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俩一块儿出去洗手,周二郎说他写字儿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让儿子帮他洗手。
周锦钰心说爹你不是二十三岁,你得把前面的二十抹掉,跟五岁儿子撒娇,你都不脸红么?
周二郎一点儿都不脸红,眼尾朝儿子一瞥凤眼耷拉下来,挺委屈个劲儿,“爹都给你洗脚了,你还嫌弃爹不成,算了,算了,不用你洗了,爹自己洗。”
周锦钰小手儿抓住他的大手,放进水盆儿里,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钰哥儿岂能不孝,给爹洗洗手算什么,就是给爹洗脚也是钰哥儿该做的。”
爹呀,你手那么大,我手这么小,给你洗手,你羞臊不羞臊。
周二郎不羞臊,他为什么要羞臊?
他只不过在自己靠边儿站之前把将来孙子的待遇提前享受一下而已。
他自己其实比谁心里都明白,钰哥儿若成了亲,他高低不能和儿子儿媳生活在一块儿的。
为了双方都好,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不然多好的儿媳妇都得被他弄到和离。
只不过就算再舍不得他也要放手啊,儿子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就会像如今的自己一样,与父母自然分离,更多的投身在他自己的小家里。
……
周二郎决定找天工记的老板谈一谈,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他自然不能前去拜会对方,约了人到府一叙。
天工记的老板郝有财接到贴子,来得很快,三十来岁的年纪,微胖,浓眉大眼一脸憨厚样儿,完全不像个奸商。
周二郎在自家小客厅接待了他。
郝有财一进来就忙弯腰行礼,一脸恭敬道:“小人郝有财,见过周大人,拖大人状元车的福气,小人最近生意兴隆,本该早来拜谢大人,又恐大人公务繁忙,不敢贸然打扰。”
果然是个精明的,场面话说得漂亮。
周二郎抬手一指斜对面儿的椅座,“郝老板不必多礼。”
郝有财谢过,没敢全坐,只沾了半个椅位。
周二郎长话短说,把自己的意思点给郝有财,郝有财做小娃子的木工玩具不过是捎带脚儿的事儿,他真正赚钱的主业其实是做家具,能把铺子在京城搞出名堂来,自然是个眼光敏锐的。
不用周二郎解释太多,他亦明白这里面的巨大好处,自家天工记的名头一旦在这些最上等的人群里打响,自然是身价倍增,到时候自家的家具何愁没有好去处,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周二郎面前,“周大人对小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郝老板严重了,快快请起,家姐一介女子对做生意上的事多有不通之处,与郝老板合作,不周到之初,还请郝老板多多担待。”
周二郎的言外之意就两层意思:一、别坑我家大姐,二、怎么报恩你心里有数吧。
郝有财是明白人儿,听得懂人话,忙道:“周大人放心,小人绝不敢让凤英妹子吃半分亏。”
周二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郝老板请喝茶。”
……
接下来,就是制作请帖的事儿,周锦钰出主意,“爹,小娃子都喜欢惊喜,不如爹也把请帖做得让人惊喜一些,有点儿神秘感什么的,就像我们上次送胜哥儿滑板车一样,他睁开眼睛看到滑板车的时候多惊喜呀!”
周二郎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但怎么做出惊喜却是让他大费脑筋,在书桌上写写画画半天,总是不能满意。
周锦钰干着急,他该怎么把立体镂空贺卡的创意告诉给爹呢?
有了!周锦钰目光落在自家栅格窗棂上时突然有了主意,噔噔,噔!跑了出去,吭吭哧哧拉了把椅子放到书房的窗户下面,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周二郎正在屋子里凝神思考,听到窗户那儿有动静,抬眼一瞧,却见儿子在窗户外冲他招手:“爹,你快把窗帘拉上!”
