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不接,周锦钰大眼睛眨了眨,手又往前举了举。
端王觉得小孩儿不情愿又不得不听大人话的样子有趣,还想再为难一下,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小孩儿是自己的外甥,让他讨厌自己这个舅舅,对自己好像没有任何好处,伸手接了点心过来。
为掩饰尴尬,车上几人都低头小口小口的吃着自己手里的点心,气氛竟是十分和谐,端王问了周锦钰一些学问上的事,周锦钰回答的中规中矩,不给周二郎丢人,也不想出风头。
端王却觉得他小小年纪做学问的基本功很扎实,问了周锦钰一道算学题,“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便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僧人各几人?”
周锦钰眨了眨眼,痛快地给出答案:不会!
端王笑道,“钰哥儿这个年纪不会也正常,想知道本王是怎么算出来的吗?”
端王刚才故意出一道周锦钰不大可能会算的题,这会儿又说要告诉小孩儿答案,多少有点儿展露一下自己本事,让小孩儿崇拜他的意思。
周锦钰心说,既然知道我这个年纪不会,为什么还要说。
心里这样想,面儿上他却乖巧地点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端王见小孩儿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不自觉就有点儿好为人师,开始把这道算学题掰开揉碎了,尽量用周锦钰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讲解。
周二郎在旁边冷眼瞧着,心里就“呵呵”了,比这更难的算学题,钰哥儿不知道解过多少道,论算学天赋,就算自己也比不过钰哥儿,你赵修远算什么。
“钰哥儿听懂了吗?”
端王问道。
周锦钰点点头,忽然道:“夫子曾出过一道算学题,无人能解,锦钰想要请教王爷?”
“噢?说来听听。”
端王颇不以为意,在他心里一个小孩儿能出有多难的算学题。
周锦钰吐字清晰,“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端王:“……”
周锦钰看了对面儿自己爹一眼。
周二郎笑得有些勉强。
傻儿子,你越是聪慧,端王怕是想法越多。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门口,端王率先下车,周二郎紧随其后,下车后又抱了钰哥儿下来,递了只手过去,让云娘搭着他的手下车。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做起来很容易,但却是夫妻和睦的经营之道,周二郎显然很擅长。
一家三口羡煞旁人。
因为有女客,还是端王亲自请回家来的,端王妃出来接待,待看到对方竟是朱云娘,又想到京城中关于朱云娘的夫君不纳妾,还一掷千金独宠娇妻的传闻,笑意就有些勉强。
她又看到端王拿着他的九节鞭哄周锦钰玩儿,脸上本就勉强的笑意更是维持不住。
之前俩人一直没有子嗣,后来端王不给她吃避子丸了,她却仍生不出孩子,不管多么高贵的女人,一旦生不出孩子,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任何尊严和地位可言,更没有任何依靠。
她实在太想要一个孩子,那怕是侍妾生的,去子留母,养在自己膝下也可以啊。
为此,她给王府后院的女人们全都撤掉了避子汤,甚至制造机会,让她们雨露均沾,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女人的肚子争气!
她出身高贵,不是那些没见识的浅薄女人,知道这生不出孩子,不光是女人的原因,亦有可能是男人的原因,为了验证这一点儿,她甚至故意派人强迫了端王的一名侍妾,结果让她绝望到窒息,那侍妾竟然怀孕了。
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当然,她的好夫君端王也不会有!
端王这样的身份是不允许没有儿子的,毕竟跟着端王混的那些人赌的是一个前程,一个没有继承人的主子没有人愿意追随。
所以端王他必须要有儿子,那怕是养子。
既然事已至此,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养子不如就从自己娘家的几个侄子里选,过年期间,她试探性的把她最喜欢的小侄儿接到王府来住,有意无意让小侄儿接近端王,不成想端王好脸都不给孩子一个,吓得小侄儿不敢凑他。
如今可倒好,却对着别人家的孩子如此亲近,自己这个王妃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她充满恨意的眼神太过明显,端王侧眸扫视端王妃一眼,目光阴冷。
端王妃在想什么,端王心里很清楚,端王妃这些年所做的那些事,包括把自己的侍妾叫人奸污他亦清楚。
夫妻相看两厌,到这个份儿上去却仍要同床共枕,维持彼此的体面,实在是人生一大悲哀,但是他们俩都能忍,因为大家还有共同的利益。
端王生在皇家,端王妃亦是世家大族出身,两个人都明白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端王需要端王妃家族的支持,端王妃的娘家需要端王的权势,所以再不喜欢,也得捆绑到一块儿。
是以,端王这种冷漠自私的人,会对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另眼相看也就不奇怪了,再冷漠的人也需要一点儿温情。
朱云娘敏感地觉察到端王妃对自己的不喜,以及对自家儿子的不喜,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感觉这事儿极有可能和端王妃无子有关,轻轻拽了拽二郎的衣角。
朱云娘能看出来,周二郎自然亦能看出,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叫她不要担心。
这时就听端王淡淡道:“王妃身体不适不要勉强自己,这里没有外人,叫绿芙出来招待客人就好。”
“来人,扶王妃回屋休息,都小心伺候着,病养好了再出来。”
第168章
“臣妾没什么大碍,倒让王爷为臣妾操心了。”
被迫“有病”的端王妃脸色几变,最终还是维持住了自己身为王府女主人的体面,对着端王硬是挤出一丝笑意来。
语毕,她又转过头朝着朱云娘道:“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能招待周夫人了。”
“王妃您太客气了,是云娘多有打扰。”
云娘微微俯身一礼。
端王妃的目光从她头上的金丝如意点翠钗上掠过,传闻果然不假,朱云娘这吃穿用度的确如传闻中那般,看起来确实是个受丈夫宠爱的,就不知道人老珠黄以后在男人面前还有没有这份体面。
端王妃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一路轻咳着走了。
端王妃走后,端王侧妃绿芙出来招待云娘母子,端王则带周二郎直接去了位于王府湖心岛的书房,因为需要驾着小船才能上岛,因而湖心岛的私密性极强,除端王允许的极少数人外,少有人能够有资格踏入湖心岛,就算是端王妃没有端王的允许亦不能破例。
周二郎跟在端王身后,不清楚端王此番动作的真实含义,只得先静观其变。
进入书房后,两人入座,端王的贴身侍从送上茶水后,无声退下。
端王开门见山,直接将朱云娘的调查资料甩给周二郎,让他自己看。
看到一半,周二郎猛地站了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云娘只是一介农妇,如何能与前朝皇族扯上关系!
