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轮不到你个小学生,来八卦我们初中生的事。”
姜大喜明显心里有鬼,含糊其辞。
她走在妹妹前面,先一步进了家门。
独自站在大门口的姜小婵,像个局促的客人。
老宅是两层的自建平房,从外观和陈设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简陋的水泥地板,发霉的墙;灯泡孤零零地挂在天花板正中央,整个屋子的照明全靠它。
进门后,左手是厕所,再往前走是一个小客厅兼厨房。客厅的后面,拉个简易的珠帘,她爸妈的床打在里面。珠帘旁,做了一截木头楼梯,通往二层的小阁楼,姐妹俩一起住在阁楼里。
房屋的布局,姜小婵简直太熟了,哪怕闭着眼,她都能在屋里行走自如。
与此同时,她却想不起来鞋该脱哪里,找不到自己的拖鞋被放在哪个柜子。
珠帘微微晃动,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哎哟,你姐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宝呀,快过来给我看看!”
姜小婵定定地看着她妈。
这是妈妈。
年轻的妈妈,头发乌黑的妈妈,慈眉善目的妈妈……她不记得妈妈对自己有过这般柔情的模样。
许多年噩梦缠身,似乎妈妈梦里的样子才是真实的。
梦里的妈妈对她只有厌恶;梦里的妈妈苍老,疯狂;梦里的妈妈总是反反覆覆地死掉。
“怎么搞成这样了?天呐,心疼死我了,你从小被我保护得好好的,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疼不疼呢?这纱布下都是伤口吗?”
孟雪梅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拎起女儿受伤的胳膊打量。
在姐姐那儿遭受冷遇,到妈妈这儿又走了另一个极端。
麻药的劲退了,她妈一拉扯她,姜小婵被痛得一激灵。
“妈。那个……先等等好吗。我想先洗个澡,夏天身上黏,不舒服。”
她一边抽出自己的胳膊,一边往后躲。
重新见到活的妈妈,除了怀念和感动之外,姜小婵不得不承认,她更多的感受是抵触。
连拖鞋都没换,姜小婵直接绕过她妈,溜进了厕所。
“这孩子,你自己能洗澡吗?换洗的衣服都没带。”
孟雪梅在厕所门口喊话,里头没有回答,她往小阁楼走,继续对姜小婵说:“你等着我,我给你拿个衣服,我进去帮你洗。”
闻言,姜小婵立刻反锁了厕所的门。
木头楼梯被踩得“蹬瞪”响。
这回不是她妈,是姜大喜从楼上飞快跑下来。
“姜小婵,你别用新开封的那罐沐浴露,那个是我的,你把兑水的旧沐浴露用完,听见没?”
“听见了。”
得到姜小婵的回答,她又“蹬蹬蹬”地跑上楼了。
往地板上一看,姜小婵看见了她说的新旧沐浴露。
新的那罐标着玫瑰味,挤出的沐浴露是粉红色的。而旧的沐浴露被用到标签都看不清了,按出来的液体都起不了泡了,跟清水毫无区别。
——这家伙,故意欺负妹妹啊。
姜小婵心想:我就要用。
她不光用了新的那罐,还狠狠洗了三遍澡。
第06章 吵翻天
沐浴后,厕所的镜子被雾气笼罩。
沾水的毛巾擦拭镜子,里头露出一张略显模糊的小女孩的脸。
待雾气褪去,那张脸逐渐变得清晰:
姜小婵的眼睛跟姜大喜长得有几分相像,神采却更加凌厉,眼型内勾外翘,是一双不太典型的丹凤眼。鼻子小小的,又生得挺拔,为她的脸添了些许倔强。嘴的形状极可爱,粉嘟嘟的,唇的斜上方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看姜大喜的第一眼,便是肤白貌美,长相明艳的大美女。看姜小婵则是需要多看两眼,才会认可她是“有个性”的小美女。
光是外貌上,姜大喜和姜小婵没有可比性,大多数人都会坚定地认为姜大喜更漂亮。
捏了捏女孩这张小肉脸,姜喜想:就是这张脸的主人,日复一日地站在自己的床尾吗?
