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床睡会儿,晚饭再叫我起来。”
周二郎脱掉随身的外袍,朱氏接过来,又帮他脱掉靴子,云袜,把床帏拉好,带上屋门儿,出去了。
听到娘子在窗外叮嘱钰哥儿不要进屋打扰他休息,周二郎低低地笑了,慢条斯理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在书院只看一半儿,还有一半儿没看完呢,岂能有始无终,薛良的读书心得甚少有在点子上的时候,这次倒是说的不错,的确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小儿子说要在家修养身体,应对乡试九天大考,周老爷子立即当做头等大事来办,吃着晚饭就给家里人分了工,云娘负责照顾二郎的起居,凤英负责这段时间二郎的饮食,剩下几人负责家里的鸡和猪。
老周家现在可以说是真真正正腰缠万贯,但对于一家人来说也就激动了那几天,周二郎管人要的是银票,这几张纸哪比得上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带给人的震撼力大。
再者说,一两银子在周家人眼里是很多钱,十两是很多很多钱,一百两就差不多顶天儿了,再多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个数字,贫穷让他们对一百两以上银钱的购买力没有直观的认识,卖鸡蛋的快乐对他们来说反倒更真实,更踏实。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回了屋。
周二郎对家里打了水井十分满意,终于可以实现洗澡自由,他要洗头的只用来洗头,洗身体的只用来洗身体。
钰哥儿病好以后就不让朱氏给他洗澡了,一直都自己洗,周二郎觉得小娃子自己洗澡就是糊弄事儿,与其说洗澡不如说是玩儿水,趁自己在家给儿子搓搓背,周锦钰不乐意,说自己长大了,会搓背。
周二郎抓他,他跑,小短腿儿再怎么也倒腾不过周二郎两条大长腿,直接逮住,强行给按澡盆子里一顿洗刷刷,拎出来给擦干了,换上柔软的细纱葛布里衣,嘟囔道:“爹老了,你还指不定帮不帮爹搓背呢。”
周锦钰:“那爹就别老好了,永远都年轻。”
周二郎哈哈大笑,抱住儿子的小脑瓜儿用力亲了一口,“爹不贪心,老得慢一点儿,可以多照顾你几年”
周锦钰动容,头靠在周二郎的肩膀上,喃喃地叫了声“爹。”
周锦钰的生物钟很准时,爷俩儿躺床上没说几句话,他就开始栽盹儿,眼皮耷拉下去,又茫然地睁开看周二郎一眼,继续耷拉下去,又睁开,反复几次,小脑袋一歪,睡着了。
周二郎却是毫无睡意,已经睡了大半个下午,这会儿精神得很,把儿子放到小床上,转到外屋去了。
朱氏已经洗漱完毕,正帮他兑热水,周二郎伸手试了一下水温,道:“别忙活了,去歇会儿吧。”
朱氏回了屋,周二郎脱下里衣,将大半个身子浸入水中,终于可以不用再拿个小盆儿擦来擦去,也擦不干净,擦不干净还得忍者凑合。
朱氏已经提前备好了换洗的睡袍搭在周二郎触手可及的架子上,上次在府城买回来的细纱葛布做的,轻薄柔软且丝滑,穿在身上如水般随着身体的动作流动,灯光流萤其上,显得周二郎愈发俊美,皎皎如月。
朱氏今日里也穿了和周二郎一般的睡袍,只这料子有些透了,她在里面又穿了件水红色的小衣,上次周凤英买来的布料做的,一直没有机会穿。
周二郎进屋上了床,等待头发干的时间,夫妻俩聊起了家常,周二郎先是问了钰哥儿的一些情况,两个人聊着聊到了兰姐儿身上。
晚上吃饭的时间,周二郎就发现兰姐儿穿了绸缎的衣裙,满头珠花,小姑娘爱俏,也正是合该打扮的年纪,家里现在又有这个条件,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凡事要有度,在村子里这身装扮着实太过乍眼,惹人闲话,上次跟大姐说得话,看来全当成了耳旁风。
朱氏道:“当娘的没有不疼娃子的,大姐觉得亏欠了兰姐儿,难免想着要补偿孩子,你莫要对大姐说话太硬。”
周二郎:“我大姐向来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说教改变不了她,只有吃了亏才能教育她,我原本跟薛良说好了送兰姐儿去跟着他家大姑娘学礼仪规矩,如今看来没这个必要,她娘的态度不改变,指望着扔给个外人把兰姐儿培养成才么!”
