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开始的时候,小吃街贴出公告,告知近期会举办一场免费的烟花表演,欢迎市民参加。
姜大喜跟妈妈、妹妹,还有她的好朋友林嘉都说了这件事。她想叫上大家一起去看烟花。
然而这个暑期发生了太多事,烟花表演的时间又一延再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活动不了了之,把它忘到了脑后。
开学前的一个星期,孟雪梅带着姜小婵办转学手续。
姜大喜原本就在妈妈打工的按摩店里帮忙干些杂活,这天缺了人手,店长让她替上她妈的位置,帮客人按按头。
上次客人让妈妈赔钱的事,给姜大喜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挺怕自己技术不佳,遭到投诉,店长的要求让她有些为难。
“你别怕,这次是个男客人。跟他说过了店里现在忙,不想等的话只有个新手来按,他不介意。”
店长这番话说完,她连推辞的借口都没有了。
只能自己去跟客人解释一下,请求客人等等其他按摩的师傅。姜大喜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包间的门。
意外的是,坐在里头的男客人是个熟面孔。
“齐澍?!”姜大喜一下子喊出他的名字。
他在打电话,目光转过来,轻轻地扫了她一眼。
没什么其他的反应,齐澍继续跟电话里的人谈话,仿佛完全不认识她。
姜大喜窘迫地扯了扯自己的工作服,陷入尴尬。
上回明明聊得挺开心,临别时他还想留她的联系方式呢。
她忍不住感到失落:自己还把他的烫金名片留着呢……像他这种大人物,估计一天要见的人太多,早把她忘了。
齐澍讲了很久的电话,姜大喜就站在门口,干巴巴地等待着。
虽然内心很想逃跑,但她不能,他是店里的客人。
无事可干,姜大喜打量着他。齐澍今天穿得休闲,藏蓝色T恤配着一条蓝色的五分裤,没戴手表,手腕上是一条皮质的编织手环。手环上有个logo,是姜大喜不认识的某个大牌。
这一身穿搭衬得他年轻了许多,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更远了。
等他终于打完电话,抬了抬眼镜,齐澍再一次看向她。
姜大喜一下子挺直了腰板。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缓慢地想起来:“是你啊,真有缘。我们又碰上了,你叫……”
“我叫姜喜。”她立刻接上话。
“你在这儿打工吗?”齐澍从椅子站起来,他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更足了。
姜大喜老老实实回答:“嗯,暑期工。我妈妈也在这儿打工,我来帮她打打下手。”
“刚才店里说有个不熟练的员工来按摩,是你?”
他说话的时候,莫名的,她不太敢抬头看他。
“啊……是的,我去问问现在其他师傅有没有空闲吧。我是暑期工,没学过几招,平时也只在家给我妈妈按两下,没接待过客人。你钱都花了,让有经验的师傅来帮你按,他们按得比较到位。”
姜大喜尽量不卑不亢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也确实不想服务他。
给陌生男性按头,她就够不乐意的了,更何况是认识的人。
没接她的话茬,齐澍只问自己想问的:“像你这样打暑期工,一个暑假能赚多少钱啊?为什么不找别的体面点的工作?以后你毕业了,打算跟妈妈一样,来这家店里给人按摩吗?”
“赚的不多呢。未来的事,我还没想清楚,我读书很刻苦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平时的姜大喜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在家里在学校,她都是大家眼里鹤立鸡群的小公主。到了齐澍这儿,她只是个按摩店打工的,没出息没志向的小丫头。
姜大喜心里委屈极了,他凭什么这样说她呢?
