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好兄弟早就另娶他人,以有血缘的侄子为继子,把你这位大干部的儿子扔给我一个妇道人家,你惊不惊喜?”以为丈夫身死时,小丁娘就开始守寡,公婆只顾着小叔子不管她,她为了保护自己,性格泼辣,牙尖嘴利,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张大云想都不想地道:“不可能,他答应我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小丁娘撇嘴:“答应了又怎样?又不是不能反悔。他娶我的时候还发誓一辈子对我好呢,他做到了吗?才守寡的弟媳妇对他招招手,他就和我离婚了。”
“既然他不愿意养,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回来?”张大云仍不敢相信。
话音刚落,丁大姐把买来的一块肉砸到他脸上。
“张大云,你说的是人话吗?小丁三岁的时候是什么年代?两军对垒,南征北战,跟着队伍走,怎么找你?说不定人家王新生就是以为你也光荣了,这才坦然地弃养小丁。”丁大姐扑过去就对他的头、脸、肩膀又打又砸,眼内充血,“你知不知道小丁差点就没命了?明明建国后可以像老袁两口子一样去找他、照顾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哪里?十三年啊,整整十三年。”
丁大姐越想越恨,“我们娘几个团圆,你回来干什么?怎么?来看看这个被你抛弃的儿子长什么样,想听他和养父父慈子孝、共享天伦的故事来证明你当年的决定没错?”
张大云被她打的连连后退却没有还手,“我没有,我不知道他回来。”
“你走,小丁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回来。”丁大姐把他推出去,关上大门,回头看小丁时立刻还上一副笑脸,语调温柔,“孩子,待会儿妈给你做红烧肉,明天带你去外公家见见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和姨妈姨夫,然后去章家问问恩人的联系方式,我要亲自登门感谢他们对你的救命之恩。”
“他们应该不住在内地。”小丁这么说道。
丁大姐刚俯身捡起砸张大云的猪肉,闻言一怔,“你怎么知道?”
小丁说出自己的理由:“他们带着保护他们的人,这些人里还有金发蓝眼白皮肤的外国人,说的外国话,大概就是因为外国身份,所以才能买到很多粮食分给我们这些穷人。”
小丁娘跟着点头,“可惜他们没说自己的名字,只在二嘎子娘给发粮食的人磕头时对方说要谢就谢他们先生、小姐。说是先生、小姐,可我看他们是两口子,长得比神仙还漂亮,干干净净的,身上香喷喷,说话倒是很和气,也不嫌我们娘俩脏,一定是观音菩萨转世,才会这么好心。”
这些话在路上其实已经跟丁大姐和张雷母子俩说过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重复一遍。
濒临死亡之际,陆明珠他们就是活神仙。
在门外听到里面说话声的张大云十分苦闷,忍不住找老首长章振兴喝酒。
因为酒要粮食来酿造,所以章振兴已不沾酒,给他倒了茶,“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我们大家都劝过你,你不听,怎能怨小丁恨你?别说外面的孤儿,就是组织里也有许许多多父母牺牲了的孤儿,哪个不值得王新生收养?别说一个,十个八个都行,只要能养得起。你可倒好,亲生的送给人,倒把收养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
张大云也有自己的理由:“我那不是为了感谢王新生的救命之恩吗?只有把亲生的儿子送给他才能体现出我的真心实意,要是把收养的孤儿送出去,人人都得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说到底不是亲生的,说给人就给人,一点磕巴都不打。”
章振兴摇头,“糊涂!你就是个糊涂蛋!”
他喝了一碗茶,说道:“战场上,本来就是并肩作战,生生死死谁都不能保证,哪个在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把脑袋被在裤腰带上?活着下来是运气,死则死得其所。我也有很多战友为了掩护我而牺牲,你看我像你这样做了吗?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凭什么把他送人?当年给你处分,我看你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今儿找我喝酒,怎么,是见到小小丁了?”
