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女皇帝无疑了。”陆明珠道。
挺好,挺霸气。
陆父给她起的名字没起错。
谢家欢声笑语,小石子村愁云惨雾。
因为大队长发现端倪后就严厉制止父老乡亲胡吃海喝,但为时已晚,顿顿吃稀的结果就是干活速度特别慢,有气无力,7月才完成夏收、夏种。
基本是这边一群人收割完,那边一群人立刻播种玉米,再来一群人负责打场晒麦,没有雨水,晾晒顺利,播种却迟迟不发芽。
8月份,小石子村的大队长带人去交公粮,公社干部表示不满意。
“你们亩产八百斤,就交这么点?人均口粮这么多,不交给国家,你们瞒下来想干什么?”公社干部大发雷霆,“按照亩产八百斤的标准来交公粮,你们村一共两千亩地,总产量应该是16万斤!至少要交8万斤!”
“不是!我们村什么时候亩产八百斤了?”小石子村的大队长不承认,“都是您说的,我可没上报这个数。”
公社干部不由分说,带人去搜。
“瞒产是大罪,是不爱国,你可别让我成为其他公社干部眼里的笑话。”风风火火地赶到小石子村,一声令下,翻箱倒柜,因为吃公共食堂,从各家各户都没搜出什么粮食,但集体粮库里却堆着不少粮食,颗粒还很饱满,比交的公粮品质好,马上让人装袋拉走。
小石子村的大队长苦苦哀求:“放过我们吧,那是种子啊,是种子。”
没有种子,秋种怎么办?
公社干部挑唇冷笑:“你这人撒谎成性,有反骨,大队长你就不用做了!交公粮明明应该是把最好的交上去,你们却私藏下来留给自己吃,也不交战备粮、爱国粮,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转头又吩咐其他人去搜:“食堂肯定还有。”
是有,是按规矩缴纳公粮后剩下的一丁点儿瘪麦子,根本不够集体一个月的口粮。
现在都被拉走了。
除此之外,连牲口的饲料粮都没放过。
浩浩荡荡地来,更加浩浩荡荡地走。
大队长上前阻拦,被人推了一个屁股墩儿,骨头差点摔裂了。
公社干部厉声道:“再不听话就把你抓了。”
见大队长露出惧色,他才又道:“玉米红薯是高产量农作物,今年秋天务必要达到亩产量三千斤,瞒产的后果你们可承担不起。”
大家顿时傻了眼,等他们离开后也没回过神。
粮食全没了,他们怎么办?
“大队长,什么时候能从其他地方调拨粮食过来?”几个月养出来的肥头大耳迅速消瘦,厨子问出大家一致的心声。
早上是麦麸掺着麦糠,加点粗面、野菜,熬几锅糊涂汤。
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更加没有力气去干活。
大队长苦笑:“调个屁!整个青山县和咱们这儿都一样。”
扎紧裤腰带,他望着惊恐不安的父老乡亲们,苦笑道:“已经半年多没下雨,大难要临头,咱们这个公共食堂肯定办不下去。不过,上面没有命令,咱们不能解散,趁着我这个大队长还没立刻下台,你们各家各户赶紧先把自己的锅碗瓢盆带回家,各自想办法弄点吃的,再不行,逃荒去吧!”
”地里还有玉米、红薯。”有人开口。
虽然因为干旱而导致玉米出芽率很低,但经过大家肩挑手提地灌溉,稀稀拉拉地出了一些,而且红薯是栽的苗儿。
大队长叹口气:“就凭这个天气,你们觉得秋天有收成?有又能收多少?根本不够交公粮。没听到给咱们的任务吗?亩产三千斤,谁能做到亩产三千斤?把十亩地的收成堆在一亩地里弄个样子给他们看吗?等到交公粮不就漏了馅?也交不起。”
这一年,青山县实际总产量不到2000万斤,发下来的征粮任务却是8000万斤!
大队长经过打听得知,这是省里议定的征购指标,表示青山县账面有90000万斤,比去年增产三十倍,人均粮食高达1600斤,根本吃不完,不交给国家想干什么?
小石子村大队长虽只卸职,但别人可没这么好运。
因为瞒产事件,被抓的不计其数。
10月份,收成寥寥无几的玉米、红薯再次被搜刮一空,小石子村的麦糠、麸皮、红薯藤、树皮、草根、玉米秸秆、棒子芯棒子皮已全部吃光,漫山遍野全是光秃秃一片。
已有好几个老人饿死了。
他们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子孙后代,自己不吃,自然就活不下去。
没有饲料粮,牲口也没逃脱。
煮成汤,父老乡亲们分了分,熬了半个月。
不敢杀,有前车之鉴。
邻村有人饿极了偷杀牲口被抓后判了刑,还是一个死。
小黑蛋儿饿得两眼发晕,脚底打飘,偷偷问他娘:“什么时候把玉米起出来吃?”
小黑蛋的娘也是饥肠辘辘,含泪道:“现在不能动,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拿干菜熬了汤,待会儿给你们泡点晒干的馒头。”
现在,他们只
敢一天吃一顿。
吃饭时,小黑蛋爹发现不对,“哪来的馒头?”
