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郊外的小路上,一阵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路旁带着稚童赶路的老者急忙扯着孩子避让。
春雨从灰蒙的天空飘飞而下,如丝如缕,给苍茫大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树木和村庄都沐浴在朦胧的雨幕下,铺着石子的土路上偶尔走过两三行人,行色匆匆,偶尔还能看见挑着货物的商贩。
老人干枯的手掌蒙着孩子的脸,深深低着头,尚未知世的幼童透过指缝偷偷地瞧着,只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金黄的雍字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漆黑的铠甲泛着冷冽的寒光,胸前的“令”字银钩铁画,是军中的传令兵。
铁蹄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混在雨水里成为了四溅的泥点,看着像极了军士身上未干的血迹,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不知何地又起战祸了。”
老者搂着怀中的孙儿等这队人马过去,这才敢暗暗叹口气,摇摇头,继续赶路。
前朝国号魏,本是草原异族入侵中原,残酷的统治下百姓民不聊生,皇帝只顾美色享乐,朝廷于上官员贪渎成风,于下数加赋税,又适逢天灾人祸,不过百年便分崩离析。
大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经过二十多年的乱世,天下初定。
前朝残余势力虽时有起复,但大势已成。新朝盛世初显,前朝残余宗室更是被逼到了塞外苦寒之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草原,重新走上了祖先的来路。
新朝开国皇帝出身没落士族,南征北战十多年终于平定了天下。
他登基后便定国号为雍,年号太安,三年后改昭武德,是为武德帝。
看年号便能看出来当今天子绝非软弱之辈,且作为开国之君自然想着开疆扩土。
武德帝登基年后就令朝中各部筹备军需,下旨大军出征北伐,为的就是荡平前朝存留势力和边疆异族。
武德元年深秋,武德帝命魏国公胡元值为帅,靖武侯姜静行为辅国将军率大军出塞,逼近幽州。
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魏国公途中病重,姜静行受命代替胡元值统率军队,奉诏会合护国将军徐远进攻上党。武德四年,姜静行被授为镇国大将军,与徐远分道北征,率领十万人作为主力军队剿灭敌军。
大雍的都城名为太安,是新朝建立后武德帝换的名字,为天下太平安宁之意,但百姓还是习惯称呼它为上京。
长安街是上京城中央大道,紧邻内城,离皇城最近,也最为繁华,来来往往的人们也多为权贵富庶人家,每日夜间也是巡逻不断。
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长安街上三人三骑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奔而去,为首者神情激扬,口中高喊着“上党大捷。”
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扬起一路尘埃,很快消失在了百姓的欢呼声中。
太极殿小朝会。
隐约可见穹顶之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瓦片,在日影下闪烁着耀目的光泽,显得流光溢彩,一片金碧辉煌。
武德帝头戴玉冠,身着绛纱袍,上面的行龙活灵活现。
他端坐在宫殿上首,颔首注视着台下的文武百官,虽然已四十有二,但因保养得宜,面上丝毫不显老态,反倒精神勃发,目光凌厉,面容俊美,仿佛一头睥睨天下的雄狮。
下首最前边放着一把松红林木鹤椅,上面坐着的便是中书左丞,同样也是朝中炽手可热的三皇子,端王的外公李伯同。
大殿上文武百官稳稳地站着,唯独他,皇帝感念李相年迈,特许他上朝可以坐着,可见其在朝堂中的地位之高。
李伯同身穿一品文官所用的紫袍玉带,虽面容苍老,但气质儒雅,周身透着雍容之态,更因为历经风雨所以神色格外从容淡定,仿佛耳畔听着的只是寻常文书罢了。
但官员宣读捷报的声音中确是难掩激动。
“......靖武侯姜静行,探见贼首,与战,大破敌军。俘斩千余人,俘获前魏后妃、将相官属数十人,玉玺金宝十三件,玉制不等。乘胜逐北,亲率精骑兵追至马良而返。途击上党,擒获北魏将领江德清等人,降服二万七千人。天威远播,将靖烟尘,驰驿告捷......”
