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将马拴好,收敛好情绪,眉眼带笑地朝着二人大步走过来。
番薯苗在周锦钰的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如今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周锦钰寻思着一块儿番薯可以育苗大几十颗,总共八块番薯可以育苗大几百颗,这第一批番薯种下去,产量也相当客观了。
这么想着,他略带苍白的小脸儿上兴奋地晕上一层薄红,长睫毛欢快地忽闪着,活泼得就像是春天野地里努力舒展着的小秧苗,生机勃勃。
周二郎掏出帕子,擦了擦儿子鼻尖儿上渗出的小细汗,“歇会儿吧钰哥儿,跑来跑去的,都出汗了,别累着。”
周锦钰仰起头来,“爹,外公……”
话说一半儿,他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合适,改口道:“萧道长要我适当运动,他说微微出汗的程度就刚刚好,说是能激发身体的潜能,对身体好。”
“爹,你看我是不是气色比在王府时好一些了,你摸摸,我脸上都有肉了。”
周二郎听得心如刀割,只恨不得把端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强忍者心疼和难受,捏了捏儿子几乎没什么肉的小腮帮子,笑道:“真的呢,来爹抱抱,是不是沉了。”
周二郎正想抱起儿子,却听儿子朝他身后兴奋地喊道:“大伯!”
周锦钰小跑着扑向周大郎,有了小鱼的记忆,他对大郎的感情更深,再次见到大伯竟是恍然如隔世。
大郎轻而易举抱起他,小侄子轻得像团棉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二郎同他说了钰哥儿落水的事儿,却是怕他担心,没细说。
如今大郎亲眼看见,一下子又仿佛看到了当初大病初愈时的钰哥儿。
二郎各种限制,不让孩子吃这,不让孩子吃那,全家人小心翼翼精心呵护着,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该有的样子,肉乎乎的白嫩小脸儿,小胳膊和小手也有了点肉,若是不说,都没人看出钰哥儿和正常孩子有什么不同。
如今却是一朝化为乌有,大郎很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候,此时却是紧紧抱住侄子,忍不住将下巴贴在小侄子的头顶上,摩挲。
“钰,钰,钰哥,儿。”
大郎低声轻唤。
“大伯!”
“大哥!”
父子俩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出声。
大郎自己亦是愣了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是发出声音了。
“大伯,你可以说话啦!”周锦钰激动地声音发颤。
大郎嘴唇蠕动,努力找回刚才说话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二郎忙道:“大哥,你别急,你能发出声音了,就证明你的嗓子被治好了,只不过现在还不太适应而已。”
“对,对,对,爹说得对,大伯你不要心急,我们慢慢来。”说着话,周锦钰伸出小手,轻抚大郎的胸口,帮他平复情绪。
大郎低头一笑,目光里闪着慈爱和温情,他张了张嘴,努力调动喉舌,继续尝试……
“钰,钰哥儿。”大郎终于又一次发出了声音。
“大伯你真棒!”周锦钰高兴得给大郎鼓掌,“大伯,你再叫我。”
“钰哥,儿。”
“周,周,锦钰。”
“二,二郎”
……
听着大哥如幼儿牙牙学语般一个字一字往外蹦,二郎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唰得流出来。
周大郎看到弟弟哭得像个孩子,脸上的表情又委屈又释然,忙伸出胳膊拿袖子给二郎擦眼泪。
“二郎,不,不哭。”
周二郎呜咽,“哥……。”
周大郎像小时候那样,想要摸摸弟弟的头安慰他,忽然意识到弟弟长大了,如今还是朝廷里的二品大员,大手滑过二郎的头顶,落在二郎的肩膀上。
“大,大哥,好,好了。”
大爷的哑病好了,好消息飞快得传遍了周府,周府文有二爷,武有大爷,周府何愁不会蒸蒸日上。
最重要二爷一遇到高兴的事儿,就喜欢撒银子,出手阔绰,而且是人人有份儿!
果不其然,周府里的下人们正在猜测这次二爷赏多少银子,周二郎的吩咐就下来了,府里下人们无论级别高低,一律赏银二两。
刘三儿喜得合不拢嘴,自己这是掉进福窝窝里了吧,想起三姨托他把表兄想办法弄到周府给找给差事的事儿,刘三儿擦了把冷汗。
幸好自己没有随便答应,老爷甭看平日不管府里的一众杂事,但府里发生了什么,老爷却是一清二楚,少爷不在家那段时间,有小丫鬟没按时给少爷屋里养得花浇水,直接被逐出府去了,夫人说话都没有用。
他若是给自家亲戚走了后门儿被老爷知道了,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上哪儿哭去?
与这些下人们的兴奋相比,周家人才是真正的为大郎开心,激动不已,多不容易,哑了二十多年的大郎竟然能说话了,当真是老天开了眼。
老头儿老太太老泪纵横,凤英和兰姐儿也跟着抹眼泪儿,还是二郎开了口,“爹,娘,大姐,咱们都别哭了,大哥能说话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天佑我周家,咱们为大哥干一杯!”
