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不参与朝廷政务讨论,因此整个翰林院都不用上早朝,每日上衙时间为卯时,申时放班,相当于朝六晚三,和现在的八小时工作制差不多,只不过上班早,下班亦很早。
除非重大场合比如参加大殿朝见什么的,大干朝的官员平时戴乌纱,穿常服即可,且对常服的要求不严,基本就是圆领窄袖的襕衫一类。
早上天不亮,周二郎便起来洗漱束发,周锦钰也跟着爬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梳洗。
“钰哥儿,你小娃娃跟着起来这般早做何?”
周锦钰:“这是爹第一天去上衙,钰哥儿想去送爹。”
周二郎弯了唇角,俯下身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儿,“爹的好乖娃。”
一家人这会儿亦都起来了,在家里都干活儿习惯了,没事儿可干浑身难受得慌。
周老爷子和周大郎在后院儿整出两块儿菜畦来,准备种点儿菜啥的,省得出去买了,这京城里的物价高,能省一分是一分。
凤英和老太太打扫完院子,又擦洗家具,那家具光亮地都能倒映出人影来,这么好的家具以前见都没见过,越擦心里越欢喜。
这会儿云娘已经将早饭做好,一家人吃了早饭,云娘和钰哥儿送二郎出门儿。
车夫已经套好马车在大门外早早等候,见主人家出来,忙把车帘子掀开,“大人,您慢些。”
周二郎踩着马凳,虚扶了他一把,上了马车。
今时不同以往,堂堂的朝廷官员当街撩起袍子往马车上蹿成何体统。
朱云娘望着丈夫的背影,只是上个马车而已,可好像上车的那一瞬间二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周二郎在车上坐好,掀开车窗帘子,朝娘儿俩摆摆手,朝车夫吩咐道,“走吧。”
娘俩儿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转身回院儿。
一上午,周锦钰在屋子里写写画画,现在家里地方大了,有专门用来洗澡的耳房,他想着把洗澡间给改良一下,爹那样爱干净的人恨不能天天洗澡,若是能解决温度保持和排水问题就最好不过了。
还有,爹不胖,但个子很高,在浴桶里扑腾不开,一点儿也不舒服,若是能修个小型浴池,岂不是更好?
就是有点儿费柴火和费水,也费人力,要不就平时在浴桶里洗,想洗个痛快的就在大浴池里扑腾?
云娘见儿子在书房里半天没动静,不放心跑进来看,见儿子趴在小桌上写写画画,极是认真的样子,抿嘴儿一笑,又悄悄退出去了。
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周锦钰大概有了些初步的想法,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完善,他先将草纸藏了起来,到时候设计完美了,再给爹一个惊喜。
吃过午饭,朱云娘撵着儿子上床午休,夫君早上出门交代过了,娃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中午得给补回来。
周锦钰现在有自己的小卧室了,做工精细的黄梨木三面围栏镂空雕花踏步架子床,小娃踩着脚踏,很轻易就爬上去了。
天儿热,周锦钰不爱穿鞋袜,周二郎给在地板上铺了波斯来的毯子,让儿子可以光着脚丫子随便在地上跑来跑去。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清洗起来是一大工程,周二郎不管,反正不是他清洗。
云娘给娃拉上窗帘儿,床架四周的乳白色纱帘儿也给落下来,这种纱帘儿名为“蝉翼纱”,顾名思义,薄如蝉翼,既透光透风,又能防住蚊虫,是上次巡抚大人家夫人送的。
云娘现在一想,那巡抚夫人当真会送礼物,自家每日里只要一上床,看到这纱帘儿,便会记起她的好来。
下午,快到申时,周锦钰早早地拉着大伯要出去门口接他爹,周凤英坐个小板凳在天井里与云娘纳着鞋底儿,忍不住咯咯笑:“弟妹,怪不得二郎宝贝咱们钰哥儿,你瞅瞅,换谁谁不稀罕他。”
云娘也笑,道,“钰哥儿会心疼人得很,比个小姑娘还细心呢,每天我们的被褥都是他给叠的,可齐整呢。”
周凤英不由睁大了眼睛,“不是,你们俩口子这么大个人了,让一个五岁小娃给你们叠被褥?”
