慈悲。”
周二郎忍不住长指遮眉,忽然又想到这手刚刚摸过死尸,又厌恶地拿了帕子使劲儿的擦手擦脸。
胡安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凛凛,一看就是利刃。
他二话不说很干脆地在食指上一滑,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周二郎皱了皱眉,“就写几个字,你弄这么多血出来干嘛。”
胡安:“……”
周二郎在小太监身上扯下一块布,让胡安写了“太子逼宫”四个大字。
“把这块布尽快送到徐庚手上,能做到吗?”
胡安点点头,“大人放心。”
周二郎:“去吧。”
胡安:“那这尸体?”
周二郎:“回来再处理。”
胡安迅速脱了小太监身上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转身离去。
待胡安出去后,周二郎脸上佯装的淡定从容一点点龟裂,颓然地头颈后仰。
他杀人了?
他竟然杀人了!
他真的把人给杀了。
恶心,难受。
他的手不干净了。
他想洗澡,沐浴,更衣!
焚香。
不一样的,他应该让胡安下手。
他的手应该是干净的。
周二郎拿帕子一遍遍地擦拭着每一个根手指。
嘴里默念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是不得已的。
有朝一日,他能执掌天下,必回给万民一个太平盛世。
一滴眼泪从周二郎的眼角滑落。
他是读书人啊,他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他是干净的。
他这双手是读书,下棋,抚琴,绘画的手。
他在钰哥儿面前永远是好父亲。
第161章
周二郎在徐庚身上下了太多功夫研究,每一次在朝堂上的交锋是演戏给永和帝看,也是一次他对徐庚的试探。
他赌徐庚守成有余,冒险不足。
对于徐庚来说,他安稳了这么多年,已经安逸习惯了,守住已经成了他的本能,现在他已经是权臣的巅峰,没有不得不冒险的理由。
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应该是等永和帝死后安排个傀儡皇帝上位,继续当他的辅政大臣。
如今太子突然发动政变逼宫,简直打他个措手不及,永和帝现在被干掉,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其一、太子成功夺权,以高弘为首的太子党上位,他必遭排挤。
其二、皇帝父子残杀,端王趁机作乱篡位,永和帝这个对手他已经研究透了,端王的心性却是令人难以琢磨。
不过有一点徐庚是可以肯定的,端王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允许他这种影响皇权的人存在。
所以,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二郎就赌徐庚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也就只有徐庚有本事救永和帝,明面上他对各个皇子一视同仁,谁也不沾,实际上却同五皇子的亲舅往来密切,五皇子那位舅舅手里可是有兵权的。
周二郎闭上双目,思索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军权,军权!
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赤裸裸的拳头面前都不堪一击,他得有自己的亲信力量。
得想办法从永和帝那里糊弄点儿军权到手上,锦衣卫终究是端王一手训练出来的,不能作为绝对亲信。
大哥虽然可以绝对信任,但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大哥不宜知道,他那样磊落光明的人也不应该卷进血腥残酷的宫廷争斗中。
倘若真的有一天大厦将倾,大哥能保护着周家人逃出安京城找个地方隐居就很好了。
都道他是上天赐给周家的福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实际上爹娘,大哥,大姐,云娘,兰姐儿还有钰哥儿他们想要的极少,几两碎银就能活得很开心。
整个周家唯有他自己是个不安分的异类!
徐府。
开年第一天,徐府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盈门。
穿着一身太监服饰,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胡安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徐府门前。
首辅府的门房远非小门小户家里的门房,那也都是训练有素见多识广之人,认出他穿的是宫里太监的衣服,虽然大年初一的晦气,亦不敢怠慢,忙跑上前查看询问。
胡安披散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满脸都是血污,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挣扎着递上那块写着血色字迹的布条,断断续续道:“快,快,陛下有危险!”
那门房虽不识字儿,可陛下有危险他听懂了,怔愣了一下,抓着那团布撒丫子就往府里跑。
胡安淡定地起身、上马,扬长而去。
到了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胡安脱掉身上沾满鸡血的太监服,从腰间掏出火折子,一把烧掉。
他又把乱糟糟披散的头发用手指胡乱地梳理几下,扎了起来,翻身上马去寻周二郎。
周二郎见胡安骑了马回来,也没问他马是从哪儿来的,只问他事情办妥当了没有。
胡安一拱手,“大人放心,万无一失。”
周二郎点点头。
“尸体怎么处理,有办法能不留痕迹吗?”
皇城的宫门全被太子的人把守着,不允许任何人出来报信,更不允许人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