小黑蛋的娘瞪他一眼,“就是你们在食堂里吃不完剩下的被我偷带回来,你要是敢出去告诉人害了孩子,我就和你拼命。”
“不敢,不敢。”小黑蛋的爹快饿死了,怎会把活命的希望让给别人?
唏哩呼噜喝完泡着馒头的汤,他一抹嘴,仰面躺下。
节省力气,就是节省粮食。
小黑蛋的大姐说:“翠花家逃荒去了。”
“走了也好。”她娘只希望别的地方比他们小石子村情况好一点。
可是,没几天,逃荒的人有一部分被遣返了。
禁止盲流进城,禁止盲流逃窜。
有几个人运气好,走的小路,没被抓到,自然不在遣返的行列中,说不定能博得一线生机。
绝望的阴影笼罩在小石子村上空。
陆明珠和谢君峣带着保镖以旅游之名踏进青山县地界时,只觉得一片死气沉沉,沿途就没见到一丁点儿的绿色。
他们没去县城,进的是村。
阡陌纵横,却没有鸡鸣犬吠之声。
第292章
看到这样的一幕景象,陆明珠不由自主地攥紧手。
“我在。”谢君峣和她十指交握,自然感受到她心潮起伏而引起的动作,“我们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即使救灾,也要确定有灾。
否则,无缘无故地捐粮,内地只会以为他们居心叵测,说不定会产生其他的想法。
这时候比较合适。
来得太早,没灾,来得太晚,危险。
进入中原后,路过的城镇地区倒还好,人人欢声笑语,脸上不见一丝阴霾,可见报纸上的产量也让他们觉得未来丰衣足食,不必再节衣缩食,走入乡村后则截然不同。
一眼望去,全是黄土,秋阳高照,漫天飞尘。
保镖们带着相机,把这幅景象拍下来。
陆明珠咬牙道:“前头有个村落,咱们过去看看情况。”
这里是章朔所说灾情出现最早的地方。
即使他们尽量打扮得朴素,未曾佩戴任何奢华首饰,但一行二十余人,衣衫整洁,都没有补丁,尤其是陆明珠和谢君峣相貌气质极其出色,显然不是普通人模样,还没靠近村子中心那一排比较显眼的红砖青瓦建筑物,就有人从旁边一间茅檐草舍中冲出来。
是个看起来像六十岁的老年妇女,雪白的头发挽着一个圆髻在脑后,穿着打补丁的黑色斜襟大褂子和黑色裤子,绑着腿。
她不瘦,看起来很胖,眼睛几乎挤成一条缝。
但是,陆明珠知道她得了浮肿病。
饥饿的时候,骨瘦如柴不可怕,可怕的是浮肿,这是极度营养不良的表现。
老妇没有给保镖拦着的机会,她没有靠近陆明珠和谢君峣,而是远远地跪下磕头,砰砰直响,“领导啊,你们是上面来的领导吧?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救救他!他快死了,快饿死了。不不不,你们帮忙,帮忙把他给他亲爹送去,他亲爹是团长,是干部,城里人吃成品粮,找到他亲爹,他一定能活下去。”
“等等,什么干部?”陆明珠伸手扶起她,声音柔和,“您别磕头,您跟我说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您儿子是怎么回事?”
“他亲爹真是干部,大干部,城里的。”老妇急得很,“你们先救他行不行?”
“行。”陆明珠道。
说话之间,谢君峣示意两个保镖进屋,见屋里没有危险性,其中一个保镖过去给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灌入盐糖水。
盐糖水是他们从旅馆出来时特地带上的。
一人一个军用水壶,水壶里装着盐糖水,必要时刻可以救人命,比食物更有用,还不容易惹来麻烦。
他们还开了车,一辆在花城购买的解放牌。
这少年身上有伤,保镖闻到了血腥味。
听到屋里传来儿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娘,老妇心神一松,整个人反而起不来,坐在地上抹眼泪,“我前头的丈夫王保国是个当兵的,我刚进门他就被抓了壮丁,多年没有音讯,都以为他死在外头了,我也打算守一辈子寡,谁知后来他抱着一个男婴回来说是他在外面生的,就是我现在的儿子小丁。小丁的娘生下他后就没了,王保国受伤致残,退了下来,有个不错的工作。我没有孩子,就把这孩子当亲生的养。养了几年,老王突然要过继他兄弟的儿子,说那个和他有血脉之亲,我才知小丁不是亲生的,是他战友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就把自己儿子送给他做儿子。”
听到这段故事,陆明珠觉得好耳熟啊。
这不就是陆长生跟她说的脑子有病的一对战友吗?
一个敢送,一个敢接。
明明乱世中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想收养几个就能收养几个,并不是人人都是白眼狼,若是他们知道感恩,自然不会养不熟。
陆明珠拿装着盐糖水的军用水壶递给她,“您先喝几口再说。”
老妇也是渴极了,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
喝下肚后,她砸吧嘴,才发现味道又甜又咸,不好喝,但比白水有滋味,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过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一点点力气了,老妇决定让小丁投奔亲生父母,就摇摇晃晃地起来,“你们进来说吧,外面太阳晒得慌。今年的太阳真是离谱,往年这会儿都快入冬该穿棉衣了,今年却热得很,不见一点雨。”
谢君峣陪陆明珠走进这间小小的茅檐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