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再度关上。
姜大喜正要往地下室走,窗户那边传来响动。
“你需要考虑多久?”缠人的姜小婵拉开窗,把脑袋探进来问她:“能不能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
无可奈何,姜大喜走过去关窗子。
“要你别再来了,还不听话……”
想了想,她给了姜小婵一个准确的时间。
“三天,我需要三天。”
趁热打铁,姜小婵跟她约得清清楚楚:“三天后,我会在别墅区外面的麦当劳等你,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心意。”
“嗯。”姜大喜把她推出去。
“你要仔细考虑哦,我们约好了,拉钩。”
姜小婵的小拇指从窗缝里伸向她。
“几岁了?这么幼稚。”
这么说着,姜大喜仍是配合地跟她勾了勾小拇指。
跟很多孩子一样,从幼年起,拉钩便是她们之间承诺达成的重要一环,仿佛合同最后的签字画押环节。
别墅的窗户关紧,帘子拉上,彻底地陷入封闭。
姜小婵小指上的触感消失,不过,她的心里很踏实。
和姐姐的对话,比预料中的顺利。
虽然今天没能带走她,但姜小婵相信:三天后,姜大喜会来赴约。
第58章 明灭间
三天后,姜小婵在麦当劳呆坐到天明,寸步不敢离。
最终,她没等来姜大喜,等到了她的死讯。
孟雪梅在家,没去旅馆上班,电话响,警察局通知她去认尸。
姜大喜的尸体在别墅后的湖里被发现,初步的判断为自杀。
她居住的别墅门口有监控,监控显示她在晚上10:30分独自出门,神色恍惚。别墅区外围的监控没拍到姜大喜往外走。凌晨三点左右,和她同居的男人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他自述被姜大喜喂了含有安眠成分的汤药,并出具了相关的证据。
齐澍是姜大喜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也是他报的警。
女友的死亡让他悲痛欲绝。他声称,三日前,女友的妹妹来找过她,在那之后女友的状态就不正常,她思虑过重、失眠、躁郁,消极的情绪逐日叠加,最终选择了轻生。
听完警官的叙述,孟雪梅老泪纵横,拒绝相信。
表现平静的姜小婵被先一步带去停尸房。
世界在旋转,脚步没有重量,她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停尸间的灯光是冷蓝色的,空气中没有气味,像漂浮在深海的水底。
简易的灵堂中央摆着一口棺材,随着水波荡漾。
一袭白裙的姜大喜,躺在冰棺里。她的面色灰白,乌黑长发失去原有的光泽,如水藻般缠绕她脖颈。
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姜小婵喊她:“姐姐。”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咒语,勒紧她的所有感官,拉住她一同坠进海底。
颤抖的手伸向姐姐的脖子,姜小婵想帮她整理那些复杂的发丝。
可惜,她没能做到。
一股凶猛的力量冲上前,将她撞开。
“别假惺惺的!就是你,非要去找大喜,把她逼上绝路!我要是拦着你就好了,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拦着你……”
见到死去的大女儿,孟雪梅丧失了理智。
她拽住姜小婵,无力的拳头往她身上砸,声泪俱下。
“要不是你!你姐也不会死!”
哀嚎几声,孟雪梅悲伤过度,直接晕了过去。
妈妈的话,姜小婵非常认同。
最亲近的人因为她自以为是的拯救死了,姜小婵却始终没有想哭的感觉。
所有感知和情绪都从她的身体出走。仿佛是水里的人望着岸上的世界,身边事物失去了色彩,变得苍白,姜小婵望过去,只见到一道道斑驳的涟漪。
死亡、灵堂、人来人往,医院……为了陪护昏倒的母亲,她安静地坐在病房走廊的长凳上,头顶的灯光忽近忽远。
期间,齐澍过来找了姜小婵一趟。
他递给她一张纸,纸的边缘不规则,像随手撕下来的。
“你姐最后留在桌上的,给你的话。”来者不善,齐澍带着浓烈的恶意,想要置她于死地。
姜小婵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
那张纸只写了开头的那一行。字迹非常潦草,不过她们自小一起读书,姜大喜的字,姜小婵认得。
写的是:【我恨姜婵。】
把纸捋平,姜小婵翻来覆去地寻找,没有其他的字。
【我恨姜婵。】
哪怕她看了又看,上面依然是那四个字。
——没有更改的可能性,不再发生任何变化,无法索要进一步的解释。
——原来,这就是死。
——另一个生命永远地离开,永远地关闭了沟通的门。哪怕有再多懊悔,一切盖棺定论,无法重来。
……
孟雪梅一病不起,姜小婵在医院贴身照顾她。
妈妈不爱吃饭,不爱睡觉,清醒的时候多半在看着姜大喜的照片哭,哭到眼睛都出了问题。
姜小婵在她身边时,妈妈不会跟她说话。
只要有一会儿姜小婵不在了,她就会按铃问护士:“我小女儿呢?”
姜小婵哪也没去。只是给她买饭,稍微走开了十几分钟。
病房的铃响个不停,护士见姜小婵回来,松了口气。
她把刚买的粥摆上小桌,劝妈妈吃几口。
宛若未闻,孟雪梅喃喃道:“我可怜的大喜,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
姜小婵捧着粥,拿勺子舀了一口,吹凉后递到妈妈嘴边。
妈妈自言自语:“是业力没还。姐姐死了,爸爸死了。背负业力之人,性命不保……”
突然抬头,孟雪梅惊恐地看着姜小婵,紧紧地拽住她的手。
“我还有个小女儿,小女儿千万不能出事啊。”
粥一下子被弄翻,滚烫地洒到姜小婵的脚上。
不气不恼,姜小婵蹲在地板收拾。
孟雪梅的精神每况愈下,在妈妈的跟前伺候着,姜小婵忙得脱不开身。
……
姐姐葬礼的前一天。
几乎一周没合过眼的姜小婵伏在妈妈的病床边睡着了。怀着永远不必再醒来的希望,她睡得很沉。
做了个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停尸间的海底。
姐姐的尸体和她一起,无声地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她们泡啊泡,水的颜色由墨蓝转变为橙黄。姐姐与妹妹,安详地躺在妈妈的羊水里,回到了婴儿的形态。
水面之外,有七彩的光线,未知的生物在低语。
水面之下,空间狭窄,她们被挤在狭小的甬道中,视线一片稠丽的血红。姜小婵低头,红色的来源是她沾满鲜血的双手。她的手,扼住了姐姐的喉咙,血液从她的指缝丝线般渗出。姐姐在下坠,她借此上浮,挤过血肉模糊的通道,不停地往上爬。
浮出水面的同一时刻,姜小婵发出尖锐的啼哭。
……
“呼——呼——”
喘着气,她大汗淋漓地苏醒。
“小婵,小婵。”
梦里听见的怪声,是妈妈在叫她。
孟雪梅晃着她的胳膊,叫她的语调细细的,很温和,像小时候那样亲昵。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啊?身体有没有事?”
姜小婵摇了摇头。
眼睛适应了光线,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被角被妈妈细心地掖好,妈妈把她照顾得很周到。
“没事就行,你别让我担心,”孟雪梅满眼的担忧:“我已经失去了你姐姐,失去了你爸爸。这个家里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窗外阴沉沉,医院里的灯开得很亮。
妈妈的脸庞挂着一抹慈祥平静的微笑,身上的每个细节都被亮光照得过分清晰,清晰到失焦。
姜小婵有些难以分辨自己有没有从梦里苏醒。
孟雪梅的嘴一直在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跟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