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静行站着不动,也不谢恩,小鹿子也不惊讶,继续转述道:“陛下说宝剑难得,只有时时擦拭才能不使之蒙尘,嘱咐国公莫要将其丢在库中,让宝剑蒙尘,不见天日,若是不然,宝剑有灵,怕将来用时,恐要噬主。”
听完这些话,姜静行从匣中拿出夜阑剑,她看着剑身上映出的人影,噗嗤一声笑出来。
武德帝这是在提醒她啊,提醒她别忘了曾经许下的誓言!
姜静行心中悲叹,何其可笑!
昔日能托付后背的人,今日却要靠着一把死物来敲打她!
姜静行将夜阑剑扔回匣中,捧着木匣的内监被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后退一步。
“你回去告诉陛下,本公与挚友交,言而有信,不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姜静行将双手背后,一贯温和的面容变得冷硬,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介意说的再透彻些,也好让背后的人安心。
“回去告诉他,我既说过做他手中刀剑,许诺绝不噬主,这辈子便不会对他刀剑相向,他大可安心!”
小鹿子被她身上骤然放开的气势压制,一时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国公能这样说再好不过了。”
他招手将捧着圣旨的内监叫上前,恭敬道:“陛下吩咐,若是只国公收下宝剑,未曾言语,这道旨意便作废,若是国公将宝剑抛回匣中,那便将这道圣旨交到国公手上。”
又躬身拿起圣旨,举到头顶道:“国公不必摆案接旨,您拿走便是,陛下说您可以斟酌斟酌,这圣旨只要打开,便表示着您……”
不等他说完,姜静行毫不犹疑,直接拿起圣旨展开。
小鹿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刹那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看来公公还是要和你干爹好好学学啊。”
姜静行不再看小鹿子,只面无表情扫视手中摊开的圣旨,她的视线在尾端停留几息,突然冷笑一声。
然后合上喊道:“来人,送客!”
之前退出去的管家带人从院落外走进来,小鹿子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他命身后内监放下东西,然后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了皇宫。
姜静行回到主院,继续刚才的宴席。
拜武德帝所赐,今年的生辰,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入夜,热闹了一天的靖国公府重回寂静。
姜静行坐在书房宽大的桌案后,微皱的眉头昭示着主人轻微的烦恼。
她凝视桌上铺平的圣旨,脸上神色复杂难明。
“陆奕炳他怎么想的?”
我也想知道!此刻系统心中的泪水都快把自己给淹死了。
我的宿主可太棒了!
十五年做到了一品大将军和一等国公不说,竟然又用了半年时间坐上了超一品太傅的位置!
怪不得那么多人做佞臣,无他,升的快!
第101章 今日的女主像大尾巴狼
“升得快, 死的也快。”
面对系统的吐槽,姜静行幽幽道。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选择做佞臣的, 不过她也不想做忠臣, 佞臣和忠臣太累,行事说话总要斟酌着龙椅上的人,为人太不顺心。
所以说,还是做权臣好啊, 权臣是佞是忠, 全看臣子自个儿怎么选。
系统没多少复杂的心思, 哼哼两声:“说不定因为今天是你生辰, 他给你升升官, 想讨你开心呢。”
这话是它的心里话, 虽然有点荒谬, 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话。
姜静行懒得搭理不着调的系统, 越看太傅二字,她眉头蹙的越紧。
到了最后,如玉的额头紧紧皱在一起, 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严峻之色。
不管是打一棒给个甜枣也好,还是因着白日里那番敲打愧疚,或是知道那日在玉堂殿踩了她的底线,想要补偿也罢,总归是武德帝先低了头, 虽然这头低的可能不是很情愿。
姜静行此刻想了很多, 第一件事便是, 大雍的太傅可不是虚职。
大雍的官制沿袭前朝,据她所知, 前魏国祚两百年也只出过三位太傅,还是在先帝驾崩之前,因种种原因,新帝年幼不能掌权,或外戚权大,才会封重臣为太傅辅佐新帝。
因此,太傅还有一个称谓——往往会被新帝称呼为亚父。
故而武德帝另一层意思也很明显,彼时加封她为太傅,也算给她一个保证,保证不管来日新帝是谁,都不影响她的权势。
也算是回应今日她让小鹿子带的话,她让他安心,他也让她安心。
书房里静的出奇,思索片刻,姜静行大致揣摩出了武德帝的意思。
不得不说,她足够了解武德帝,武德帝本人也足够了解她,知道她会怎么选,这才备了这道圣旨。
桌案后的姜静行为此心烦意乱,她此时既感慨武德帝对她八成是真情,又想笑他对别人一贯虚情假意,处处冷血无情。
烦到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即便武德帝有意修补二人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何况她已经和他儿子有了一腿,事到如今,她可没退路了。
姜静行想到陆执徐执拗的性子,忍不住笑两声,笑着笑着,又觉得这对父子可悲。
此时她若是退了,重新坐回保皇党,可要她怎么对小皇子说。
难道说,你爹虽然对你这当儿子的无情,但对我这做臣子的还算有良心。
若真实话实说,那她的小情郎怕不是要一刀捅死她!
而武德帝要是知道她差点睡了他儿子,她死不死不一定,但小皇子肯定要死的,即便当下不死,可小皇子要是做不成皇帝,那也是要死的。
姜静行叩心自问,她能漠视小皇子去死吗。
肯定不能。
压下心里对武德帝的那点愧疚,姜静行闭目向后靠去,窝在太师椅里笑的肆意:“陆奕炳可别是被我打坏了脑子......”
