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振兴顿了顿,没说有些设备还能用于科研工作,但他却说起周云韬等人感染痢疾幸得陆明珠所增奎宁的事,声音压得很低,“我一直以为你是杞人忧天,觉得我们安排妥当,事实却打了我们的脸。”
陆明珠一惊:“疟疾?”
在没有药的情况下,还真是致死率很高的病。
章振兴颔首,两眼装满感激,“明珠,我说你是个福星,这话绝对没人反对。”
那可不止一两个顶尖人才啊!
他们的水平极高,且各有各的专业,缺一个,科研的工作免不了就要慢上一步。
陈谦和周秉堃是这么说的。
尤其是周云韬,他就是陈谦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
多少人为之而庆幸啊!
陆明珠异常欢喜,“我这次出门又带了很多常备药,能不能麻烦您想办法送到云韬哥哥手里?有很多药都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们家药厂都没得生产。”
更别说国内药厂了。
所以,这些药是国内没有的。
章振兴沉思片刻,答应了。
“行,我想办法递交到送物资的队伍中,不过这事除了你我之外,在外面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了。”他是感受到陆明珠一片赤诚才这么说的,换成别人,哪怕是贺云也没这样的待遇。
陆明珠用力点头,“我明白。”
他们都要隐姓埋名不和家人联系,何况自己乎!
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陆明珠道:“我能再给他们准备一些吃的用的吗?现在搞计划经济,他们的生活水准也不会太好吧?或者我出钱出票,你们的人负责采买后再送过去。”
章振兴好笑道:“你有票?”
“我有美元。”陆明珠拍拍自己的皮包,“外币兑换,银行不是给侨汇券吗?能买紧俏物资。”
章振兴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差点忘记你给咱们的外汇一直增砖添瓦。”
“所以我出5万美金购买各种物资。”陆明珠直接掏出五沓美金放在桌子上,推到章振兴跟前,“麻烦您了。”
章振兴呆了一下,“你可真大方。”
出手就是5万美金,兑换成新币约莫10万出头,相当于他的几十年工资,不知能买多少吃穿用品。
陆明珠露出深深的酒窝,“略尽绵薄之力。”
她真心希望那群大佬吃饱喝足不缺乏营养,而不是饿着肚子搞研究。
错过这次,不知下次是否还有机会。
幸好,包里装着这些现金。
她就是怕自己想买什么东西而钱不够,所以用一个大号的皮包,装足现金。
“好孩子。”章振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
不料,他这边派人采买物资,又收到陆明珠派人送来的上百瓶茅台、上百坛黄酒,理由是:“冬天喝酒暖身,一块送过去吧!”
其实是她记得陈谦和周秉堃都爱喝黄酒。
腊月初八,裹着羊毛毯的周云韬跺了跺脚,继续计算数据。
在旁边,是陈谦和周秉堃,同样埋首工作,两人穿着周云韬当年带过来的皮袄皮裤子,脚蹬皮棉鞋,即使长时间不起来活动,腿脚也是温热的。
“今年真是太冷了,总感觉明年不大好。”陈谦这么开口。
周秉堃对气象学没有研究,笑他道:“你可别乌鸦嘴,咱们国家够艰难了,别再雪上加霜。”
“行行行,我不说。”陈谦抬起头,揉了揉后颈。
“中午吃什么啊?我觉得我现在非常需要蔬菜。要是再配点黄酒就好了。”他有点想念在陆明珠和谢君峣订婚宴上喝过的酒,“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小谢和明珠这两个我做媒的孩子有没有结婚。”
周秉堃想了想,“肯定结婚了,小谢都三十多了。”
谢君颢不会由着他们蹉跎光阴。
正聊着,外面有人进来报信:“好消息,好消息。”
是个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看着像六十岁实际上只有四十岁的研究人员,他老顽童似的,笑容可掬,冲陈谦等人道:“给我们运来很多物资,说先送来一批,后面还有一批,快去看看。”
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正好大家都没有思路,准备去看看热闹。
挺多研究员,个个满身风霜。
当然,也有一部分仍埋头研究没有出现。
外面听着十几辆军卡,正在往下搬运物资,老顽童似的研究员就问:“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
负责此次运输的领头人员笑道:“很多,吃的用的穿的都有,还有喝的,有茅台,赖茅,您喝不喝?还有黄酒,上好的绍兴花雕酒,就是路上打了几坛子。”
陈谦连叫可惜,“怎么就打了?我正想着这一口。”
老顽童似的研究员叫刘红,他问道:“这回怎么这么大方?少见,少见。”
科研资金都是捉襟见肘,更别说其他待遇了。
虽然不至于饿着肚子,但在这个苦寒之地想吃好喝好那是不可能的。
领头的运输队长沉默了片刻,看向周云韬。
“看我干什么?”周云韬莫名其妙。
“肯定和你有关啦!”刘红道,胳膊放在周云韬肩膀上,“你出的钱?”