他消息灵通,保姆说在见到买菜的丁大姐,要给她小儿子接风洗尘。
所以,章振兴就知张大云又被妻子给赶出来了。
“王新生十年前就把我儿子给抛弃了。”张大云想不通。
章振兴却很淡然,“你做亲爹的都能抛弃亲儿子,何况他只是个养父?十年前,两军对垒,谁又能想到是咱们坐稳了江山?没什么难以理解的。你喝完茶就回军营,别在小丁跟前碍眼。当年要不是看在你打仗作战确有一手,组织替你讲情,你们早就离婚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张大云垂头
丧气地回去了。
两日后,丁大姐带小丁到章家见到章振兴才知道张大云来找过他。
丁大姐对张大云的事不感兴趣,只问陆明珠的信息,却得知她已经回香江了。
“这么说,我们没办法亲自向他们道谢了。”丁大姐皱眉。
章振兴淡然一笑:“你们不用太挂怀,他们只是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们的孩子,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孩子找回来了,送他上学,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早晚还能再见到明珠等人。”
丁大姐还是因为不能报答一番而感到遗憾,“能寄东西吗?我买点东西给他们寄过去。”
“那么多的东西说捐了就捐了,她什么都不缺。”章振兴道。
丁大姐很坚持:“我只是表达我的谢意。”
章振兴想了想,“她喜欢古玩字画这些玩意儿,天底下很难找到相同的,你也买得起,买两幅画拿给我,我替你寄给她。”
“好。”丁大姐照办。
在东西寄出的时候,陆明珠人在上海的王兴财家。
关于捐粮食这块,比她能干的人太多了,她不打算亲力亲为,也可能减少来内地的次数或者不来内地,因为她实在看不得惨景,所以决定趁着大劫来临之前为内地贡献一点外汇。
到上海,自然得先拜见王兴财这位干爹。
得知青山县状况,王兴财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他对陆明珠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也会关注上海的粮食供应,倒是你大哥做粮油生意,不妨提前囤积一点粮食,要是内地哪个地方青黄不接,我那份就捐出来。”
陆明珠微笑:“已经在做了。”
王兴财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人多力量大,肯定能渡过难关。”
其实,他在上海他不愁,京津沪太重要,哪个地方都有可能缺粮,唯独这三个城市不会,而他现在的工资级别不低,粮食和副食品足以应付日常所需,所以他更关心百姓的生死存亡。
只是他和章振兴一样,都想得太简单了。
陆明珠也没说未来怎样,抿嘴笑道:“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干爹,我离开香江的时候,您说您再干两年就退下来,这都七年多了,您什么时候退下来跟我去香江养老?”
“我觉得内地挺好的,内外清明,物价统一。”王兴财道。
陆明珠不赞同:“也不看看您的年纪。”
王兴财在内地没有过寿的习惯,屈指一算,“还真是,转过年我就七十了。”
“是啊,人生七十古来稀,该退就退,把机会让给年轻人。”虽然王兴财和张女士的婚姻失败,但作为干女儿,陆明珠还真不能看着他以近八十岁的高龄受到折辱,“您那个小女儿在香江好不礼貌,明知咱们两家的关系,大张旗鼓地追求我爸,想做我后妈还是想报复我呀?这就是没人好好教导的原因,您这个做爹的不去看着她吗?”
提起这事儿,王兴财就来气:“我让她弟弟看着她了。”
“能看住吗?”陆明珠问他。
王兴财还真不敢保证。
他仰脸看着屋顶,已长满老人斑的手摩挲茶杯,“你说得对,我既生了她,就有责任管好她。”
躲在一旁偷听他们对话的林香莲格外欢喜。
她早就想离开香江和一双儿女团聚了。
虽然资本家庭生活不受影响,但王兴财没有财产,生活水准比她刚跟王兴财时差远了。
陆明珠很高兴,“这就对了。您什么时候辞职?我和君峣等您。”
“打辞职报告,交接工作,怎么着也得个把月。”王兴财算了算,接着道:“要不你们先走?我办完事再出发,到香江安排好所有事情后再联络你。”
小儿子在香江买了别墅,他和林香莲自然有落脚地。
陆明珠却笑道:“我不急,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要给内地的外汇做贡献。”
王兴财就问:“孩子都不管?”
