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珠现在是大客户,享受国宾级待遇。
随后数日,但凡她靠近友谊商店的大门,门童立刻恭敬相对,完全不提查看护照这项规矩,直到陆明珠接到一份关于周末舞会的请柬。
官方举办的。
此时的很多工厂、单位都有周末舞会,不仅限于资本家庭。
陆明珠不大和旧相识打招呼,却不能不给官方的面子,遂携谢君峣一同出席。
这个舞会的参与者应该不只一个单位,一进去就看到许许多多的年轻姑娘,打扮得相当时髦精致,尽显上海情调。
妆容干净,相貌可人。
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演员拍影视剧,拍五六十年代的影视剧,里面的主角也未必能比上眼前这群姑娘们的精气神。
给人的感觉就是美。
积极向上,有一种蓬勃的朝气。
陆明珠觉得她们美,她们见到领导迎接入内的陆明珠则感到自惭形秽。
一颗明珠,艳压群芳。
“我认识她,她是陆明珠,我的高中同学陆明珠呀!大资本家陆衍之的千金,精通多国语言,多年前就和家人一起出国了,没想到还会回过来。”一个年轻时髦做翻译的女郎低声跟同伴说道,“看样子是结婚了,旁边是她丈夫。”
结婚戒指低调却显眼,两人戴的是一对。
有个干部问陆明珠:“你觉得咱们这儿的舞会和香江的比,怎么样?”
陆明珠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比这个干什么呀?上海是国际大都市,而香江的很多资本、人才、风气是从上海带过去的,我刚到的时候,那里就是个乡下地方,经历过战火摧残后并没有恢复元气,最近几年发展得才算有点起色。刚开始,有人经常出钱邀请上海的裁缝、理发师去香江给他们裁衣、理发,最近才消停些。”
不得不消停,内地理发店、裁缝铺子都是国营的,理发师和裁缝自然没法再接外活。
这个干部闻言大笑,“你说得对,不用比,没得比,我们发展得很快,赶英超美不在话下,何况香江区区一弹丸之地。”
王兴财过来打岔:“明珠,你也来了。”
“干爹。”陆明珠态度恭敬,发现他没带林香莲,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受到这么热情的邀请,我和君峣倍感荣幸,当然得来。”
其实,她不知道这场舞会的意义。
交谊吗?
陆明珠极为从容,没有半点局促。
谢君峣对其他人和事漠不关心,他只陪伴在陆明珠左右,挡住一些年轻人不经意瞥向她的眼神,动作优雅。
当然,也有人看不惯陆明珠的出身。
是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挑唇冷笑:“资本家的小姐不在家里好好做千金,来我们这里炫耀这里曾经是你们家的地盘吗?”
陆明珠抬起眼眸。
她看了对方几眼,轻笑:“既然知道舞会举办场地曾经是我们陆家的地盘,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如果不是我们家捐献给官方,你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是这个提醒,陆明珠还真想不起这块地皮属于陆家所有。
陆父临走之前捐出来的。
挑事的女郎勃然大怒,不顾旁边拽她衣袖的同伴,眉眼刻薄,“是啊,你们家多厉害啊,养出一个不把前线战士性命放在眼里的大小姐,居然还能凭着你们家的面子让她逃离制裁。”
说的是康莹莹。
陆明珠面容一冷,直接走到不远处邀请她参加舞会的干部面前,声音轻柔却态度强硬地说道:“李同志,我父亲手写的断亲书当年在内地各大报纸连续刊登十天半个月,想必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如果您对我或者对我们家有意见就直说,不必在邀请我和我先生参加舞会的同时安排那样一个分不清青红皂白的人来当面指责我们陆家没有家教。如果你们有证据,欢迎你们制裁早已被我父亲驱逐出家门的康莹莹,我们陆家绝无二话。”
那位干部忙道:“陆同志千万别生气,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是听说陆同志对我市外汇做出巨大的贡献,所以才请陆同志,和其他事没有关系。”
他还有事找陆明珠帮忙呢。
让人下陆明珠的面子,他傻吗?
陆明珠闻言就道:“我以为大家都嫌我们家赚的钱充满罪恶,正在想,要不要把价值几千万大洋的借据找出来。”
那位干部李同志吓了一跳,立刻问秘书:“是谁这么惹是生非?给我叫过来!”
挑事女郎周围的人瞬间散开。
连之前提醒她的同伴都不自觉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一来,就把她显了出来。
李同志眉头一皱,“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
负责筹备此次舞会的秘书却知道,在旁边说:“她叫赵红霞,父母都是老人,哥哥参加东北战争牺牲,她高中毕业后被安排在圣约翰大学读书,精通俄语和日语,现在是秘书处的一员,入职不到一年,将来大有前景。”
陆明珠突然想起高级干部子女的特殊优待,闻言冷笑:“原来,不用凭个人成绩也能入读上海一流的大学,进入最好的工作单位,怪不得人人都羡慕干部子女呢!”
这叫李同志怎么回答?
