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目光不由全都看向了徐庚。
人家端王可是都交出锦衣卫的指挥权了,你徐庚还不能接受陛下给你安排一个副手?
不接受,一项独断专行的大罪,立马扣你脑袋上。
徐庚深深地看了周二郎一眼,沉声道:“但凭陛下做主,臣无意见。”
永和帝得了天大的便宜自然是顺水推舟,面露微笑道:“那就这样吧,就先撤去端王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至于由谁担任容后再议,内阁次辅一职亦是,两位忠心为国,当为众臣表率,着赏赐……”
一连串的赏赐念出来,徐、端二人上前领旨谢恩。
永和帝心里早已经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但他不能这会儿说出来,显得他早有准备一样,太不给端王面子。
折腾一上午,他精神明显不济,道:“你们可还有事奏?”
一众朝臣都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清醒过来,哪有心情上奏?
见无人应答,永和帝摆摆手,身边内侍宣旨退朝。
散朝之后,徐庚叫住周二郎,“周侍郎且留步。”
周二郎闻言驻足,拱手道:“首辅大人有何指教?”
徐庚看着他,“周侍郎好谋划。”
周二郎:“首辅说什么,下官听不懂,有话不妨直说。”
徐庚逼近一步,“那流言是你策划的吧,你说老夫要是告诉端王,他会怎么对付你?”
周二郎:“受教了,不过徐大人不必特意来通知在下,若是笃定,自去找端王爷说去就是,周凤青行得正坐得端,无惧诬告。”
言罢,他又笑道:“不过首辅大人如此威胁下官,那下官是不是亦可以到陛下面前把您威胁下官的话告诉陛下?”
说完,他冲徐庚一拱手,“下宫还有事,先走一步,首辅大人慢行。”
徐庚气得咬牙,他若能去同端王说早就说了,且不说端王信不信他,就如周凤青自己所说,他是为皇帝办事,即便说了,皇帝也定会想办法保住他;非但会保他,还会把矛头对准自己,反倒给了端王喘息的机会。
他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对付周凤青,而是趁其病要其命,全力把端王干掉,再说周凤青的事。
周二郎在徐庚面前一副淡定模样儿,实际上手心里俱都是汗,整个后背都是湿的,被小风一吹,一阵透骨的寒意。
薛良见他脸色不好,忙问道:二郎,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周二郎摆摆手,“无妨,早上到现在一点儿东西没吃,饿得我头晕眼花,走吧,咱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
两人出来宫门,上了周二郎的马车,车外面还好,车内的奢侈和豪华却叫薛良暗暗吃惊,精美的雕花纹样,镶嵌着金银丝边;深色木材包浆极好,摸上去的手感温润光滑,连窗帘的用料都极为讲究。
就,呃……妥妥的贪官标配。
可那又如何,二郎的奢侈作风不是没人弹劾过,但皇帝准许,人家那叫“奉旨腐败”。
薛良道:“二郎,你今日同时得罪了端王同徐首辅两大势力,不会有有事吧。”
周二郎抬眸,“我有得选吗?”
“神仙打架,今日的浑水,我本来可以不掺和,但陛下却还是把我拎出来,你说是为什么?”
“为什么?”
薛良问。
周二郎冷笑,“还能为什么?咱们这位皇帝防备心强,怕我势大呗,让我同时对上两尊大神,只能投靠他这个玉皇大帝。”
薛良感慨:“能坐上皇位之人果然都不是普通人。”
周二郎:“他啊,就是左手萝卜右手大棒,一边提拔我,一边又打压敲打,瞧着吧,今儿委屈了我,后面就该补偿我了,若没料错,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我了。”
薛良吃惊,“二郎,那你岂不是权势……”
“嘘~打住,你心中有数就好。”
……
说着走着,马车在太白楼停下,店小二忙迎出来,引着二人上了楼上包间儿,趁周二郎点菜的功夫,忙沏茶倒水。
薛良怕冷场,没话找话,“二郎,你啊,还是太瘦,不似我这身膘肉,莫说是饿一顿,就是一天不吃东西咱也撑得住。”
周二郎瞥他一眼,“那是,交三份公粮,是得多吃。”
男人之间的亲近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下子就近了,随着两个人身份地位的变化,薛良在周二郎面前越来越恭敬,他一路上的拘谨不自在,周二郎如何看不出。
就这么一句话,把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消除大半,小二儿这时端上一大盘热腾腾的炖猪手,薛良的眼圈儿瞬间红了,时光一下子回到了两个人在南州书院读书时的情形……
“二郎,你看,今儿有炖大猪蹄子,快来尝尝。”
“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赶紧的,替兄弟分担点儿,买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下。”
“我不吃。”
“别不吃啊,我爹可是说了,吃猪蹄子能养颜呢。”
“那你多补补,如我这般,再吃岂不是要祸国殃民了?”