尾音落下,书房静默半晌,又响起几声嘀咕:“封我点什么不好,偏偏封了个太傅。”
等过几天武德帝明昭封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小皇子怎么想呢。
姜静行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费神的事,而是在脑海里构思陆执徐那张俊脸,既然心情不好,只能想点开心的宽慰自己了。
房门被敲响,绿阁的声音响起:“大人,可要添茶。”
构思被打断,姜静行下意识看向手边茶杯,杯中茶水凉透,早已失了醇香的滋味。
“进来吧。”
绿阁托着茶水推门进来,琉璃灯烛下的男人恍若神人,让她微微失神,顿时垂下头不敢再看。
她稳住心神后走到桌前,微微屈膝行礼道:“大人,大小姐得知您在书房,特意嘱咐奴婢为您煮上一壶参茶。”
有人走近,姜静行卷起桌上圣旨,不过桌上绣着龙纹的绢布太过瞩目,绿阁下意识看了一眼,可她眼神刚触到上面的字迹,便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人也移步到一侧,开始低头斟茶。
白皙双手捧着茶盏,侍女面色如常道:“大人请用茶。”
“你识字?”姜静行接过茶水看她,眼底浮起探究,她没错过侍女刚刚惊愕的眼神。
绿阁垂首,眼睫微微颤抖,语气略显伤感:“奴婢幼年读过一些书,不过习得几个字罢了,只是读得懂寻常账册,再高深些的书卷,奴婢便读不懂了。”
听着她自谦,姜静行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手中参茶,不凉不烫,温度正好。
放下茶盏,她抬头端详眼前身量纤细的女子,虽说这是她身边的一等侍女,但日常不近她身,只负责一些杂事,而她秉持着对姜璇的信任,也未派人查过身边四个侍女,想着总归她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但现在想来,怕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联想到上次与人独处,还是年鸣英来的那次,再仔细想想,送来主院的四个侍女,每次都是眼前人来书房侍候。
想起自己提议放人出去做管事娘子,却被直接拒绝的事,姜静行心里有了想法。
她温声问道:“上次听你说起你母亲,颇懂药理,你又识字,想来幼年也是富家小姐,如今卖身为奴,倒也可怜。”
说着脸上露出些疼惜,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柔声问道:“本公记得你原先是阿璇身边的侍女,入府几年了?”
手上的温度让绿阁惊呼一声:“大人!”然后咬唇低下头,慢慢羞红了脸颊,却不敢挣脱。
姜静行替羞怯的少女理了理鬓角,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侍女笑的温柔。
见一向威严的大人满目疼惜地望着自己,绿阁咬住唇角,似是明白了什么,顿时满眼的惶然和难以置信。
姜静行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几年了?怎么入府的?”
“三……三年了。”绿阁不敢看她,强作镇定地答道,但微颤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奴婢本在城外一家富户庄子上做事,因摔碎了东西,本来要被管事打死的,小姐路过怜我,便将我买了过来。”
听完,姜静行脸上笑容微收,三年就能做到她身边一等侍女的位置,这样有头脑的女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推拒体面的管事身份,而一心一意只做个丫鬟吗。
姜静行心底警惕,眼底的怜惜却更深了:“本公之间见过你几次,只以为你是府外采买的,做事也稳重,到没想到在本公见不到的地方,你还吃了这么多苦。”
绿阁不敢直视她,但还是壮起胆子,微微抬头握住了覆在自己手背的手:“奴婢不苦,大人待身边人极好,能侍候大人,奴婢一点也不觉得苦。”
感受着手上微弱的力道,姜静行嘴角笑容加深,语气更加轻柔:“傻姑娘,你不觉得苦,那是吃太多的苦了,如今你来了我身边,我岂能再让你吃苦。”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顺水推舟道:“你心思灵巧,做事也稳重,明日你去找阿璇,就说我放你奴籍,让你出去做个管事娘子。”
绿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猛然跪下摇头,泪眼婆娑道:“大人,绿阁不想离开大人,求您不要赶走绿阁。”
“我这是为你好,怎么是赶你走呢?”姜静行嗓音温柔,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楚楚可怜的侍女。
绿阁没说话,只是摇头,小声地抽噎着。
姜静行也没说话,她松开手中柔荑,打开桌角放着的木匣,将桌上圣旨拿起放进去。
绿阁依旧低着头,不敢多看。
等将匣子上锁,姜静行这才扶起她,摆出一副已经知晓她情意的模样,轻声安慰道:“本公明白你的心意,日后那些端茶递水的活计,你只管嘱咐其他人去做,别累到自己了。”
说着,拉起她一只手,解下腰上玉佩放进去。
手中温润的宝玉让绿阁咬紧下唇,抬眸颤声道:“大人……”
“你拿好,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不过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姜静行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看似给出了承诺,可实际什么都没说。
不过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的太透彻,起码绿阁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就连看向姜静行的目光都柔情似水起来。
她羞怯地低头:“绿阁明白,大人不必为绿阁费心。”
姜静行很满意她的贴心,又细致地关心了几句她在侍女院的近况,那副温柔深情的样子,别说眼前还不知是不是细作的人,就连心狠手辣的陆执徐都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