周二郎愕了一愕,突然大步走到窗前,按照儿子的意思把窗帘拉上,外面传来儿子的小奶腔:“爹,你再慢慢拉开。”
随着窗帘的缓缓拉开,儿子在外面冲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小舌头朝外面一吐,“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二郎感觉自己受到的冲击有点儿大,儿子的小脑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妙的想法,随便看到一件什么东西,他好像都能举一反三,太妖孽了。
这可真真是他周凤青的亲儿子,太像他了,稀罕死了。
周二郎也是个聪明的,儿子的启发让他竟然真给研究出来类似现代立体镂空贺卡的一个玩意儿。
请帖的外面有封皮,封皮上设计有活动的窗口,像开窗户一样,左右分开窗口,里面是类似窗格一样的镂空层,透过镂空层可以看到里面的红色烫金请帖。
抽掉外面封皮以后,里面的红色请帖又有玄机,请帖共六折,可以像扇子一样抖搂开来。
虽然不比现代的贺卡精致,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了。
古代人注重社交,请帖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微信,开展朋友圈儿的必备之物,所以,当周二郎把郝有财叫过来得时候,郝有财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再向自己招手。
为银子做事,郝有财义不容辞!
一天半的时间他就找作坊把周二郎设计的请帖,以及“大干朝童子军兵王争霸赛”的说明手册给油印制作出来。
当一张张请帖连同比赛说明手册同时被送达到各府的小少爷,小小姐手上时,整个安京城上流社会的大人孩子全都轰动了。
是的,周二郎同时也邀请了小女娃参加比赛,只不过比赛的项目和男孩儿完全不同。
小娃子们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儿请帖,且别致到永生难忘的请帖,当然还有那引人入胜的比赛说明书,光看着说明就让人热血沸腾。
周锦钰这次宁可冒着被周二郎发现他身份的风险也要努力帮爹做好这件事,其实有着他自己的考虑。
他不懂什么政治,可他懂一句话——
抓住了孩子就抓住了未来!
他要为周二郎买一份保险,买一份将来的保险。
他要爹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都说飞鸟尽良弓藏,一代新人换旧人,他想着新人们成长起来的时候,能记着爹的一点好。
而人对童年的某些美好,总会永生难忘,尤其是年龄越大,到时候爹就不光是爹,爹还承载了他们童年的记忆,毁掉爹就是毁掉他们再也回不去的美好。
第71章
端王府寝殿内,白玉莲纹炉中的月沉香安静燃烧着,淡青色的烟雾透过莲蓬状孔隙缭绕着飘散出来,这香是由多种珍奇药材凝练而成,有极好的凝神静气作用。
端王手里摆弄着属下呈上来周凤青弄出来的比赛小册子,目光中不由露出几分欣赏,这个新科状元郎挺有悟性呀。
一帮熊孩子弄出来个什么比赛,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用得着太师高弘还跑到金銮殿上说去,拿什么皇子们的安全做借口,明显就是配合皇帝演戏。
现在皇帝,内阁,锦衣卫三方争权争得厉害,却又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惹急了自己,自己有可能造反;惹急了内阁那帮子人,文臣们发动政变逼皇帝退位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皇帝需要一个没有名声可言,依附于帝王而存在的佞臣,佞臣一旦失去了君王的宠爱,便如丧家之犬,这种人用时省心,关键时候可推出去做替罪羊,用完了亦可随手弃之。
皇帝此举就是要让周凤青成为群臣笑柄,把人踩到谷底,再给提拔起来,恩威并用,让周凤青彻底忠心于他,也只能忠心于他。
周凤青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顺了皇帝的意思,赢了现在,输了将来;不顺从皇帝的意思?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不成想,周凤青竟然真给走出来第三条路,向皇帝,向所有人证明了他逆转乾坤的能力。
皇帝用他有风险,可不用他又实在弃之可惜,不能因为担心吃饭噎死就不敢吃饭了吧?
