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服侍着姜静行洗手净面,等她食不知味地吃完午膳,又在书房处理了两个时辰的公文后,才暂时摆脱心里的纠结,但残留的情绪还是让她心情郁郁。
干脆拎起一盏美酒,走到后院莲花池旁,支着一条腿坐在栏杆上自斟自饮。
今夜月色尚佳,虽是一轮残月,但光辉不减,给池中荷花添了些朦胧美景,更显夜色幽静。
此处只有她一人,府中人皆知今日国公爷心情不好,管家也嘱咐了下人少往她身边凑,以防触了主家霉头,再被赶出府去。
姜静行喝了半壶酒,一直仰头望着月亮太累了,她低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脚边居然游来了一群胖乎乎的鲤鱼。
虽然是自己家,但靖国公府实在太大,而她对荷花没什么偏爱,所以很少来这里,也是头一次知道荷花池里还养着鲤鱼。
看样子,和今日她午膳吃的糖醋鲤鱼,还是一家人。
姜静行欣赏了一会鱼群翩游的身影,突然啧声道:“这也太胖了,谁喂的你们,也不怕撑死。”
“谁在那里!”
荷花池对面传来一声惊呼,姜静行抬头,对岸夜色昏暗,她只能看清是两道女子身影,还有身前一点亮光,想来应当是有人握着一盏灯笼。
原来不知何时,夜空飘来几朵云,将仅有的那点月光也遮得严严实实。
姜静行未动,依旧支腿坐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喝完剩下半壶酒水。
这酒是陆执徐送她的,既有药酒养身的功效,又不失醇香风味,极为难得,辰王府酒窖里也只有五坛,如今全在靖国公府了。
夜风微拂,有些朦胧的争执声飘到她耳中。
荷花池对岸,朴玲抱着古琴,不知所措地站着不动。
夜风一吹,在她身后,丫鬟春明打个了激灵,手中灯笼也跟着一颤。
春明脸上神情略带惶恐,“小姐,咱们回去吧,那人不说话,怕是府上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厮,若是他生了歹心,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你慌什么。”朴玲皱眉,并不像丫鬟那般害怕,“秋霞院就在你身后,这荷花池不小,走过来也要一会呢,他若是动了,你我回去院子里就是。”
“可...可是...”
春明朝四处看了看,小声道:“小姐,奴婢听说,这荷花池几十年前淹死过好多人,根本没人敢来这里的,怎么有人深夜来呢,而且小姐您看那人。”
春明指着对岸人影,嗓音发颤:“那人是坐在栏杆上的,那栏杆那样窄,怎么能有人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呢!”
听她这样一说,朴玲也感到些惧意,“你说这里淹死过好多人,那是怎么回事?”
春明贴近自家小姐,忍着害怕解释道:“奴婢听说,府上原先住的是前朝一位公主,那公主和前朝皇帝一样爱杀人呢,特别残忍,只要心情不好,就命人将惹她生气的宫女扔到池子里淹死!”
“真的吗?”朴玲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春明连连点头,只盼着自家小姐回屋睡觉。
“小姐你看,池里荷花开的这般好,怕不是拿宫女们做了花肥!她们死的这般凄惨,少不得夜里跑出来害人......”
姜静行被小丫鬟讲的鬼故事逗笑了,心里的郁闷顿时消散不少。
听了这么一会儿,她可算听出来了,对面是朴玲和她身边的小丫鬟。
笑声传到对岸,春明被吓得尖叫一声,朴玲也被惊得后退一步,却还要强撑着喊道:“阁下是何人?这可是靖国公府,不管你是人是鬼,都与我们主仆无关!”
说着便要拽着丫鬟离开,谁知对面又传来一句话,“时候不早了,你们主仆怎么来这儿了?”
嗓音温和,落在朴玲耳中,让她脚步骤停。
春明赶紧去扶她,一边伸手想接过她怀中古琴,一边催促道:“小姐,你怎么不走了,快走啊!”
朴玲摇头,抱着琴转过身,试探道:“是姑父吗?”
春明一愣,对岸的人竟是国公爷。
“是我,过来吧。”姜静行跳下栏杆,拍了拍衣摆沾染的灰尘。
朴玲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姑父唤她过去,她又有些紧张,住在靖国公府这些日子,她还从未私下与姑父见过面。
朴玲下意识抱紧怀中古琴,触到琴弦,发出一声哑鸣,这才让她忍住退缩的念头,哥哥说的对,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下月她便要及笄,若是迟疑不前,日后就再没机会了。
况且她日夜来此练琴,不就是弹给姑父听的吗。
朴玲强忍着心中羞耻,抿唇迈开步子,沿着池边石子小路,一步步走到对岸。
姜静行不知少女心事,之所以将侄女叫过来,也是本着关心她的念头,想问问她为何还未入睡,还来了西院偏僻的荷花池。
朴玲越走越近,离得近了,姜静行也看出她怀中抱着东西,长长的一件,都快赶上小姑娘高了。
看样子,好像是一把琴。
小姑娘抱的费劲,姜静行朝她走两步,想着给人搭把手,却不想把对方吓得后退一步。
朴玲羞红了脸,无措地低下头,矮身行了一礼:“姑父怎在此处?”
“来看看荷花景色。”姜静行察觉出她的紧张,有意让她放松,便挑了个熟悉的话题,“你夜间来此处练琴?可是有何烦恼?”