齐澍这种人不知道暑期工有多难找,小镇里的工作机会本来就不多,能在这个小小按摩店已经是托了她妈妈的关系。姜大喜没有太远大的志向,只希望读读书多赚钱,让家里没有负担。不光她是这样,学校里其他同学也是啊,姜大喜学习成绩还比大多数同学好一些呢。
上回,好歹跟他平起平坐,在咖啡店里聊天。这回,被他看见自己打工的窘境,姜大喜觉得好丢脸。
“你说你不熟练。那算了,不用你按摩了,我先吃点东西。”
齐澍翻了翻店里的酒水单,把他们这儿有的饮料和果盘挨个点了一遍。
姜大喜来来回回端了好几趟,才把他买的东西上齐。
包房里的桌子满得都要放不下了。
“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她好心提醒。
“看拼盘的名字新奇,没吃过,点来看看,”齐澍随手指了果盘中的一种红色的果子:“那是什么,你介绍一下。”
姜大喜语塞。
是种比较贵的水果,家里不会买。
这下好了,咖啡没喝过,家乡的果子介绍不出来,又是个按摩店的小妹……
她自暴自弃地说:“不知道。没吃过,见识浅,我介绍不出来。”
“扑哧。”大喜如此坦荡,倒惹得齐澍笑出声。
他帮她挪开凳子,说:“坐下一起吃吧。”
“不啦,你吃吧。”姜大喜的双手谨慎地揣在前面。
她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去端果盘的时候,店长告知她齐澍按正常按摩师的费用买了她一整天的服务。
端起刚沏好的热茶,他一边思索,一边抿了一口。
“我记得上回,跟你聊了很多画画的事。你想过以后靠画画赚钱吗?这对于你或许是条出路。我可以帮帮你,看看你的画。”
齐澍提的这一点,完全抓住了姜大喜的兴趣。
只是,她还是十分的怯。
画画是姜大喜最喜欢的事,如果长大能靠画画赚钱,她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没人夸过她的画,她的水平怕是远远入不了齐澍的眼。
看出她的犹疑,他说:“不方便就算了。下次还有机会,下次再说吧。”
这句话根本不是真心实意的,带了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敷衍,齐澍的态度提醒了姜大喜——自己的画能被一个真正懂画的人点评,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方便,我方便的,”姜大喜决定勇敢一把,迈出这一步:“不过你得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跑回家把我的画拿过来给你看。”
齐澍点点头:“你去吧,我等你。”
姜大喜从按摩店小跑回家,从床底翻出她存画的蓝蝴蝶木箱子,选了十几幅她得意的画作,再抱着箱子,从家一路小跑回到按摩店。
有注意在慢跑的过程中调整自己的呼吸,她却仍在进店之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到姜大喜熟练地使用哮喘吸入剂,齐澍这才得知,她有先天性的哮喘。
等她恢复平稳的呼吸,他们聊起了她的画。
画是一把钥匙,能打开姜大喜的心门。画也是一根线,串起了姜大喜的人生。
上画画班的钱,是姜大喜的爸爸给她出的。哪怕家里很穷,爸爸依然答应了她的请求,让大喜上了3年的画画班。她那么喜欢画画,可画画班老师觉得妹妹有绘画天赋,老师跟妈妈沟通之后,换姜小婵去上画画课了。
大喜没等到爸爸回来跟他伸冤,那年夏天,她的手受伤,爸爸意外去世,画画的爱好在她的生命里中断了。
讲起这些年的经历,姜大喜明亮的双眸蒙着尘,脸上泛起淡淡的忧愁。
令她意外的是,齐澍一改之前的冷淡,变得相当捧场。他引导着她更多的分享,全程耐心十足,听得聚精会神。
对她悲惨的身世,他表现出无比的同情;对她的画作,他给予了高度的赞扬。
齐澍认为她的作品灵气充沛,他能看出她有天赋。
他说,她的画风前卫,符合当下的流行画法,是小地方的人审美跟不上,看不出她的潜力。
姜大喜的画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表扬。
画画班的杨老师夸她的次数寥寥无几,比起姜大喜,老师觉得妹妹姜小婵才是值得培养的对象。把画拿回家的时候,妈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它们。那些画就像废品一样堆在她的小阁楼,甚至连摆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它们被统一收纳进床底,几年来,落了不少的灰。
而齐澍看见了画的珍贵,姜大喜的珍贵。
他从她的画里挑出两幅,答应去城市里找开画廊的朋友,把她的画放那儿寄卖。
就像看见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姜大喜难以置信,她能碰上这种好事。
“太谢谢你了!我的画真的能挂到画廊里吗?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
“真的,你可以。我说它有价值,它就有价值。帮这点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好似真的随心情办事,觉得她有才华,便这么做了。
姜大喜的心乱乱的,终于被人赏识,她很感动,比感动更多的是惶恐。
“我该怎么回馈你呢?”
“别把它当作交易。虽然我们年龄差距大,但我感到你的未来可期,是个不错的苗子,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把这句话说得特别真诚。
可他给出的好和想交朋友的意愿,都已是做好决定的。姜大喜没有异议的空间,他便成了她的恩人。
齐澍特意呆到孟雪梅回来上班,和她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这个行为在孟雪梅这儿是大大的加分。她听女儿讲过齐澍的事,他的行为再结合他的外貌,孟雪梅顿时觉得大老板真是大方,靠谱。他彬彬有礼,与她说话没有架子,却有一身尊贵的气质,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听到齐澍赏识女儿的画,孟雪梅千恩万谢地对他表达感激之情,弯着的嘴角全程就没下来过。
养在身边的宝贝乖女儿竟然能这么有出息,妈妈亲着她的小脸蛋管她叫“小福星”。
“小福星,还好有你啊。未来你要是成大画家了,就救了妈妈,救了我们家。你真是给我们家带来了大福气。”
姜大喜心中仅存的不安在妈妈的夸奖下被压住了,遇见齐澍变成了一件幸运的大好事。
按摩店关门了。
母女挽着胳膊,亲亲密密地从店里出来。
这时候,正好赶上了小吃街的烟花秀。
这场烟花表演的时间本来定在夏天的开始,却在夏天结束时,毫无预兆地草草来临。
小吃街的游客寥寥无几,举办活动的商家缩小了表演的规模。
但烟花本身还是非常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