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昏暗的烛光打在陆执徐如玉的脸庞上,头上乌发只被一根玉簪挽着,整齐披散在白皙的脖颈后,此时他身上的气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意外的和谐,整个人宛若鬼魅。
姜静行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陆执徐身边空着的另一把禅椅上坐下,然后侧首看着身边的人问道:“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已经问出幕后凶手的身份了?”
说句直白点儿的话,她也算是看着陆执徐长大的,不说能摸清他的心思,但也能猜个大差不差。小皇子是一个很少笑的人,即便是微笑,也会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很少笑的这么喜悦。
姜静行能看得出来,此时的陆执徐是真的心情不错。
“尚未。”陆执徐叹口气,脸上却没有多少失望,他低头拿着锦帕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虽然没有问出幕后真凶来,却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说着,他扔掉锦帕,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口供递给姜静行,嘴角含笑道:“不如国公先看看这份口供。”
姜静行没有迟疑地伸手接过,可她却也没有看,而是挑眉盯着陆执徐问道:“这是何人的口供?”
听到这个问题后,陆执徐微微歪头看了一眼刑架上挂着的人。
然后似是叹息般轻声说道:“这是涵翠宫掌事太监刘公公的口供,宫宴上酒水出了问题,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姜静行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明显已经用完刑的人,这人她没见过,但气息已然很微弱了,换句话说,快死了。
看着看着,姜静行思路就不慎跑偏了一下。
说起来,刚才她进来可没有看到旁人,所以,这人不会是小皇子亲自上手动的刑吧。
嘶~
小皇子这爱好挺特别!
“国公认识此人吗?”
姜静行收回看向刑架的视线,实话实说道:“不认识。”
陆执徐幽幽说道:“涵翠宫是韩妃娘娘所居宫室。”
第62章 姜静行:我惊呆了!
听完这句话后, 姜静行不禁眉心微蹙。
倒不是她心慈手软,觉得对犯人用刑就是错的,只是她不明白, 酒水出了问题和这位刘公公有什么关系, 若是问责,也应该是问责负责宴饮酒席的尚膳监。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韩妃娘娘便是当年借腹中死胎陷害章皇后的韩贵人, 也就是如今安王的生母。
当年章皇后案疑点众多, 以至草草收场, 事后武德帝下旨进韩贵人为韩妃, 以宽慰她丧子之痛。
这位娘娘虽不是害死章皇后的主犯, 但是从犯无疑。
换句话说, 小皇子和这位韩妃娘娘之间可是有杀母之仇存在的, 这很难不让她怀疑, 眼下小皇子是想借手中权利除掉昔日的仇人和安王这位竞争对手。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满,陆执徐淡淡说道:“今日小王请国公过来的缘由,想来肃立已经和国公解释清楚了。”
嗯?肃立是谁?
年鸣英上前一步道:“下官已如实告知靖国公。”
哦, 原来“肃立”是刑部左侍郎的字。
听到陆执徐直接称呼刑部侍郎的字,姜静行有些惊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皇子之前可是从来没和刑部的人打过交道,这是不装了, 直接告诉她年鸣英是辰王府的人?
对于陆执徐如此亲热的称呼自己, 年鸣英也是眉头微皱, 面上露出一些不赞同来。
他倒不认为是陆执徐说话不注意,他很清楚陆执徐是个多谨慎的人, 只是觉得陆执徐太过冒险了。
虽说能得到这统领三司的权利,大半功劳要归功于姜静行这位皇帝心腹,但也不代表就能因此认定姜静行是看好辰王,说不定那日推荐辰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但说都说了,年鸣英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站在一旁。
对于陆执徐话中的深意,姜静行表现的很平静。她早就知道年鸣英是陆执徐的人,自然没有多惊讶,也懒得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给人看。
她拿起口供浏览起来,上面写的很清楚,右下角还有用这位刘公公鲜血画的押。
陆执徐解释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宫宴来的匆忙,昭阳长公主要监督赏花宴,难免力有不逮,所以便叫来了各宫的主事太监。这位张公公是韩妃宫中的不假,却是被姑姑派去了负责前殿的酒水,谁知此人竟然调换酒水,将其换成了易醉的烈酒。”
闻言,姜静行放下手中口供,心中对陆执徐的不满越发壮大,这一系列的事情太巧了,很难不让她怀疑是陆执徐公报私仇。
她的确把“统领三司”这张大饼递给陆执徐不假,但那是希望他能够走到人前来,给他一次展示能力和才华的机会。
朝中蝇营狗苟的人是不少,但也有不少忠臣良将在,这些人选择储君,可不是看自己和谁亲近。
就算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她也都不想陆执徐借机大肆排除异己,被仇恨蒙蔽双眼,滥造杀孽!
“殿下何以断定就是此人调换酒水,又是如何抓住此人的?”
姜静行本以为陆执徐会说出一二来,最起码也要能在武德帝面前有一套说辞,可谁知道竟看到陆执徐站起身,然后走到了刑架前面。
他看着刑架上的人,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刺客死了,就在刺客说要见国公一面的时候,被人杀死了。”
陆执徐的话让姜静行眉头皱的更深,心中的怀疑更重了。
她语气不善地问道:“殿下不会是想告诉我,此人是刺客招供的,然后刺客说完就自杀了吧!”