“哈哈哈,论自恋,无人能比你周凤青。”
“怎么?你有意见。”
“没意见,赶紧吃,凉了就该腥气了。”
“嗯,味道还行。”
“好吃吧,再多吃些。”
……
原来这些他都快不记得的事,二郎从来都没忘。
第197章
游走在皇帝、端王以及徐庚三大势力之间,玩好了通吃,玩不好被吃,周二郎的精神压力极大,情绪总要找个释放的出口,以往有周锦钰在身边闹哄着,对他紧张的神经亦是一个调剂。
如今,儿子不在身边;与云娘关系又大不如从前,他排解压力的方式就是喜欢喝点小酒。
如今与唯一可以算得上信任的好友对饮,加上今日朝堂上取得阶段性的成果,情绪放松,不免贪杯。
薛良都有点儿被他的喝酒的架势惊住,劝道:“二郎,酒大伤身,你我兄弟之间没有外人,咱们喝好了就行。”
周二郎此时已然有些醉意,不愿意,道:“今儿高兴,想喝,你别拦我,让我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说完,自个儿一仰脖颈,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半盅酒又进肚了,动作那叫一个潇洒干脆!
薛良拦不住他,只好陪着喝,一上午本就空着肚子,又只顾着喝酒没吃几口菜,喝的时候不觉得,酒劲儿很快就上来了。
醉酒的周二郎把竟然把薛良当成了周锦钰,摸了摸薛良的大脑袋道:“钰,钰哥儿,你长胖了。”
薛良哭笑不得,周二郎却突然哭了,眼泪顺着潮红的眼角无声无息地往下流。
薛良这还是第一次见周二郎哭,一时脑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愣怔在那儿,就听周二郎又说:“钰哥儿,怎……怎么……不说话。”
“二郎,你喝醉了。”
“胡——闹!你怎么能直呼……爹的,爹的姓名?叫我——爹。”
薛良:“……”
“叫~爹。”周二郎大着舌头催促。
薛良无奈:“您是我祖宗。”
“不,不是你祖宗,太老,是,是你爹。”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可不能再喝了。”薛良伸手去拽周二郎手中的酒杯。
他本以为喝醉的人都是一根筋,要颇费一番力气,却没想到周二郎竟然意外地配合,不但乖乖松开抓住酒杯的手,还一脸求表扬地看着他:“听,听钰哥儿的,你,你不让爹喝,就,就不喝。”
薛良:“……”
这就是家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威力吗?
这巴结钰哥儿可不比抱二郎的金大腿有用。
周二郎喝醉了酒没有发酒疯一说,直接往桌子上一趴,歪着脑袋竟是睡着了,薛良微微摇头,如二郎这般比别人风光的背后,压力也是旁人无法想象。
在书院时,他也是这样要强不甘人后。
叹口气,薛良唤来店小二结账,小二一报银两数目,薛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嘛,活该你压力大,一顿饭把兄弟三个月的俸禄愣是吃进去了。
薛良愁死了,他身上现在是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能者多劳,劳动多了成果也大,他现在的情况是一拖六,家里三个女人三个娃,房子太小不够住,刚刚换了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宅院,就安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他全部的积蓄花进去了都不够,还得厚着脸皮从老爹那儿弄来点儿银子凑上。
薛良现是妥妥的月光族,他那点儿俸禄完全不够家里人一个月的开销,今儿出来前他还特意把家里的家底儿都搜吧出来总共凑了十五两三钱银子,想着下了朝请二郎一起吃个饭足足够了。
他哪里能料到二郎现在的吃饭规格高到如此程度!
其实这还真不是周二郎太奢侈,萧祐安定的破规矩——在包间里吃饭有最低花费,尤其是周二郎和端王这种来了不用排位的。
你为啥不用排位?是因为这房间你不在的时候一直空着的,所以你随时来才能随时有,这费用最终羊毛出在羊身上需要你自己买单。
端王有业务需要,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他要排面;周二郎一样有业务需要,但他不是为了排面,是永和帝需要他做一个贪官,他要把贪污的证据亲自交到永和帝的手上,算是给了一个安对放心的把柄。
薛良正在为难,却听那店小二道:“刚才贵客已经付过银两了。”
薛良鼻子发酸,扫了一眼桌上某些筷子都没动的菜,果断吩咐店小二给收拾到提篮里,篮子钱他出。
置办了宅子后,家里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三个大的,三个小的,半个来月没吃上肉了,大人还好说,小的正长身体呢,尤其是三娃。
总归面子没有肉重要,没有家人重要,再说了,浪费粮食就是犯罪,他不能犯罪。
店小二相当有素养,没有表现出半分鄙夷,笑道:“好的,客官,刚才贵客还点了两份本店的招牌菜佛跳墙,说是您一份儿他一份儿,一并带走。”
薛良点点头,店小二一转身,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刚才二郎借着去茅厕的功夫结了账,估计是怕他多想,还特意点了两份佛跳墙,一人一份。
二郎的体贴周全真的是到了骨子里,尤其是他们俩现在身份差距已经如此之大,一生能有如此至交好友,足矣。
几日后,任命周二郎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圣旨传下来,并同时任命冯明恩为内阁次辅。
徐庚本想反对任命周二郎为锦衣卫指挥使,但皇帝的意思很清楚,把冯明恩作为交换条件,冯明恩是你派系的人,朕让他做次辅,对你影响不大。
我给你面子,你也别来给我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