云娘看着一家人,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她终究是个外人,她姓朱。
周二郎拎起酒壶,给家里人一一满上,正准备给云娘满上,就听旁边儿响起儿子稚嫩的声音。
“娘,钰哥儿给您满上。”
朱云娘有些思维迟钝地低下头,对上周锦钰诚恳坦然的目光,一点湿凉滴在她的手背上。
周二郎目光低敛,也不过片刻,他抬起头来,笑道:“来,咱们为大哥一起干杯。”
他不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经历过一次亦没有了对情情爱爱的虚幻憧憬,他的后半生不会再有朱云娘或者是任何女人。
“爹,我也要喝,少喝点儿。”
周二郎低头看向儿子,满眼温柔,小家伙扑闪着大大的黑眼睛,黑亮湿润的瞳仁里映出他的影子,这是他的孩子。
“好,我们钰哥儿也喝点儿。”周二郎拿起筷子在自己杯子里蘸了蘸,滴到儿子的水杯里几滴。
周锦钰抬头瞅他,周二郎就笑,拿着筷子在儿子嘴唇上蘸了一下,“等钰哥儿长大了,咱们爷儿俩陪着大伯用坛子干。”
第209章
周大郎刚学会说话,一开始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过几天功夫就愈发流畅起来,虽说还是有些许磕绊,但与人正常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书房内,只兄弟二人。
周二郎:“大哥,皇帝的情况远比我想象中要差,一旦永和帝驾崩我们再想对付端王变数就太大了,所以,我打算在皇帝寿诞前就对他动手。”
大郎早在知道了周锦钰乃是前朝后裔,端王强行把小侄子带走后,就与二郎达成了共识,这会儿听弟弟如此说,并不诧异,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果决。
“朝廷的事大哥无需插手,我自有分寸。”
顿了一下,二郎抬眼看向大郎,“大哥,钰哥儿是弟弟的软肋,我要大哥寸步不离护好钰哥儿,以防端王狗急跳墙,如此,弟弟方能无后顾之忧。”
“好!”
大郎没有任何废话。
二郎就笑:“大哥不问问我到底想干什么吗?
周大郎惜字如金:“信你。”
他当然知道弟弟要做什么,弟弟是有大抱负的人,他若只为升官发财,就不会处处以民为先。就拿这次修寺建塔来说,弟弟没有强制征民,而是工匠计日给酬,物料官府自行采购;可谓“以工代征,俾小民均资利益。”
非但没有造成劳民伤财,还让百姓有活儿干,有钱拿。
弟弟想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他都支持。
兄弟俩对视一眼,周二郎弯唇,朝大哥伸出手来,大郎亦伸出手来用力握住弟弟的手。天赋异禀,加上长期严苛的军营训练,让大郎的手臂如钢筋铁骨般,他还没觉得怎么用力呢,就听见二郎的抽气声。
“嘶,轻,轻点儿大哥,你那手跟大铁钳子似的,疼。”
大郎忙松开,皱眉看了眼二郎被他攥出印子的手背,给出意见:“缺练。”
二郎翻了大哥一眼,撇了撇嘴角,嘟囔:“我这是握笔杆子的手,用不着。”
“懒。”
二郎不服:“谁懒了,三更烛火五更鸡,若是弟弟懒,就没勤快人了。”
“脑子不懒,身体,身体懒。”
“好啊大哥,你刚学会说话就会怼弟弟了,看把你能耐的。”周二郎恼羞成怒,一拳捶向大郎肩膀。
二郎还像是小时候一样,又霸道又不讲理,恼了就开始上手,若他真揍他吧,一拳下去就得给揍哭了,但谁让他是他弟弟呢。
二郎小时候同钰哥儿一样长得又好看又可爱,一迭声的大哥,大姐,心都给人叫化了,叫软了,用娘的话来说就是,二郎天生就有霸道不讲理的命。
弟弟的花拳绣腿,大郎躲都不在躲的,大度一笑,总结性发言:“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大哥你去了军营被贺文那小子带坏了。”周二郎甩了甩自己发红发麻的手臂,抱怨。
周大郎看着弟弟,“大,大哥,都没被你带坏。”
言外之意,你都不能带坏大哥,贺文他有那给本事么?
周二郎:“……!”
周二郎以李宝柱李千户为突破口,突然开始大力整顿锦衣卫,短短几天内就换了一批中高层将领,锦衣卫内部一片哗然,朝堂上更是议论纷纷。
人人都明白他在给锦衣卫洗牌,把端王的人换成是他自己的人,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盖因周二郎撤职的一批人确实都有问题,而且证据确凿。
周二郎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上任以后,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人人都以为他驾驭不了端王手底下那帮人,被架空了。谁成想人家这把火不是不烧,是悄没声的准备柴火呢,这不,万事俱备,找个由头就大烧特烧起来。
前段时间,他对以李宝柱为首的端王党,各种忍让,听之任之,不过是麻痹对方,一面引导对方愈发傲慢张狂露出破绽,一面派自己人秘密调查取证,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端王得知,即便怒发冲冠,亦已经无力回天。
是他太过自信,也太小看周二郎的野心了,他以为自己立钰哥儿为太子,周家亦会跟着鸡犬升天,对周二郎有百利而无一害,周二郎万万没有背叛他的理由。
如今看来,周二郎怕是想着他自己要谋权篡位,自己做皇帝!
当真是天大的野心!
一大早,周二郎简单用过早饭,收拾清楚准备出门儿,出门儿前去了儿子屋里一趟。
周锦钰的卧房里很暗,拉着厚厚地窗帘,周二郎命人挂上去的,进入到夏天,天亮得早,这样的话能让儿子多睡会儿,睡得好了,身体也多少沾点儿光。
周二郎走到床边,探着身子往里瞧了瞧,儿子的小脑袋埋在被褥里,发出细细的鼾声,睡得正香呢,二郎伸手把被子从儿子的小鼻子下面扒拉开,果然鼾声不明显了,二郎笑了笑,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出了家门,周二郎吩咐胡安去锦衣卫镇抚司,户部那边的事儿安排得很清楚了,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锦衣卫这边处理公务,关键时刻,就算贵为权势滔天的首辅也不如手里有兵靠得住。
到镇了抚司门口,他刚从马车上掀帘子下来,负责他文书整理工作的贴身心腹慌里慌张迎上来,“大人,端王爷到了,在屋里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