云娘脸一红,“没有让娃叠,娃自己主动要帮忙的,说做儿子的理应为父母分担辛苦,他自己叠被子,指使二郎扫地,早上我做完饭,爷儿俩都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
周凤英属实酸溜溜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老天爷亲闺女,敢情老天爷亲闺女在这儿呢,嫁的男人让人羡慕就罢了,生个儿子也让人妒忌死。
钰哥儿多好个娃呀。
二郎这货,家里笤帚倒了,他都能视而不见大摇大摆走过去,从小都是人伺候他,啥时候见他伺候过人,现在竟然都给媳妇儿扫地了。
钰哥儿的话在他爹那儿也太管用了吧。
周凤英之前还替弟妹操心,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玩意儿,一旦飞黄腾达第一件事就是嫌弃老婆,挑剔老婆,她还想着弟妹这软了吧唧的性子指定镇不住人,得她帮着收拾新进门儿的小妾呢,这看来,自己想多了。
弟妹人家这是母凭子贵,就二郎那自私的小性子,天仙也比不上他自己儿子重要。
周凤英能想到这些,云娘也不傻,她可比大姑姐清楚儿子在丈夫心里的重要。
只要她们娘俩儿把二郎的心都给占住了,他就没有空余的地方再去放下别的女人。
退一万步来说,若二郎真想做什么,她拦不住,亦管不了,既是管不了,想太多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再有就是她以后要努力呀。
二郎要她做的事情虽然很羞人,可二郎说是个小妾就能做到。
她又不努力又不想让丈夫纳妾实在是太自私了,人家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能做到,再羞人总比把丈夫推给小妾好。
下次二郎教的时候,她一定要认真一点儿,再认真一点儿。
二郎每天都已经很辛苦了,他完全可以找现成的女人来伺候他,现在却愿意耐心地一点点教她,等她进步……
想起丈夫的温柔,云娘忍不住红了脸,其实,好像,那个……总之,最后反而是二郎更辛苦哩。
第61章
周二郎头一天入翰林院主要是熟悉环境和人事,先去了圣人祠行香拜礼,随后听上司勉励训话,引导官给分配了日常办公的公座,并指派了一名使唤的小吏给他,负责帮他端茶倒水之类的杂活儿。
一天下来,倒也轻松,让他比较兴奋的是翰林院藏书阁内海量的皇家藏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几乎无所不包,他初入官场,什么都不懂,正合该沉淀下来一边丰富自身学识,一边慢慢磨练品性。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六元及第已是昨日荣光,后面有更高的山峰等待着他去攀登。
下了衙,时间还早得很,周二郎问车夫张福附近有没有比较正宗的凉粉店。
张福是周二郎从官牙那里雇佣来的,不管吃住,按月给工钱,别看他现在是六品官,看起来品级不低,但翰林院是有名的清贵衙门,俸禄就那么点儿,他可养不起一堆家仆。
作为土生土长的安京人,张福对这一片儿熟悉得很,驾车带着周二郎到了一家门面不大的小食铺,停了车。
“大人,这家小店儿从爷爷辈儿就开始做凉粉儿了,做了几十年,远近闻名,这会儿排队的人有点儿多,您在车里得多等会儿,要不小人先去隔壁给您买碗凉茶过来解解暑?”
“不必。”
语毕,周二郎把自己中午在翰林院吃饭用的提食盒递过去,张福双手接过去排队。
周二郎在车里勾了勾嘴角儿,当初在官牙那里,他多给了银钱,让对方给找个妥帖麻利的,果然这银钱花在哪里哪里好,这张福着实是个有眼力的。
他又想到自己现在之所以这么舒坦,都是钰哥儿种辣椒,种韭菜得来的银钱,忍不住抬手遮面,秀丽的长指遮住了带笑的眉眼。
——年纪轻轻就被自家的小乖娃养着的快乐,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钰哥儿一路上想吃凉粉儿都没敢给吃,好几次小娃都委屈地忍无可忍,又乖乖咽下他给用温水泡过的凉粉儿,简直太可怜了,快心疼死了。
娃咋就那么乖呢,他其实非要坚持吃,自己说不定也会让吃点儿的。
傻儿子,会撒娇的娃子有糖吃。
权力是要一点点儿为自己争取的。
来京城已经六七日了,娃子看着适应还不错,今天满足一下小可怜的。
这边周锦钰和大伯在自家门口等着爹回来,胡同两侧都是高宅大院,高高的青砖墙遮挡住大片阳光,墙根儿底下很是凉快,炎炎夏日偶尔有穿堂风吹过来,更是舒爽。
大郎陪着小侄子蹲在地上玩儿小石头,钰哥儿皮肤比二郎小时候还娇贵,没给他玩儿带棱角的石头,从后院儿小花园儿扣出来的小鹅卵石。