“玲儿没有什么烦恼。”朴玲看向手中古琴,用布袋罩着,在夜色中很难看清。
她含着几分试探道:“只是玲儿下月就要及笄了,娘亲再为我相看婚事,想着让我明年嫁人。”
见小姑娘一直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姜静行恍然大悟,是了,她这侄女本来是要嫁给燕王做侧妃的,后来她又让姜璇帮忙参谋了几家,结果阴差阳错,宫宴赶上刺客行刺,也告吹了。
不过明年就嫁人,朴家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姜静行不解:“你还小呢,再相看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京中贵女十九或二十嫁人的也不少。”
朴玲不愿说自己娘亲的坏话,但心中怨气还是忍不住泄露一二。
她眼底有些湿润:“玲儿也不想现在就嫁人,可娘说,清河女子多是十六嫁人,二十嫁人的都是相貌丑陋,或是身体有疾的,我若是再拖着,就成老姑娘了。”
“胡说八道!”姜静行脸色一冷,幸亏有些夜色遮掩,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不然那副煞气满满的样子,绝对能将两个大门不出的小姑娘吓到。
但她一声高喝,还是将朴玲吓了一跳,“姑父......”
见小姑娘被自己吓到,姜静行揉捏眉心,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
上次云贵妃的事就恶心了她一回,如今类似的事发生在她身边人身上,更让她恼火。
那种对女子明目张胆的压迫和苛责,还有随着世道太平,逐渐收拢的世俗风气,都让她如鲠在喉。
她呼出一口气,眼前的小姑娘还太小,根本无法抵抗世俗的恶意。
姜静行想了想,说道:“婚姻虽不能决定人的一辈子,但也要慎重才好,首先那人要是你自己喜爱的,再去考虑婚嫁,朴家......”
朴玲突然抬头,不顾失礼,出声打断道:“姑父也认为,玲儿应当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
姜静行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温声肯定道:“若是没有其他缘由,只是两家结亲,你自然应当嫁给自己喜爱的男子。”
朴玲眼中酸涩,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看,这么久了,居然只有姑父告诉她,她应当嫁给自己喜爱的男子。
可是。
偏偏我喜爱的男子就是你啊。
夜色昏暗,但还是无法遮挡小姑娘明亮的双眼,时间久了,姜静行被她看的略微不自在。
毕竟这不是自己女儿,姜绾倒是时常这么望她,她不仅不尴尬,还极大满足了她作为父母,对得到女儿认同的渴望。
为了缓解身上的不自在,姜静行岔开话题:“这荷花池景色清幽,倒是弹琴的好地方,你时常练哪些曲子,可有广陵散?”
朴玲摇头,广陵散太难了,她还弹不好,师父总说她心境不够。
她鼓起勇气说道:“玲儿听闻姑父今日心情欠佳,不如玲儿为姑父演奏一曲,好宽解姑父心绪。”
闻言,姜静行挑眉,颔首应道:“自然好。”
“姑父随玲儿来。”朴玲回头看向春明,摇头示意她不必跟上。
荷花池虽然偏僻,但也是府中一处景色,池边建有遮风挡雨的凉亭,亭中石凳石桌一概不缺,亭角灯笼有些陈旧,却足够将琴弦照清楚。
朴玲放下手中古琴,紧接着从袖中掏出手帕,亲自将身前桌椅擦拭干净,丝绢摩擦过粗糙的石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当她转身擦拭另一处时,姜静行叫住她,示意她不用,然后直接坐了上去。
朴玲一愣,姜静行笑道:“明日就要换新衣了,干不干净都一样。”反正都是要洗的,等听完这首曲子,她也要去睡觉了。
朴玲抿唇一笑,在她对面落座,素手拂过琴弦,指尖起落,琴音或高或低,倾泻而出。
姜静行沉浸在曲中,轻易便听出是何曲子。
张琴代语兮,聊诉衷肠,是凤求凰。她边听边评价:其音婉转悠扬,其情真挚感人,朴玲这首凤求凰已然比肩大家了。
倒不是说她认识什么大家,只是有人琴技也是不凡,虽然不善此曲,却还是被逼着弹了几回,期间流淌的情意,与之一般无二。
似是想到什么开心事,姜静行嘴角弯起,露出温柔的微笑来。
见到她嘴角这抹微笑,朴玲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不知不觉间,心中的情感逐渐和琴声呼应,琴声越发动人心弦。
一曲终了,姜静行从回忆中抽身,看向朴玲,问道:“曾有人对我说过,弹这首曲子,最少要三分情意,若是无情,再超高的琴技也不完美。”
“你可是有了心爱的男子?”
刚弹完琴,朴玲两颊粉红,气息尚有不稳,但她还是咬牙点点头。
亭中气氛变得沉默,姜静行想到刚才朴玲说自己不愿嫁人,看来不是不愿嫁人,是不愿意嫁给其他人。
有些话,其实不应当是她这做姑父的问出来,但小姑娘每日夜间来此练琴,想来也是苦闷的不行,若是再闷着,怕是该闷出病来了。
姜静行斟酌着语句她:“你娘知晓此事吗,可是你娘不同意?”
朴玲低头抚摸古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其他的一句不说。
好吧,小姑娘害羞,看来问题是出在这位意中人身上来,就是不知是何原因,导致朴夫人不愿成全女儿一片痴心。
“可是那人家世低微或人品有瑕,还是身形有损?才干不足?”姜静行试探道。
朴玲微微抬头瞧她,摇摇头,脸红的像烧起来一般,声若蚊蝇道:“他是极俊美的。”
第111章 误会
这下子姜静行想不通了, 到底是何原因阻挠了这门婚事,家世不菲,才干人品具佳, 还长相俊美, 按理来说,只要能满足这四条,都是不错的婚事。
除非.....姜静行又想到一点,她问道:“那人可是身份与你有碍?”
她这侄女, 不会是看上哪位皇子了吧。
在姜静行脸色略显凝重的注视下, 朴玲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很想叫春明过来, 然后逃回自己院子里去。
但不行, 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