姜小婵为什么会死掉?为什么阴魂不散,饱含恨意地跟随着她?姜喜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如果一切有重来的机会,姜喜希望姜小婵能够幸福,健康。
只有姜小婵活得好好的,姜大喜才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我会为你争取到所有的好东西的,你放心吧。”她对着镜中的小女孩承诺。
姜小婵浑身上下都被洗得干干净净,而且,她记得医生的嘱咐,没有让伤口碰到水。
接下来,她得小心点,不能再让这具身体受伤了。
*
客厅没留灯。
从厕所出来的姜小婵摸着黑往外走。
她用毛巾擦着头发,听到阁楼传来窸窸窣窣的讲话声,于是慢慢地往楼梯那边走。
本来就找不到拖鞋,她悄无声息地地赤着脚上了楼,躲在墙根偷听。
“……妈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林嘉不好。他有礼貌、孝顺、成绩好,肯定是个好孩子,谁都知道。”
坐在女儿的床边的孟雪梅深深叹了口气。
姜大喜不解:“那你为什么让我别跟他玩?他家有这么个糟糕的爸爸,又不关嘉嘉的事。”
“林栋光是他爸,这就是问题。难保你跟他玩不会被牵连,你看你妹妹被他爸伤到,去了医院。我们只能自认倒霉啊,赔钱都找不到人赔。回头我得说说你妹妹,人家关上门的都属于家事,她去搅和什么?”
“确实,姜小婵总是瞎搅和,你去拦着她吧。反正,我得跟嘉嘉好,以后放学我还跟他一起回家,也要经常去他家写作业,你不要再说他坏话了。”
姜大喜用行动表示不想继续跟她妈的对话。
她钻进被窝,只留给孟雪梅一个后脑勺。
“啧啧,这林嘉啊,人缘可太好啦,算了算了……”
她妈用手肘碰了碰姜大喜的后背,换了个话题:“哎,你问了小婵吗,她今天为什么没去上画画课?”
姜大喜没好气:“她说不知道。估计不想好好学,逃课了呗。”
“你有好好问她吗?”孟雪梅小声嘟囔:“你们姐妹真是冤家,怎么这么不对付啊。”
翻了个身,姜大喜看向她妈,语气冷冰冰的,带着埋怨。
“姜小婵对画画没兴趣好吗,有兴趣的人是我。我们家交不起钱,画画课只能一个人学,你还非换她去上这个画画班。”
孟雪梅赔了个笑脸,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你妹从小爱学你,你有什么,她就要什么。画画的老师讲,小婵有天赋,所以让她上几节课试试。你别生她的气,当姐姐的,得多让一让妹妹,你可比她大五岁呢。”
她不安慰还好,这句“让一让”可算是把姜大喜的怒火彻底点燃了。
“让她?我让姜小婵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爸爸分了她一半,妈妈分了她一半,我连房间都分她一半呢。”
整个人坐了起来,姜大喜说话又急又快。
“我又不像她身体健康,能在外面跑啊跳啊,我只喜欢画画,我还得把唯一的爱好让给她?”
她情绪激动,呼吸快要跟不上,剧烈地喘了起来。
被吓了一跳,孟雪梅连忙站起来,给姜大喜顺气:“宝,你别激动啊。我没要你啥都让她,这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吗,要是好的话,肯定能让你俩都学上画画的。”
“家里条件不好,你们还要了两个孩子呢,”姜大喜说着说着,掉了两滴眼泪下来:“我哮喘,有缺陷,你们就生了个更健康的。”
“唉,大喜啊,你想到哪儿去了。”
孟雪梅无计可施,见女儿哭得楚楚可怜,只好松了口:“我跟小婵聊聊,我保证会跟她聊。她要真不想去画画班,那还是给你上。”
她话音未落,在角落偷听的姜小婵就蹦了出来。
“凭啥给姜大喜上?我不同意啊。”
怒气冲冲的姜大喜叉着腰站起来:“喂!姜小婵,你怎么能偷听我和妈妈说话?”
“家就这么大,又不隔音,”姜小婵个子虽矮,气势不输:“要真不想让我听见,你们就别在家里说。”
“你不是去洗澡了吗,还洗了那么久。谁知道你会在墙边偷听,跟个老鼠一样!”
“我是去洗澡了,但我会洗完的。你背后说我坏话才叫卑鄙,你才是老鼠。”
鼻子动了动,姜大喜嗅到她妹身上有股玫瑰花香精的味道。
“喂!你是不是用我的沐浴露了?”
“用了啊,为什么我不能用,沐浴露写你名字了?”
“姜!小!婵!”
“干嘛!别以为你嗓门大!我就怕你!”
俩姐妹像自动开启了互怼模式。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能吵到天荒地老。
孟雪梅头疼得要死,不得不站到两人中间,把姐妹两个隔开。
“你们别吵了行吗,声音太大了,扰民啊。大半夜的,邻居都睡啦。”
“我没想跟她吵。”姐妹异口同声。
瞪着对方,她们抢着说出下一句。
“是她太过分。”
“你们还挺默契呢。”孟雪梅又气又好笑。
“谁跟她默契?是她整天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