朱氏见夫君生气,忙道:“兰姐才十二,咱们慢慢教——”
“什么叫才十二——”
周二郎忍不住音量高了上去,说一半儿又忙捂住了嘴巴,瞅了一眼儿子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把才去掉,她是已经十二了,最晚十五、六就要嫁到人家去,且不说我大姐有没有本事把手伸到婆家,就算她有这个本事,丈母娘干涉婆家的事,最后吃亏的还是兰姐儿。”
朱氏:“夫君平日里最是稳当,一遇上自己家人的事就着急,兰姐儿是个好孩子,扳扳能过来的,要不我去同大姐慢慢说。”
周二郎:“不准你去!不破不立,且让大姐由着她,惯着她,那天想办法让娘俩儿吃个教训,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清醒了。”
……
周二郎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侧身熄灭了床头灯,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周二郎低哑的声音从床帏里传出,“夫君今日里火气大,有劳娘子了。”
第37章
黑暗中,指尖温凉的触感在滚烫的肌肤上流连,激起一连串轻微的酥麻,逐渐地,朱云娘紧捂住嘴唇,极力克制自己,隐秘而羞耻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周二郎长指撩开她汗湿的额发,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很难受么?”
朱云娘紧闭双眸,不肯吭声,周二郎倏尔弯唇,没有继续再问。
安抚时像是掠过山峦的清风,霸道时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切不复存在,只灵魂在缥缈。
……
屋外传来轻微的水流声,比起朱云娘的狼狈,周二郎显得镇静很多,起身换了干净的单子,抻好铺平,又去隔间儿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把露出的小脚丫轻轻给放回薄单里,这才转身去了外屋。
实际上他并非沉溺声色之人,每次快乐自然是有的,但身体原因,也是真累,真的力不从心,只是他常年让娘子独守空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夫妻之事上让女人满足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最起码的尊重和责任,再说,他亦不想让娘子觉得他不行。
所以,他看那小册子好奇有之,但更多真的是抱着学习研究的心态。
事实证明,学有所成。
他读书的悟性向来极高的,在这上面也一样。
晨光透窗,朱氏早已去厨房忙碌,周二郎让儿子靠在怀里,为他重新编好昨天因为洗头发散开的小百岁辫,钰哥儿的发质最近好了不少,虽然仍旧细软,但开始变得有光泽了,似乎也比以前更浓密了些,周二郎将捆绑发辫的红色飘带给换了根儿新买的。
小小的发带做工极为精致,两侧边缘部分走了极细密的金色绣线,发带尾部则被做成了流苏的样式,绑在黑色的发辫上十分别致漂亮,主要是儿子本身就十分好看,周二郎还从未见过那家的小娃像钰哥儿这般俊。
他其实还给儿子买了长命锁,小手镯,只不过这些太乍眼,在村里戴却是不合适的,被人看到了把东西摘去不要紧,就怕对方丧心病狂伤害到孩子。
最难测是人心,像是族长那样的人家,村里人早已经习惯了他们家的超然地位,周家乍然暴富却会遭人妒忌的,得一步步来,要给村里人一个适应周家崛起的过程,周二郎不想在秋闱前出任何乱子让自己分心。
“爹,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剃发呀?”周锦钰摆弄着自己才被编好的百岁辫儿发尾,抬眼问周二郎。
“嗯——,钰哥儿若想长成爹这样好看的头发,至少要十二岁以后再考虑蓄发。”周二郎笑道。
周锦钰抬头看了周二郎一眼,乌发如云,浓密顺滑,爹的自恋是有依仗的。
梳洗完毕,周锦钰拉着周二郎去外面晨跑,他骑着驴子跑,让周二郎在后边儿追,依照前世的经验,晨跑这种有氧运动对提高心肺能力是极为有好处的。
跑,周二郎是不可能跑的,有辱斯文。早上起来散散步,伸展伸展筋骨倒是可以的。
非但他不跑,小毛驴也不愿意跑,习惯了每天早上慢悠悠的散步,费那驴蹄子干啥?
周锦钰拍打小毛驴的脖颈,小毛驴不买账,欺软怕硬这个事儿不光人会干,牲口也一样。
周锦钰来气,揪了驴毛儿,小毛驴被薅疼了,这才不情不愿加快速度,后面儿周二郎不得不加快脚步跟紧。
“钰哥儿,你让驴子慢点儿。”
“爹,你走快点儿呀。”
“停下,爹走不动了。”
“爹,前边儿马上就到,小毛驴等着去吃草,停不下来。”
快走一点儿也不比小跑更轻松,周二郎瞅四周没人的时候就小跑几步,看见有人了又改跑为走,走走跑跑,到了小毛驴儿每天吃草的坡地,周二郎扶着驴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声急促又粗重。
他出了一身的汗,昨儿没被娘子给累着,今早被小崽子给累够呛,周二郎狠瞪了儿子一眼,“你故意折腾爹的,是不是?”