端王压了压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往下看。
看到最后,周二郎面色大变,半晌无言。
端王一锐利的眸子从端着的茶杯后缓缓抬起,淡声道:“看在钰哥儿与云娘的面儿上,太子谋反那日的事儿,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以后你当好自为之。”
闻言周二郎默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来,一拱手,“王爷接下来需要在下做什么。”
端王:“太子一死,朝中局势微妙,几个皇子都在忙着找靠山,其他几个皇子倒不足为虑,唯有这五皇子同二皇子需慎重对待。”
“五皇子就不必说了,有徐庚一派的鼎力支持,加上其舅父的势力,不容小觑;这二皇子不也是省油的灯,悄没声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同贺家搭上了线儿,如今二皇子的母家正同贺家小辈儿议亲呢。”
周二郎:“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端王:“五皇子你可以先放一放,注意别让二皇子起势。”
周二郎点头。
端王又道:“钰哥儿是我唯一的外甥,甚是惹人喜爱,就让他留在王府多呆几日吧。”
周二郎一笑,“不省心得很,只要您这当舅舅的不烦他,下官巴不得多清净几天。”
端王抬眼瞥了周二郎一眼,“小孩子能有多不省心,本王看周侍郎你是太过宠溺罢了。”
周二郎以拳抵唇,低眸浅笑,大方承认,“或许吧,毕竟是独子,很难不视若珍宝,谁若敢伤他一根头发,下官恨不得找人拼命。”
周二郎的意思不能再明显,我承认儿子是我的软肋,这你们都清楚得很,没什么好隐瞒,但,我的软肋也是我最强的盔甲,别吃饱了撑得来逼我。
端王自是能听得明白,笑了笑没接话。
周锦钰得知自己要被留在端王府住几日满眼愕然。
他一个小孩儿留在王府做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儿,周二郎蹲下身子,在儿子耳朵旁轻声耳语几句后,周锦钰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道:“那你过两日就来接我。”
周二郎捏了捏他小鼻子,笑道:“王府里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一大堆,说不定我们钰哥儿乐不思蜀了呢。”
周锦钰:“有爹娘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周二郎用力握了下儿子的手,“好孩子,爹过两日就来接你。”
端王看着父子俩互动,对永和帝的恨意到达了顶峰。
周二郎对着端王以及负责照顾周锦钰的绿芙叮嘱了周锦钰平日里的作息和饮食习惯等,带着云娘出了王府。
不明所以的朱云娘原本是以为端王没孩子,瞧见钰哥儿可爱想要留下几天,但丈夫出了王府后阴沉似水的脸色让她感觉到事情好像并非她想象中这般简单,不由担心问道:“二郎,端王爷他……”
周二郎似是对朱云娘说又似自言自语道:“想我周凤青,一路历尽千辛方才走到今日这一步,却还仍旧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万事不由己;徐庚辛辛苦苦在朝中经营二十余载,也仍需扶持个傀儡上去以正名分。”
“——而端王,一出生就站到了我与徐庚等人望尘莫及的终点。”
“我不恨这天道不公,因为我要让我的儿子也成为这种不公的受益者,我要他的起点亦成为别人永远不可能到达的终点。”
朱云娘听得似懂非懂,又感觉有些心惊肉跳,丈夫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起点是别人永远不可能到达的终点?
周二郎并不要求云娘能懂他,只是有些疲惫道:“我们钰哥儿人见人爱,端王自己无子,看见他稀罕得很,想要多留几日再正常不过,你莫要多想,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钰哥儿的事,是另有原因。”
知道周锦钰无事,云娘这才放下心来。
而周二郎的野心前所未有的强烈。
端王府,王妃寝宫,下人跑过来禀告,说是那个叫周锦钰的小孩儿被端王爷留在了王府,还说是要住上几日,和端王一同住湖心岛那边。
闻言端王妃气得手直发抖,一盏才沏好的热茶劈头盖脸朝着报信的下人砸过去,声嘶力竭地嚷道:“滚!”
旁边八岁的侄子看到姑母扭曲愤恨的表情,不由吓得后退了两步儿,端王妃看到侄子竟然躲自己更是火儿大,不由手指用力戳着侄子的额头咬牙切齿,“人家半天的功夫都没用讨了你姑父的欢心,你呢?”
“你是没用废物么,像你这样的蠢孩子,姑母就算拼尽力气推你一把,你也够不上墙!”
……
端王妃不敢惹端王,窝着火气,又恨娘家侄子不争气,对着小孩儿劈头盖脸一通数落泄愤,小男孩儿不敢惹身为王妃的姑母,却是嫉恨上了姑母口中的那个孩子。
因为端王一句话就被留下来的周锦钰此时还完全不懂他不需要做错什么,只因为他的存在影响到了某些人,就可以成为别人恨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