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期间不分彼此,都在血战,功劳从来没有被抹杀过,而像王五柱这样的被裹挟的、被抓壮丁的、参加抗战后被编入的,只要没犯下滔天罪恶,上面都是予以宽大处理,很多直接被放回家乡了。
贺云派人查了一番,没查出毛病,陆明珠决定让他跟剧组北上,然后回家。
大明电影公司准备拍摄《出川》的电影,春节前就决定过完年离开香江,到内地取景,肯定会去天府之国一趟,算是顺路。
见王五柱得偿所愿,其他几名老兵也都求到陆明珠跟前,想跟着回去。
他们当初就是贺云调查后没毛病才送到公司的,陆明珠同意了,记下他们的信息,写下来寄给章振兴,后续让他多注意。
傅玉麟亦是此次北上中的剧组一员。
皮肤晒成古铜色,眼神锐利,身形劲瘦。
过年时,陆明珠来叫他和自己回家,但他不愿意,他要在公司和洪师傅、武术老师、老兵以及无家可归的演员和学员们一起过年,顺便学习。
跟着前辈,学到很多东西。
傅玉麟很懂得抓住机会。
陆明珠拗不过他,只能在除夕、春节两天叫酒店给他们送席面,把他们乐坏了。
此时,傅玉麟头上戴着半旧的斗笠,背着半旧的行军囊,赤脚穿草鞋,拎着水壶,身上穿着打补丁的单衣,活脱脱就是川军模样儿。
见到来送他们的陆明珠,傅玉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嬢嬢!”
然后他用天府方言和陆明珠说话,奈何陆明珠不是很能听懂,拍他肩膀一下,瞪着眼睛说道:“好好地跟我说话,别搞这些。”
傅玉麟这才改用国语:“姑姑,我看到报纸上正连载的《出川》了,真是感人泪下。”
因此,他猜测知微就是他姑姑。
要不是急着出门拍戏,他真想让他姑姑在《刀客》、《昆仑剑侠传》和《江湖风云录》上面给他签名。
他也是知微的读者。
陆明珠瞅他一眼,“穿得这样单薄,不怕冻坏了?”
正值正月,香江仍有几分寒意,并不温暖。
傅玉麟笑笑,“姑姑,您别担心,我带厚衣服了,行李都在船上,我就是重复他们的经历,感受一下。”
陆明珠嗯了一声,对带队制片人和导演老谭说:“此次北上就辛苦各位了。”
老谭摆摆手:“不辛苦,应该的。”
“祝你们一路顺风。”陆明珠目送他们登船离岸,扬帆起航。
第211章
老谭拍戏喜欢从头开始拍起,有利于演员培养情绪,使呈现出来的电影情节更连贯,圆润自然,不留下扭捏僵硬的痕迹。
所以,他们乘船到上海上岸,再乘火车前往天府之国。
入境时,经过重重盘查。
主要是他们随身携带大量道具,而道具中有一部分是各种旧式武器,焉能不引起重视?
幸而老谭有经验,早有准备,证件齐全,道具亦是仿制,没有子弹,打算在内地收购一些必要的武器用来配合使用。
经
过公司批准,制片人带足了外汇,也在入境时换了一大笔新币。
裹着棉衣坐在火车上,王五柱等人又兴奋又忐忑,吃不好睡不好,担心自己在做梦,还是傅玉麟陪他们吃饭时说:“都在路上了,怎会梦?听说要做好多天火车,两位前辈赶紧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用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父老乡亲。”
听他说一口流利的方言,王五柱就问:“麟娃子,你也是咱们天府之国走出去的吗?”
“我爷爷是,我伯伯、堂兄们都和他老人家长眠于战场上了。”有陆明珠庇护,傅玉麟对自己的身世不再遮遮掩掩,“我爷爷叫傅青,你们听过吗?”
几位老兵肃然起敬:“傅将军!”
旁边听他们聊天的老谭和演员们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捡不起来,无不惊叫道:“傅玉麟,你爷爷竟然是大将军?”
“上将,陆军的。”傅玉麟以前认为他父亲吹牛,结果陆明珠的出现证实了真相。
有学员恍然大悟:“怪不得陆小姐送我们上船前,只跟你说话。你说,你和陆小姐是什么关系?你喊她姑姑,可她不是姓陆吗?”
傅玉麟笑笑:“她是我爷爷的干女儿,论辈分,我的确该叫她姑姑。”
其他演员们的态度热情极了,“你不早说!”