周锦钰眨了眨眼,“爹,薛神医说了,慢跑对身体好,钰哥儿想让爹身体好,长命百岁。”
“你倒是嘴巴甜得很。”周二郎嘴里嗔怪着将儿子从驴背上抱下来,这会儿他也不讲究了,带着儿子找块儿空地,长袍一撩,坐下喘口气儿。
不过累归累,却和床上那种掏空身体一样的疲惫不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畅快得流动起来一样,反而有些难言的兴奋和痛快,周二郎想:儿子说得对,那薛神医说得或许还真有点儿道理。
蓝天白云并着绿水青山,眼前是一片沾尘带露的清新景象,松软湿润混合着青草香气的空气,很自由的飞入肺腑,当真身心舒畅。
爷俩儿一大一小并排坐着,周二郎顺便考较起儿子的功课,“钰哥儿,跟爹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学了些什么。”
“爹,三子经,千字文,百家姓,千家诗,幼学琼林这些都已经学完了,爹上次买的论语钰哥儿也已经背了七篇。”
自年前林氏要讨他做伴读那事儿以后,周锦钰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有了更清醒的认知,等级分明的古代社会谁跟你讲权利讲平等,若想不受制于人要么如爹这般考科举走仕途,要么就让自己变得有影响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就如当世那些受人尊重的大儒一样。
考科举做官他没什么兴趣,做大儒他没那本事,不过仗着系统的天气预报和可以识别各种植物的功能,走种田或者神棍路线貌似都还挺有优势。
为了做事方便,这神童的人设他得苟。
周二郎显然对儿子的回答很是满意,大手摸摸周锦钰的小脑瓜,道:“还不错。”
再努努力就快赶上他当初的成绩了。
我都这么夸张了,在爹那里竟然就得一个“不错?”周锦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周二郎见儿子漂亮的大眼睛里尽是不服气,笑道:“应该是很不错,我们钰哥儿比爹当初要强上许多。”
周锦钰小脸儿一红,不自在地别开眼,爹才是货真价实的真神童,他纯属冒充大尾巴狼的西贝货。
小毛驴吃得小肚儿溜圆,脑袋伸过来轻轻拱周锦钰,那意思是:吃饱了,咱该回了。
周二郎就笑:“它还挺通人性。”
周锦钰解释道:“爹,钰哥儿没把它当牲口来着,所以它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就像我们自己的家人一样。”
周二郎被他这话逗乐了,细一想,又觉儿子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来的时候跑着,回去的时候周二郎揽着儿子一块儿坐在驴背上,倒不是懒得走那几步路,主要这会儿村里人都起来活动了,他若走在路上,碰上熟人亲戚难免被问东问西,骑着驴子点个头就过去了。
回到家,周凤英和朱氏将早饭做得很是不错,家里一人一个煮鸡蛋,给二郎和钰哥儿以及兰姐儿做的是鸡蛋羹,上面淋了盐和香油,周凤英还煎了两张二弟喜欢的葱油饼,知道他臭讲究不喜欢用手拿,给切成了菱形块儿,方便用筷子夹取。
周二郎心里感动,昨天晚上生大姐的气归生气,但兄妹三个自小感情极深的,大哥大姐自小都很宠他,到现在仍是,大姐就算再糊涂那也是他的亲大姐,他恼她说她可以,别人说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就是朱氏的会做人之处,她知道夫君昨晚生大姐的气那是爱之深,恨之切,他自己话说得多难听都行,她最好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这不,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要让大姐吃亏学乖,这会儿吃着大姐做的饼,眼睛又开始潮乎乎了,仗着他自己睫毛够密够长,轻眨两下,将湿气打散了。
周老六其实说得很对,周二郎恃才傲物,性格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确实不大好伺候,朱氏能得他喜欢,当然是有过人之处。
周二郎吃着饭,先是感谢了大哥给挖的人参,又夸大姐养鸡很有经验,为家里做出很大的贡献,老周家能有今天,大姐功不可没,又提议家里的鸡可以扩大规模。
他心里想的是养死养活都没所谓,死多少,补上多少,给人造成自家养鸡赚钱的假象就成了,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能对周凤英说的。
他又嘱咐周老爷子可以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家卖地,家里可以适量买入一些土地,人家若问,就说现在儿子读书不需要花钱,孙子的病也大好,家里的收成加上养鸡赚了点儿。
有了闲钱置办田产,不是人之常情嘛。
周凤英现在赚钱上瘾,她又是个闲不住的,自然没什么不同意,对于老头儿来说,做生意那都是不靠谱的事,说不定那天就赔了,手里有地才是实实在在的,因此对儿子的提议自然是双手赞成。
吃完饭,周二郎叫兰姐儿去自己屋一趟,周凤英好奇二弟叫闺女干嘛,要跟着,周二郎扫了她一眼,“没你的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俺闺女,咋能没俺啥事儿呢。”周凤英死皮赖脸非要跟着。
周二郎不搭理她,一甩袖子,头前走了。
周凤英翻了个白眼儿,“爹,你瞅你儿子白眼儿狼不,俺早上给他煎葱花饼,一根一根儿掐得全是小嫩葱,他吃完就给俺甩脸子。”
老头儿呵呵笑着偏袒小儿子,“那你指定是那儿得罪他了,二郎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你就偏心眼儿吧,将来端屎倒尿你可得找老二,别找俺和大郎。”周凤英没好气道。
老头儿忙摆摆手,“别别别,他那臭干净劲儿,爹可用不起他,还得是闺女你来。”
周老太太憋不住笑了,道,“行了你,别逗她了,那个娃子你不是心肝儿肉呀。”
转过头又对闺女道,“别嘴贫了,去看看二郎找兰姐儿啥事儿,赶紧解决了,别耽误他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