他儿子没考上大学,但也进入一所不错的大学。
国家人才匮乏,只要是大学生,根正苗红,出来就有一份好工作等着他。
赵红霞怒道:“我父母哥哥浴血奋战,为国家做出无数牺牲,按照规定,这是我们应得的待遇!你一个资本家的子女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啊,我没意见。”陆明珠表情相当无辜,“我就在想,牺牲的不都成烈士了吗?不知烈士们是否有这样的待遇?有就说来听听,让我觉得那些先辈没有白白牺牲,除了抚恤金以外,总算给后人留下一点遗泽。”
第296章
赵红霞瞠目结舌,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这位根正苗红的赵红霞赵同志是否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到底是将的功劳还是兵的功劳?”陆明珠淡淡道来,眉眼冷然,令人不敢逼视。
既然享受特殊待遇,那么就低调点,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是怕别人不知道吗?首都的许多老同志都不给后人特殊优待,就他们能。
陆明珠的大本营不在上海,她压根不在意这番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大不了等到二十年后再来。
她是来参加舞会的,不是来接受讽刺的。
敢挑衅她,就要做好被她踩脸的准备。
这时,一道苍老硬朗而又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入门处响起:“如果没有众志成城,哪有今日太平?无论是将是兵,都是英雄,永垂不朽。”
陆明珠转过脸,循声望去。
是在首都见过的老同志,记得他姓杨,不清楚他官居何职,章振兴没做详细介绍。
老同志走到陆明珠的面前,扫了赵红霞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她,只对陆明珠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听振兴同志说你回去了,我以为你是回香江,没想到你在上海,早知如此,我就该先请你吃饭,感谢你对青山县的帮助。”
“感谢就不必了,是我们应该做的。”陆明珠马上变身乖巧女孩,笑盈盈地说:“干爹上了年纪,我来上海看看他老人家,顺便给家人带点礼物,没敢打扰您。”
最重要的是,她和这位老同志几乎没来往。
“对,没错,王兴财同志是你干爹。”老同志想起这事,“王兴财同志是不是辞职了?”
王兴财笑道:“快七十岁了,这疼那疼,落下了胃痛的毛病,实在干不动了,家人都在香江,我就打算和明珠一起过去,治治这把老骨头。”
他是以年迈多病的名义辞职,顺便以治病的名义离境。
幸好他还算有点能耐,在这边境关卡日渐严厉的时候仍能拿到通行证。
老同志闻言颔首,“我以为你还能再干几年。”
“您老当益壮您肯定行,我不行。”王兴财历经世事,人老成精,很懂得放低姿态,“好在这个干女儿非要给我养老,晚年是不用愁。”
“明珠是好孩子。”老同志道。
旁边的李同志忙点头:“您说得对极了,最近对咱们得外汇做出卓越贡献,靠友谊商店一个季度都赚不到几十万美金,她一个人就消费了几十万。听说陆同志家和首都工艺品进出口有限公司合作愉快,不知上海工艺品进出口有限公司是否有幸参与到其中?”
这才是他请陆明珠的主要目的。
外汇很重要,必须赚,而且是越多越好。
有了外汇,各方面的工作都好进行。
上海有过半侨汇企业属于私人所有,现在仍是,所以他们更要多赚外汇。
陆明珠闻言一笑,“不知出口的是什么工艺品?”
“珠宝首饰、丝绸刺绣、玉雕木塑以及乾隆以后的瓷器字画等均属工艺品范围。”李同志解释得非常详细,“除此以外,我们也有其他工业品,上海轻工业发达当属全国第一,只要有你看得上的,都能出口。”
陆明珠脱口而出:“南英雄北金星。”
李同志抚掌一笑:“没错,原本都是我们上海的钢笔,只是金星迁到了首都,质量绝对不差,每年的销量都很高。”
陆明珠知道,“等我回去和我侄子商量后再做决定,之前的合作一直是由他负责。”
李同志心中一宽,“陆慎同志吗?好,我们等您的消息。”
“我回到香江后会尽快给你们答复。”陆明珠认为合作的可能性很大,旅居海外的华人有数千万人,有很大一部分都喜欢自己国家的工艺品,之前合作愉快就是工艺品卖得非常火爆,不少外国人也喜欢,更喜欢物美价廉的工业品。
李同志眉头舒展,笑容满面,“那就多谢陆同志了。”
谢君峣忽然开口道:“上海的毛巾、牙刷、香皂之类的日用品质量如何?李同志可以拿些样品给我们看看吗?”
李同志顿时来了精神,“谢同志的意思是?”
谢君峣说得轻描淡写:“我们酒店每年都需要大量的生活日用品,和以前的工厂合约即将到期,如果上海的产品不错,我们很乐意使用。”
陆明珠在旁边接了一句:“我们家的酒店在港澳和海外各国都有,而日用品都是消耗品。”
李同志大喜过望,“两位同志是住国际饭店吧?我明天就带样品过去。”
除了日用品,床单之类应该也用得上吧?
不着急,不着急。
在他们谈话之时,赵红霞早已被李同志的秘书带离舞会。
她哥哥牺牲于东北战争,大家都很同情,很敬佩,但陆莹莹是嫁出去的女儿,做假药的是康氏药行,和陆明珠以及陆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陆家也给前线着实捐了不少钱财物资,更不用说陆明珠当场提出来的几千万借据。
人家真要债的话,不能不还,可应该怎么还?
陆明珠的那位高中同学顿觉十分解气。
本来,她是有机会进入秘书处的,可入选的却是赵红霞,明明赵红霞各方面成绩都比不上自己,更别说外语水平了。
赵红霞的外语水平很差,差到陆菲菲说得都比她好。
伴随优美的音乐滑入舞池中跳舞时,陆明珠才发现不小心和舞伴转到自己身边且徘徊不去的高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