姜静行心里有股难言的失望。
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次刺杀案牵扯到的人不少,若是能一举将暗中的人和贪腐的官员拔出,不仅有利武德帝的安危,而且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好事,可若是继续让他们隐在暗处,来日的隐患只会越来越大。
如今唯一活着的刺客死了,那最大的线索就断了,将来如果想再清除这些细作,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
姜静行看向陆执徐的目光越来越冷,其中审视的意味也越来越重。
如果陆执徐真的能做出这种事,将私情放在公义之上,将刺客栽赃给韩妃和安王,那她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了,考虑陆执徐是否真的能做好储君的位置。
她戎马倥偬数十年,送走无数亲朋故友,死了百万人才换来如今大雍锦绣山河和海晏升平,她绝对不能看着大雍三世而斩。
希望这个国家更好和握紧手中的权力并不冲突,宫中皇子不少,而且年岁更小,她现在换人扶持也来得及!
“肃立,你先出去吧,我与靖国公有话要说。”
年鸣英简单对二人行了一个礼,然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这刑房里面除了一个快死的人以外,只剩他们二人。
陆执徐转身走到姜静行身边,低垂眼睛与她对视,二人相视沉默片刻。
突然,陆执徐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靖国公是否认为本王是想为母后报仇,所以故意栽赃韩妃?”
姜静行没有否定,意思却不言而喻。
看着姜静行平静的神色和她眼中的审视,陆执徐遽然感到无尽的愤怒,心中翻涌的不甘像是要把他淹没一样。
又是这种神情!
陆执徐长久以来的压抑,都被姜静行眼中的审视给引了出来。
他弯腰靠近姜静行,语气和这天牢一样的阴冷:“姜伯屿,本王一直都很不解,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死人吗?”
“什么?”
姜静行愣住了,一时没有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小皇子怎么会说自己是个死人?
陆执徐看出了她的不解,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道:“国公恐怕没有察觉吧,国公看本王时,眼中永远都在打量,好似本王是个死物一般,就仿佛本王在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样。你每次看我的时候,就好像在掂量我是否与你心中的模样更像了几分。”
看着因为自己的话有些呆愣的人,陆执徐脸上露出似讽似笑的表情来:“国公心里的那个模样是什么样的,是陛下吗?”
听清楚陆执徐的话,姜静行都被惊住了。
这真是……太曹丹了!小皇子怎么会这么想!
她承认,她以前的确只把小皇子当成书中的男主,保持着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的态度,在很多时候漠视事情的发展。
可她没有想到,陆执徐居然这么敏感,二人不过短短的接触过几次,竟让他察觉到这么多东西,还误会到了武德帝身上。
第63章 姜静行: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
姜静行张了张嘴, 千言万语挤在喉咙里,却形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该怎么解释?好像怎么解释都有一丝诡异。
她承认,虽然有些冷漠, 但她以前的确只把小皇子当成纸片人, 陆执徐这个名字最初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角色,一个自己女儿的陪衬。
甚至因为知道这个人将来会成为自己女婿, 她看陆执徐时心里还挺挑剔。
要说她是何时真正将人看在眼中, 其实是在当年目睹陆执徐跪在雪地的时候。
因为那时候她眼中的陆执徐, 不再是剧情里运筹帷幄的男主, 只是一个为救自己母亲, 身着单衣跪在雪地里哀求自己生父的可怜人, 小孩身上浓重的悲哀感打破了姜静行心中的刻板影响。
让她蓦然醒悟, 原来男主不只是剧情里空洞的人物, 他和姜绾一样,他们都是真实的,是有血有肉的人。
眼下陆执徐的指责让姜静行有口难言, 虽说误会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越早解开越好,但有些误会吧,那不是有嘴就能说清了的,就比如眼前的情况。
即便她能解释她和武德帝之间清清白白,却也说不清为何会那样打量他。
沉默片刻后, 姜静行只能是咬牙挤出一句:“殿下对臣误解良多。”
“那不知是何误会?”陆执徐直起身, 语气里带着嘲弄, “靖国公是觉得本王说的不对,还是本王猜错了国公心里……”
“臣怎么看殿下很重要吗?”姜静行打断了陆执徐, 突然问道。
看着眼前很漂亮的青年,她是发自内心的不解:“也许殿下说的对,臣对于殿下审视多于恭敬,神情过于冷漠,可臣与殿下不过泛泛之交,殿下何故如此在意。”
大概是没有想到姜静行会这样问,所以面对她的疑惑,陆执徐面上表情出现了一瞬空白,然后才神色木然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本王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影子,你和陆奕炳之间如何与本王有何干系。”
若是在不知二人是父子的旁人听来,恐怕会觉得这些话也算合情合理,可姜静行对此唯有摇头叹息。
果然,每一个不称职的父亲都会成为孩子成长道路上的障碍。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陆执徐口呼陆奕炳无疑,直言君王名讳是大不敬,更何况还是子称父,由此便可见他和武德帝之间的父子亲情是如何淡薄。
至于陆执徐心中的真实想法,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陆执徐便转身不再去看姜静行,自然也就错过了她带着些怜惜的眼神。
陆执徐走进一旁的火盆,上面插满烧的通红的铁器,他拿起其中一把铁签拨了拨盆里火炭,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与姜静行对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对方总能轻而易举的挑动他的情绪。
陆执徐不想激怒姜静行,上次二人独处一室还是在泰安楼,不论过程如何,那日谈话的结果只能算得上是不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