武德帝听完奏报,停下手中拨动着的玉珠,不顾帝皇威仪连道了三声好字,诸位大臣也都是人精,像是提前演练过似的齐齐下跪祝贺。
等大臣们起身后,他语气中肯地说道:“此次大捷,靖武侯当居首功啊。”
第3章 没有比父亲更好的人了
李伯同听着身后朝臣的议论声,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面上却带出几分笑意,起身启奏道:“陛下此言不错,靖武侯理应进爵封赏,当为国公。”
这话也收获了大臣们的一致赞同。
与姜静行同朝为官的大臣们,大约都是知道几分她对国公这个位置的执念的。
武德帝点点头,沉吟几瞬后又开口说道:“传朕旨意,令端、安、燕三王替朕于奉天门外迎接功臣,至于其他,等大军归朝后再行封赏。”
大臣们虽然震惊皇帝命三王郊迎的旨意,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慨叹陛下对姜静行的看重。
下朝后,不管朝堂上大臣们是怎么想的,是否觉得皇帝恩宠太过,要不要上道奏疏劝一劝表一表存在感,传旨的内监早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诸王府。
当今天子膝下子女不少,但成年的皇子只有四位。
三年前太后薨逝,诸位皇子们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于是至今便只有三皇子端王成了婚。
端王最为年长,大婚也是在太后去世之前,娶的便是母家的表妹。
如今三年国丧即将过去,皇后早逝,太后也去世了,也就没个够分量的人为皇子们的婚事打算。
皇族宗室娶妃多是大选后皇帝赐婚,要不就是两家定好后启奏皇上求个赐婚。
能够参加选秀的自然都是好的,才艺,家世,姿容礼仪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不同以往的是武德帝早就明诏停了大选,宫中也多年未进过新人了。
两条路都被堵死了,剩下三位皇子的婚事就被礼部提上了日程。
宫中一直没什么话传出来,朝臣也不敢妄言圣上家事,避免被人诟病结党营私。
身为老臣又熟知陛下脾性的礼部尚书心里猜着,陛下忙于政务,可能多半是忘了,干脆就在不久前的大朝会上了一份奏表,意在提醒陛下皇子们年岁到了,该成婚了。
武德帝看完老尚书的奏表后,当朝便下旨,一口气将四位皇子都封王,令其宫外开府居住,以便婚配。
要说当今陛下不愧是能一统天下的明君,即便皇后早逝,宫中也从来没传出过哪位妃子格外受宠,连带着对几位皇子也可以说得上是一视同仁。
后宫和谐,妃嫔争锋斗艳也都是一些小事,但对于朝堂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储位至今空悬。
朝中文武皆知姜静行和早逝的发妻情深义重,发妻走后便独自抚养女儿,至今后院还是空无一人,膝下也只有一女,如今正寄养在外祖家。
姜静行油盐不进,从来不和任何一派的官员走得近,依靠着赫赫军功稳立朝堂之上,人们为了拉拢这位大将军,自然而然就把注意打到了他女儿身上。
就算是他女儿丑貌无盐,但娶了她就能得个强有力的岳家,何乐而不为。
等姜静行此次归来便是武将中第一人,大权在握,若是做了她的女婿,这皇位也算是稳了三分。
因此朝臣们都在心中嘀咕,想来诸王大婚后,朝中的局势又要变一变了。
不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朝中什么形势姜静行不是很关心,她只觉得心烦。
班师回朝的这一路上,长兴侯还在给她推销自己儿子。
霍府什么情况她也是知道的,毕竟将来长兴侯府的世子也是女主的爱慕者之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注定是有缘无分的结局。
想到这里姜静行有些唏嘘,长兴侯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所以出于对男配的同情,虽然回京的这一路上她被烦的不行,但是还能接受,可在知道武德帝要皇子们在京城郊外迎接大军的时候就是真的烦了。
姜静行真的很想拽着武德帝的衣领使劲摇晃,告诉他不要随便给她加戏,让他们早点回家吃饭不行吗。
原来的剧情里,女主爹只是普普通通地带着大军回朝,根本没有搞什么三王郊迎的仪式。
虽然为了完成任务她几乎是拿命在战场上搏,但是对于自己的工作内容,姜静行一直比较佛系。