大郎其实一直后悔小时候没把二郎给练出来,男人就得糙一点儿,有肉有力气,有个大病小灾儿的,身体能抗,大不了掉几斤肉的事儿。
那像现在,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让大的在床上一躺好几天,眼前这个小的,就更不用说,压根儿不敢让着凉受热,钰哥儿若是受了风寒,就不是几天的事儿,没有半个月一个月的,就甭想好利索。
可他想一千道一万,一到事儿上还是舍不得,以前舍不得二郎和凤英受苦,家里啥累活儿都包揽过来了;现在舍不得钰哥儿受罪,啥都替娃子想周全了。
玩儿小石头的规则是手里攥着一个小石头,地上放四个,将手里的石头抛起来的同时,去捡起地上的一个,然后迅速再接住抛到空中的那一个,依次类推,直到把地上四颗小石头全都捡起来,算是成功。
大郎觉得这个可以让小侄子手指更灵活,手眼配合更好,经常带他玩儿。
爷俩正玩儿着,胡同口不知道啥时候蹿出来五六个小娃子,大的约莫八九岁,小的和钰哥儿应该差不多年纪,每个娃子骑个竹马,手里有的拎着小鞭子,有的拎着木头做的刀剑,吆喝笑闹着冲过来。
“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领头的娃子率先在周锦钰面前站定,大将军不跑了,后面的小兵也全都不约而同站定,好奇地瞅着周锦钰。
周锦钰看他们身上的穿着,还有那做工精致的玩具,再结合他们出现的地点,估摸着都是附近高官家的孩子。
爹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说,在官场上也没有朋友圈儿,倘若有点儿什么事儿,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娘的性子大概也不擅于帮爹搞什么夫人外交,自己若能跟这帮小屁孩儿混熟了,说不定哪天能帮上爹什么忙,就算帮不上,都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跟邻居处好关系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儿,周锦钰拍了拍小手站起来,道:“哥哥,我叫周锦钰,是新搬过来周翰林家的儿子。”
问自己话的这小孩儿,一看就是个孩子王,喜欢当老大,礼多人不怪,我叫你声哥,你得罩着我吧。
大人喜欢看脸,小娃子也一样,贺景胜见眼前的小孩儿长得这般乖巧好看,还管他叫哥哥,小男子汉的保护欲油然而生,道:“我叫贺景胜,后面这几个是我手下,我们现在要去偷袭敌营,你要一起来吗,我可以封你做军师,你知道什么叫军师吗?就是除了我这个大将军,他们几个都得听你的,怎么样,干不干?”
没等周锦钰开口,站贺景胜后边儿穿绿衣服的小娃子不干了,嚷道:“大哥,这小不点儿有什么本事,凭啥做我们的军事,我不服。”
贺景胜回头儿瞪他一眼,“军令如山懂不懂,你当我堂堂的大将军说话像屁,怎么识人用人是你个小卒子能干的活儿吗,你要会,你来当大将军,你看他们几个服不服你。”
绿衣小娃不敢跟贺景胜顶嘴,怨恨地目光却射向周锦钰。
周锦钰眨了眨眼,“大将军,要不你先封我做临时军师吧,等考察期满了,你再给我转正?”
“那就这么定了。”
贺景胜很满意,觉得自己果然慧眼识珠,眼前这小娃还挺会给大家找台阶下。
周锦钰抬头看了一眼周大郎,“大伯,我跟他们去玩儿一会儿。”
周大郎点点头,有人跟钰哥儿玩儿是好事儿,省得娃子成天憋在家里,他对这个叫贺景胜的小娃印象还不错。
他对着周锦钰比划一番,意思是不准他跑得太急,也不准玩儿得太久。
周锦钰点点头,“大伯,我会注意的。”
他没有竹马,大郎正想回院子里给侄子找根竹竿暂时充当一下,回头儿去给娃买一个,就听那叫贺景胜的小娃道:“锦钰,你过来跟我骑一匹马吧,我这马是汗血宝马,跑得快。
周锦钰扑哧乐了,就这,还汗血宝马,不就是一根棍子后面带个轮儿,前面带个木头雕刻的简易马头嘛。
周锦钰上前,从贺景胜身后跨过竹马,两只手抓住他的两侧的衣襟,就听贺景胜小声道:“你大伯不会说话呀?”
周锦钰“嗯”了一声,“我大伯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嗓子,大将军在京城见多识广,若是有认识这方面的名医,还望告诉锦钰。”
贺景胜想都不想地一拍胸脯,“多大点儿事儿,包在哥哥身上,我爹跟端王殿下很熟,端王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名医。”
“那就多谢大将军。”
“当着他们几个你要叫我大将军,私下里我允许你叫我哥”
“好的,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