周云韬拿下他的胳膊,“怎么可能。”
他要是有这个能力,早拿出来了,还等现在?
生活太艰苦了。
运输队长靠近他们,小声笑道:“是周工的干妹妹,出手就是5万美金,给大家采购物资补贴生活,基地有一部分冶金设备是挟带在其他设备里从国外偷偷运过来的,好像是她干爹贺云先生帮的忙。”
刘红立刻道:“我知道她,陆明珠陆小姐嘛!”
“你知道?”周云韬看他。
刘红挠挠头,“我们在老美出境时被拦,就是她求贺云先生、陆衍之先生帮的忙,还替我们缴纳一大笔保证金。不过,那个保证金我们肯定是还不上了。”
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陈谦眼睛一亮,“是她呀,结婚了没有?”
“不清楚。”运输队长没关注。
又把两个药箱亲手交到周云韬手里,道:“这是陆小姐委托章同志转交的药品,里面都有说明书,在送来之前已经过重重检测以确保安全,您可以仔细看看。”
“她肯定是知道我得了痢疾的事。”周云韬接下来,打开看了两眼,将其中两瓶药拿出来递给旁边一个女研究员。
“你最近不是咳嗽不止吗?这是治疗咳嗽的,试试。”他道。
那名不过三十余岁却已满头花白的研究员欣然道:“又沾你的光了。”
周云韬摇头,却没说话。
他很清楚,这些药不是给他一个人的。
就在这时候,刘红欢呼一声:“大白菜!还有萝卜!真是许久没见了,再不来点蔬菜,我就拉不出屎了。”
“粗俗。”陈谦道。
刘红不以为意,“你嫌粗俗,你别吃萝卜白菜啊!才几天没见,就你想得慌,昨天问你想吃啥,你说想吃碗青菜面。现在没有青菜面,白菜面吃不吃?好多白面,好多大米,还有挂面、肉干、奶糖。”
看一样,刘红惊呼一声。
众人欢呼雀跃。
“还有一人一身棉衣棉裤棉鞋和一件皮袄、一块羊毛毯。”运输队长和基地管理物资的人做交接,叮嘱道:“都是送给研究人员的,别叫他们冻着饿着。”
“那肯定不会。”承诺得极好。
今天中午,研究员们吃到特别丰富美味的午餐,舒坦得不得了。
虽然是做重要的研究工作,但口粮也是定时定量,往往因为运输不便而致三餐不继。
陆明珠早上吃到美味丰富的腊八粥,中午去已经改名为民族饭店的东来顺吃涮羊肉,路过莫斯科餐厅,还买了一杯奶茶。
很便宜,3毛一杯。
民族饭店的涮羊肉则是两块钱一盘,烤羊肉串则是2毛钱一串,水牌上写得清清楚楚。
刚进民族饭店,陆明珠就听一个老顾客问服务员:“今儿的肉好不好?”
“好。”服务员这么回答。
陆明珠好奇,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老人看陆明珠打扮华贵,身后随从者众多,就道:“许久没回过来首都吃涮羊肉了吧?”
“您说得没错。”陆明珠道。
“刚合营那会儿,这里头的涮羊肉味道差得很,吃了一次就不想
吃第二次,肉从小尾羊变成老羊肉、冻羊肉,切得乱七八糟,哪还有好味道?”老顾客一边说,一边摇头,“虽然都说资本主义的羊肉来到社会主义就不好吃了,但真相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连全聚德的烤鸭也不好吃了。”
陆明珠很吃惊,“还有这回事?”
她是不是不该来?
不好吃,她吃啥呀?
“这样的情况多着咧!好在一年多前整改了一番,味道比以前更好,不然就再也吃不到好东西了!”老顾客找张桌子坐下,对服务员说:“先来一盘羊肉。”
整改过?
陆明珠松了口气。
品尝后,她觉得鲜美味道没变。
要说比以前好,不见得。
正在这时,听到进门处有人喊她,转头一看,看到了进门的李小玉。
她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旁边是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浓眉大眼,挺鼻阔口,看着十分豪迈,搀扶李小玉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还问她:“是见到什么熟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