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看不出结果,可稻苗确实大都长得比一般庄稼地里的苗结实。
论功劳,还算当得起皇后的位子。
只是有时候她又愚钝得很。
康熙和梁九功的招子那都是几十年锻出的火眼金睛,一般人在他们主仆俩面前是瞒不住性情的。
先前梁九功就觉得耿舒宁憨,这会子康熙也感觉出来了,那寡妇之名,大概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这丫头人情世故和政治敏锐性几乎没有,活似慈幼院里出来的,跟孝庄完全没办法比。
康熙想起太皇太后的话,心里哂笑,大概只随了皇玛嬷的彪。
他不理解,耿佳德金那样的狐狸性子,填房又不是什么良善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古怪的女儿。
康熙继续问:“以你之见,老四废后一事,于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大清,有什么好处?”
耿舒宁头皮更麻,这方面真不是她擅长的,她只知道废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其他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可话不能这么说,耿舒宁努力转动脑筋,慢吞吞回话。
“回太上皇,以岁宁愚见,废后……可助万岁爷震慑朝堂,也能警示后宫安分守己,前朝后宫都稳了,皇上才能将利国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
康熙不算满意,他提醒:“你可知道,老四登基后到现在,还未曾选秀。”
“最迟明年,选秀势在必行,否则满蒙汉旗下再无法安稳。”
朝廷要打仗,不把将士们的大后方安排好,甚至不给将士们足够的动力,任凭将领再有本事,也带不好一群心散的兵。
“乌拉那拉氏被废,跟你做皇后是两码事,不说朕怎么看你,老四也不需要会阻碍他稳定社稷的妻子。”
耿舒宁微微怔忪片刻,她可能对政治不够敏感,亲人也没得早,但人情世故在摸爬滚打中也有自己的理解,并非一窍不通。
她努力按着策划方案的思路,从人心方面,思考废后的利益和影响。
“废后之后,乌拉那拉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原本的利益可以拿出来重新分配,后位空虚,选秀也是各家必争之位。”
“为了争夺权势,朝臣们势必会对万岁爷更加忠心……如我阿玛这种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臣子!”
“如若将来成了皇家姻亲,这些家族会彻底跟皇上站在一条船上,为皇上鞍前马后。”
康熙终于点点头:“还算没蠢到家。”
耿舒宁:“……”谢谢,新脑子快长好了。
康熙又道:“你可知,朝廷快要打仗了?”
耿舒宁惊了下,不是惊在要打仗,跟胤禛去北巡,他并未叫她避开,她知道这场仗不会耽搁太久。
她只惊在康熙会跟她提及此事,“这……这不是岁宁该知道的事情吧?”
废后还能说牵扯后宫,打仗这可是纯粹的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还是老爷子和他老子敲定下来的呢。
康熙轻哼,“若是两眼一抹黑,将来打起来了,你该如何为胤禛稳定后宫和文武百官的后宅?”
“如果老四要御驾亲征,你该怎么劝诫,劝不住又该如何安排老四出行?”
康熙在位时,与早年那些相伴过来的后妃也会议论朝政。
他不喜欢后宫干政,是不愿意叫女子左右朝政,干涉帝王谋略,而不是希望后宫女子都成为睁眼瞎。
耿舒宁对康熙的看法稍稍改变了点。
看来老爷子也没那么封建,到底是被孝庄教育长大的皇帝,包容性还是有的。
她迟疑了下,指出关键所在,“您跟我说这些,是想叫我明白,这场仗打完之前,万岁爷不能封后?”
如果选秀是各家争夺后位的阳关大道,那么军功就是各家争夺后位时,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通天坦途。
为了让将士们铆足了劲跟准噶尔干仗,打完之前,将后位当作一块悬在猛兽眼前的肥肉,对胤禛更有利。
只是她不明白,“您是不想叫我为后,还是不想让我入宫?”
若把后位比作一块肥肉,前提得是皇上没有个心尖尖上的独宠。
康熙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宫中现在最高不过妃位,欲掌管宫务,贵妃之位对耿氏足够体面。”
“你既跟皇家有缘法,机会总比别的女子多,以老四的性子,早晚会许你后位。”
“想在后宫,在皇家立足,不能只看眼前,你皇额娘便是例子。”
当然,他听暗卫禀报过这丫头不做妾的说法。
她愿意继续在梁家的话,反正那梁辰大概是死在了湖广,连石文晟都没找到,在大清内忧外患解决之前,也随她去。
耿舒宁低下头安静不语,她觉得自己脑子长得还不够多。
是,如果胤禛只要她,贵妃和皇后之位对她没什么区别,她总会从贵妃之位晋升后位。
或者她儿子能争到皇位的话,她会成为整个大清最得意的寡妇。
但这不对,又回到了起点。
她又要变成完全依靠胤禛良心的附庸,她所有努力都会变成争取男人不变心的砝码。
不是说狗东西一定会变心,可她一旦忍下,就会变成不公平的开端。
如果遇到最坏的结果,胤禛为江山社稷,习惯委屈她,忽略她……这对敬业的四大爷来说不是不可能,那她会变得比乌拉那拉氏更可悲。
胤禛值得她用贵妃位切断自己的后路吗?耿舒宁一时想不清楚。
康熙也没指望能立刻叫耿舒宁转过弯儿,“这阵子你就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等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耿舒宁慢吞吞抬起头:“如果我想不明白呢?”