不求工作上平静无澜,只求事别太难,毕竟在古代世界你敢给皇帝讲人权,皇帝大概会连带着你和九族一起送走。
可现在陛下明显是在为难她。
虽然不是什么飞鸟尽良弓藏,但也绝对是把她架在火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太过炙热高调的权势绝不是什么好事。
也幸亏在外人眼中她是爱妻如命,但发妻早逝不愿再娶的人设,以致子嗣不济,只有一个女儿。
想到历史上那些功高震主的武将,姜静行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还没到封无可封的地步,但也不远了,虽然剧情里武德帝不是个小心眼的皇帝,女主的大佬爹也一直是平平安安的,但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她是女主女扮男装的假爹,以后做人还是低调点吧。
姜静行想到之前的一些事,苦笑不已,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她只走她该走的剧情,不该做的事一件都不做。
说起来姜静行能成功假扮女主的亲爹,完全要归功于古代的交通不发达。
月娘嫁的远,回家一次,耗费的时间太长,路上也不安全,所以月娘自出嫁之后从来没有回过家。
当初送她出嫁的,是她的亲爹朴老爷和亲哥朴大少爷。
但是朴老爷几年前已经去世了,现在朴家当家做主的是女主的舅舅朴大少爷,而朴大少爷只在送亲的时候见过女主爹一面,时隔多年,早也忘了自己的妹婿长什么样,这才让姜静行成功混了过去。
当然也要归功于月娘去世前留下的玉佩,这才让朴家的人相信她就是姜尉。
在系统的鞭策下,姜静行的任务顺利地进行着。
女主也因为生母早逝,父亲从军在外,所以一直在外祖家长大。
和剧情描写的一样,随着女主爹的官位越升越高,朴家的生意也沾光越做越大,连带着女主,一家人早已搬离了小小的易县,在繁华太平的清河郡安家立户,现今俨然是清河郡首富,甚至在整个江浙地区,朴家都是有名的大富商。
清河郡官道,一队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天光日和,万里晴空。官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是挑着货物前去售卖的行商,或者是背着包袱的赶路人。
来往的人看到车队纷纷避让,车队里一共有五架马车,但是很轻易能看出前面两架马车要更加华丽一些。
辘辘的马车声掩盖在马蹄落下的声音里,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并驾走在路中央。
如果有懂行的人在,一眼便能看出前面那马车竟是以黑楠木做车身,车身上虽然没有金玉装饰,但也是精雕细琢,车框上的花纹若隐若现。
窗牖被一帘金色的华丽绉纱遮挡,使人无法觉察轿子里主人是何等身份。
但只要看看马车四周,那些个个披甲挎刀的精壮侍卫,便能猜测到车队的主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华丽马车上,一个小姑娘掀起帘子,探着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很快又将帘子放下了。
她缩回马车内,对着自家小姐笑道:“小姐,外头好生热闹。”
被称为小姐的是一个气质温婉的清艳少女。
少女脸上略施脂粉,俏鼻高挺,薄唇浅红,盈盈含笑。
“前面便是谷良郡了,谷良四通八达,是大郡,自然要比清河郡热闹些。”
姜绾倚坐在柔软的碧色枕囊上,说着抬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袖口慢慢滑下露出纤细而如雪般的手臂,皓腕上的掐丝银镯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响。
青丝如瀑布般垂至腰际,剩下的在头上挽成坠马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珠子随意点缀在发间,斜插一支羊脂玉簪,鬓边钗上垂下两串明珠,整个人看起来雅致而又不失贵气。
湖绿长裙随着主人身子转动轻轻散开,腰间垂着青玉连环佩,越发显得她身姿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