他人不在香江,可陆明珠结婚、生女的礼物可一样都没落下,自然知道自己多个外孙女。
这个问题由谢君峣代为回答:“我大哥在家。”
好好跟她伯伯可亲了,在他们夫妻离开香江前,对着谢君颢还是一口一个爸爸地喊。
谢君峣气愤、无奈又委屈。
王兴财则拿陆明珠的话堵他们:“孩子还是得父母看着才行。”
“大哥这个当伯伯的比亲爹还称职呢!”陆明珠对谢君颢推崇备至,“我和君峣很放心。”
“行,那咱们就一块走。”王兴财不管他们了,想起他们说贡献外汇的事情,提醒道:“国际友人服务部被并入友谊商店了,在南京东路,你们直接去那里。”
陆明珠挑眉:“直接去?”
王兴财明白她的意思,“有外国护照就能进,原本就是招待外宾、华侨、国际海员的地方,在里面用外币结账。”
“这么说,连侨汇券都不用。”陆明珠闻言一笑。
王兴财乐了:“侨汇券本来是供应侨胞、侨眷接收侨汇兑换的票证。”
陆明珠知道,就是说说。
她和谢君峣从王兴财家中出来,没忙着去友谊商店,而是逛古玩商店。
此时还没并入到友谊商店,是独立的。
古玩字画不是人民群众的生活必需品,要钱不要票,但光顾者堪称寥寥无几。
陆明珠则像鱼儿进了大海。
20万美金兑换到45万内地现金,买9万斤粮食没花到1万元,又在首都兑换了些,给章老师的钱没给出去,手里现在握着这么多现金,此时不花,留待何用?
带出境后就用不了。
陆明珠先把各种古钱币尤其是铜钱一扫而空,清代官窑瓷器中的碗碟也一摞一摞地买,连1万块钱都没花到,接着买下店员拿出来的乾隆粉彩吉庆有余转心瓶。
这时,她听到有人叫她。
谢君峣和她一块转头,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
穿着湖绿丝绸绣花旗袍,外罩貂皮大衣,帽子、手筒一应俱全,颈间的一串翡翠珠链若隐若现,她从门外进来,和衣着端庄朴素的店员、门外行色匆匆的市民形成明显对比。
陆明珠立刻搜寻原身的记忆。
“二姐呀,好久不见。”二姨太所生的陆珍珍是也。
陆家子女当中,除了一个被送回上海的康莹莹,就剩一个当初不愿意跟陆长龄离开的陆珍珍。
看得出,凭借陆家曾经见报的那些功绩,她过得很滋润。
就是比原身记忆中的影像老了十岁左右。
“七八年没见了,可不是好久吗?”陆珍珍站在陆明珠跟前打量
这个如今备受宠爱的小妹妹,比印象中高了半个头,身形更修长更玲珑,皮肤光泽莹润,五官长开了,更加美艳夺目,平添几许风情。
陆珍珍眼里闪过一丝嫉妒。
即使远在上海,她也通过和二姨太的联络知道了陆明珠的嫁妆之宏伟。
唯一让她感到骄傲的是陆明珠出嫁后只生一个女儿,而她给丈夫生了儿子,是婆家的大功臣。
陆明珠淡淡一笑,“二姐记得真清楚。”
“我都数着你们离开的日子呢!”陆珍珍拢了拢貂皮大衣,瞄了瞄陆明珠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里面的红色旗袍,别着一枚翠绿色翡翠雕花领扣,但最吸引她目光的却是谢君峣。
虽然不吭不响,但剑眉星目,长身玉立,气质内敛,风度翩翩,竟是从未见过的美男子。
在他面前,潘安宋玉在世也要感到汗颜。
谢君峣的眼睛里只有陆明珠,并不在意陆珍珍的打量,“明珠,你再看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买完了咱们就回去。”
“这就看。”陆明珠回答完,就对陆珍珍道:“二姐想必也是来买东西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