同时又佩服他和陆明珠相认后选择留在公司和他们同吃同住的行为。
就有人问:“听说陆小姐住在山顶,大屋豪华,佣人保镖成群,你为什么不跟她回去住呢?回去当个大少爷,舒舒服服的,哪里用得着我们一般辛苦,每天不到五点起来练功,晚上半夜才睡,累得半死不活。”
傅玉麟就笑:“我舍不得你们啊,咱们可都是好兄弟!姑姑曾经想接我同住,是我不愿意,你们可不能因此而疏远我。”
“才不会!”亲近都来不及。
和傅玉麟交好,就算间接靠上了陆明珠,对他们有益无害。
听说,没点势力庇护的话,男女演员就会被道上的人盯上,替他们拍电影赚钱,七天就要拍一部粤剧电影,片酬还很低。
道上的人令当局头痛,管不了,这样的情况只会愈演愈烈,不会停止。
聊了几句,一行人心情更轻松。
几个老兵因为傅玉麟的身份而对他更亲近,纷纷用方言和他交流,“你这么年轻,没在咱们老家生活过对不对?咱们那儿是天府之国,地势险要,土地肥沃,粮食丰产,当年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提供粮食给抗战前线。”
傅玉麟点头道:“我知道,《出川》的剧本里提到过。”
小说里写得更详细。
可惜,接下来几个月是看不到连载了。
傅青牺牲得早,陆明珠对他不甚了解,傅玉麟就更不用说了,便向眼前这几位老兵打听他的生平,果然获得不少信息。
王五柱道:“傅将军是在傅家村生的,敢打敢拼,成了很厉害的一位军阀,因为他手里没沾老百姓的血,傅家村都以他为荣,他还保护了当地很多老百姓。傅家村和我们村隔着一座山,当年征兵时,傅家村十个儿郎就去十个,想必没有几个活着了。”
说到这儿,他神色凄然,“我有四个哥哥,也一样。”
老谭突然道:“不是要拍征兵的戏吗?到时候就在你们村和傅家村拍好了。”
不管最后会不会剪到正片中,先拍下来。
王五柱很高兴,“好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当时征兵是什么样的情形,你们的人不多,我们村的父老乡亲们都可以充充数。”
聊着聊着,竟不觉得时间漫长。
主要是公司批款大方,他们乘坐的全是卧铺,吃了睡,睡了吃,说说话,火车就到站了。
但要去王五柱的村子和傅家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老谭做主,先在旅馆休整一夜,第二天从府城到县城,再休整一夜,然后带着设备、行李、道具雇马车、骡子车什么的拉他们到王五柱的村子。
就是个山村,道路崎岖,幸而顺畅无阻。
据说是为了运粮出来而修的路。
远远地看到村子里炊烟袅袅,王五柱跳下车,撒丫子往前跑,一口气跑到村口,脚步渐渐沉重,竟生出一股胆怯之情。
傅玉麟脚程快,跟上来。
他推了王五柱后肩膀一下,“王叔,您不是一直想回家吗?到家了。”
有个穿黑色斜襟大袄的老太太坐在村口一块大石上,遥望远方,眼见一群人朝他们村走来,用拐杖敲了敲在脚边玩石子儿的小男孩,“狗娃子,快回去报信,告诉你三太公,外面来了许多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小男孩跳起来就往村子里冲。
王五柱缓缓走近老太太,细细一端详,猛地跪倒在地,“嘎婆!”
老太太盯着他的脸,“你是哪个娃儿?”
“我五柱啊!五柱子!”王五柱跪行到她面前,抱着她的腿,“老三家的幺儿,您忘了吗?我和四个哥哥一块儿入伍,我没死,我回来了!”
“五柱子?”老太太抱住他的头,仔细看他的脸。
王五柱仰着脸任由她看,任由她摸,指着左耳朵说:“您看,我这耳朵还带着豁呢!您说人不能太整齐,太整齐不好,我这个不整齐的活着回来了。”
老太太抱着他哭起来,“五娃子,五娃子!”
祖孙俩抱头痛哭之时,小男孩已经叫来一群人,各个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气势汹汹,像是要打架一样。
见到眼前的情景,他们一愣。
傅玉麟上前和他们交涉,“我们拍电影来取景的,顺便送王五柱王叔叔回家。”
带头的村长一愣,“你说啥?我家五娃子?”
“是五娃子,是五柱子啊!”人群中当即跑出一个老妇人,不小心跌了个跟头,爬起来就冲向王五柱和老太太,掰着王五柱的脸露出来给大家看,“看清了没,是五柱子。五柱子回来了,五柱子回来了!我的幺儿啊,你回来了啊!我的幺儿。”
见状,大家纷纷围上来。
有个断了只手残了条腿的中年人单手把他提溜起来,让他转个圈,咧嘴大笑:“完完整整的五柱子!没缺胳膊没断腿!”
惨遭围观的王五柱叫了一声:“二哥。”
是堂兄。
他也是出川的壮士之一,因为伤残退下来,反而保住性命回到了家乡。
父辈四兄弟,四家十八子,全部入伍了。
二哥道:“你四个哥哥都在牺牲的名单上,大家都说你也凶多吉少,怕是没被统计在名单中,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回来好,活着回来好啊!咱们村走出去的儿郎们活着回来的算上你,也只有九个人。”
有人替他们高兴,有人想到自家牺牲的孩子,默默垂泪。
村长沉得住气,忙将老谭等人请进去。
家家户户的房屋都很低矮、简陋,十户中有九家的门上贴着白纸,有些已被风雨吹化,剩下一家也没贴红纸春联,毫无过年的喜庆气氛。
村长家算是比较好的房屋,青砖瓦房带小院。
到堂屋坐下,王五柱向大家介绍《出川》剧组成员,还有和他一起回来的几个老兵,“也是咱们天府之国走出去的儿郎,借着剧组来拍电影,求老板捎我们回家,他们家比我要远一些,打算等拍完电影再回去。”
几个老兵是这么打算的。
他们和找上门的王五柱不一样,他们收了钱,当然要办好事。
村长闻言就道:“哪个城哪个县哪个村的?我叫人替你们先传个信儿回去,好叫家人高兴高兴,能活着回来不容易啊!你们都是怎么回来的?”
王五柱咬咬牙,没有隐瞒:“我们都是被裹挟到香江的,不想跟着走的都被毙了,不止一个两个。到了那里,我们无处可去,入境就被收走武器,游荡于街头巷尾,困了就路边躺一躺,后来闹大了,伤了人,香江当局就把我们安置到难民营中,住纸皮屋,做苦工,工作不好找,只有很少一部分难民才能领到救济。我们是遇到好人,就是电影公司的陆明珠陆小姐,她让剧组送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