康熙重新拿起古籍,轻描淡写:“那朕会用朕的手段,弄明白你那些缘法,叫你入梁氏祖坟。”
耿舒宁没被康熙吓到,甚至抬起头,入殿后第一次直视康熙,目光也无康熙预料的迷茫和瑟缩。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您既认可我与皇家的缘法,应该知道,这并非一般人能遇到的,我能为大清做的也不止眼前这些。”
“也许太上皇您的手段……足够撬开任何人的嘴,可若我想死……哦不,我不想死。”她缓缓站起身。
“应该说,若有人逼我死,那我献祭自己,斩断仙人对皇家的庇佑,令大清龙脉尽断,国祚无法绵延,也并非不可能。”
若没有她这个变数,大清国祚也超不过三百年,还会成为古往今来种花人的耻辱开端。
大清亡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哪怕是做梦,耿舒宁也不想叫这个世界线的百姓经受那么多苦难,就看这死老头好不好忽悠了!
因为知道正史,耿舒宁说这话的语气斩钉截铁,气势如虹。
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都丝毫未察觉出她有胡说八道的迹象。
这叫康熙心底杀意和怒气更甚,他眯起丹凤眸,犀利扫向耿舒宁。
“你在威胁朕?”
“不……”耿舒宁云淡风轻上前一步,“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她忘了自己穿着花盆底,习惯脚尖用力,噗通一声铿锵跪在康熙面前。
“——说实话!!”跪地后,后半句才秃噜出来,两行滚滚热泪随之落下。
呜呜膝盖是不是碎了,这个逼装的好痛!
康熙:“……”
梁九功:“……”
耿舒宁跪得太干脆,声音太大,显得她刚才那些足以砍脑袋的话,倒像斗着狗胆说了真话,跪地请罪。
主仆俩一时间哑然,就,这丫头还能把狠话放得更怂一点吗?
第91章
耿舒宁被一顶软轿抬回后头西偏殿,半下午时候也没能去主殿伺候太皇太后,叫巧荷去告了病。
太皇太后特别诧异,“起不来身?玄烨罚了那丫头?”
她心里想,老四是她所有孙儿里最别扭倔强的那个,为了只狗都能跟兄弟闹腾起来,更别提是宠着的新人。
以玄烨那聪慧性子,不该这样糊涂,明着折腾出爷俩不合的把柄来啊。
乌云娜嬷嬷也纳罕呢,去前头打听过,才一脸复杂回来禀报,说耿舒宁在主殿伤到了膝盖。
太皇太后依然不解,罚跪从早上到这会子也没多久,不应当起不来身……
“不是罚跪。”乌云娜眼神微妙看着自家主子,唇角的笑快憋不住了。
“李德全说,今儿个岁宁县主是穿花盆底去的前殿,瞧着很是生疏,应当没怎么穿过。”
太皇太后:“……”懂了,突然觉得膝盖有点疼。
当年她刚入宫那会子,封后之前姑姑为了锻炼她的体态,也逼着她来了这么一遭。
那会子世祖瞧蒙古后妃格外不顺眼,凶神恶煞进门,吓得还年轻的太皇太后哆哆嗦嗦行礼……
怎么摔的她不想回忆,只记得她下巴上的血丝染红了福临的皂靴,把福临疼得直跳脚,却因为她见了血,只能憋着火被姑姑骂了一通。
她摸着下巴不起眼的某处,眼神怜悯道:“可怜见的,怕是叫玄烨给吓坏了。”
乌云娜心下微哂,瞧李德全那惊魂未定的复杂表情,耿舒宁磕到膝盖,怕不是被吓得。
但这事儿跟她们主仆也没关系,她只听着主子迭声吩咐——
“哀家记得太医院有专门的什么盐能敷膝盖的?叫伺候哀家的郑太医过去给看看。”
“去给那丫头送几双鹿皮靴,跟她好好说,在哀家跟前不用太讲究规矩,她累哀家也累。”
*
巧荷和晴芳对自家主子也是又心疼又自责,尤其是晴芳。
她替主子敷着太医送来能消肿祛瘀的岩盐,一个劲儿地念叨。
“都怪奴婢!”
“奴婢就该跟李德全要矮一点的鞋!”
“害得主子在太上皇面前丢了脸,奴婢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