如此一鸣惊人惊才绝艳,皇帝即便一时不用他,也终归印象深刻,说不准那天又想用了。
即便皇帝一辈子想不起他,不是还有那些小皇子吗,熬死了老皇帝,小皇帝早晚要上位的。
变通能力如此之强,又眼光深远,宁可不要眼前一时之得失,也要保住文人立身之本,好好磨练,当真是治世之能臣。
端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后悔当初拉拢周凤青的手段太过简单粗暴。
端王抚额轻叹一声,罢了,等周凤青发现那药有问题,早就乾坤已定。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不知何时寝殿内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名黑衣侍卫。
端王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梅妃使人捎出信儿来,说皇帝怀疑她对王爷您有情,已经多日不召她侍寝,所以她无法再继续——”
端王一抬手,“好了,我清楚了,你下去吧。”
暗卫躬身退下,端王长指揉了揉眉心,一脸阴鸷,布局多年的棋子废了。
东厂那帮狗东西,八百年前梅妃曾经仰慕过他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能给挖出来,得亏自己向来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梅妃是不能留了。
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忌惮与日俱增,自己得适当的再病上一段时间了,退到后面蛰伏起来,让皇帝把注意力转移到内阁那帮子人身上。
棋局已变,周凤青这颗棋子他得想想该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端王妃使人端了滋补的虫草参汤来,丫鬟走后,端王端起奢华精美的汤碗,手一歪,端王妃着人熬制了几个时辰的参汤全部倒入了花盆中。
若真对自己上心,当知他不宜服用上火之物,假惺惺演给谁看呢,当真是令人作呕。
端王披了件披风,走出书房,直奔王府马厩而去,追风看到主人过来,兴奋地来回踱步,端王摸了摸追风的马背,又摸了摸头,翻身上了马。
偌大个端王府,竟无一可交心之人,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只有他的爱马追风。
母妃,你装疯卖傻欺骗父王。
你从小就教导儿子要登上那最高处。
你死后这些年,儿子才慢慢想明白,你根本就没爱过儿子一天,儿子在你眼里就是孽障,是你复仇的工具。
父皇,你口口声声说儿臣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可你害得儿臣好苦,你给儿臣吃的那些药,是要把儿臣送走啊。
父皇你让儿臣太失望了,所以,也别怪儿臣心狠,你的江山,我必须要,我要让它不姓赵,如此才对得起父皇对儿臣从小到大的“照顾疼爱。”
周凤青的请帖发出来,不管大人们如何各怀心事,单纯的孩子们却是比过年还要兴奋,期待着比赛的那一天快快到来。
周二郎此时在他们心中就好像现代粉丝对爱豆的心情,喜欢到了极点,也崇拜到了极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呀。
周二郎这边选定了场地,着手场地的改造事宜,工部出了人手配合他,在工部观政学习,久未见面的薛良跟了过来,对周二郎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个人找了个阴凉处,使人放了椅凳,坐下来边监工,边聊天。
薛良诉苦道:“本以为完成科举就万事大吉,走上了人生巅峰,从此加官晋爵,前途一片光明,谁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官场上的事儿比咱们读书还要难,还要复杂,这还没上任呢,就开始勾心斗角,我不过是偶然一次,好心给了顶头上司一个偏头痛的药方,就成了同僚的眼中钉,造谣我对上司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简直岂有此理。”
周二郎瞥了他一眼,笑道:“有对手好啊,小成就靠朋友,大成就靠敌人,敌人逼得越紧,咱们的进步就越快,进步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找对手的过程,那天敢与我们为敌的人没有了,你会觉得人生寂寞如雪。”
“啧啧啧,二郎你可真够表里不一的,明明长着一张云淡风轻,淡泊名利的脸,谁能想到你肚子里装的全是野心勃勃。”
周二郎就笑,“这不是没办法嘛,男人没本事不行,没地位就更不行,否则老婆孩子都要低人一等,哪个娃子稀罕没出息的爹,哪个娘子喜欢没出息的夫君?”
听他提起老婆孩子,薛良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们家里那仨个也知道这会儿在家里干啥呢,老三的肚子估计现在也不小了,姑娘儿子也不知道想没想我这个爹。”
周二郎:“行了,别跟我这儿装情圣,心里想着你娘子也不耽误你逛兰香院,说正经事儿。”
薛良嘿嘿一笑:“兄弟就是有点儿好奇,纯去逛逛,啥也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