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姜绾听完真的笑了。
“好姑娘,你可真聪明,”姜绾揉了一把秋禾的小脸蛋,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吧,小姐带你去看桃花。”
刚才秋禾的话点醒了她,她是去烧香拜佛的不假,可她竟忘了父亲是不信佛的,既然父亲不信佛,又何须进殿内呢,只需去后山踏青赏花便好。
而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女儿安排好的姜静行正在换衣服。
一身湖绿锦袍,腰间只系着一根墨绿束带,跟她往日穿戴相比,今日这身极为简洁,贵气稍减,却更凸显主人秀逸风姿和洒脱气质。
唔,不错不错。
姜静行照照镜子,很满意自己的装扮,不禁对着系统沾沾自喜道:“阿璇总是说我眼光不行,配衣裳也随意,可我穿上不也挺好看的吗。”
看着绿的人心里发慌的宿主,系统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声吐槽道:也就靠脸撑着,要是换成别人,准是个绿毛龟。
姜静行并不在意穿着,但她今日心情颇好,所以难得臭美了一回。
紧接着她虚握掌心,突然道:“要是有把折扇就更好了。”
不过很可惜她对扇子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好的收藏。
“快走吧。”系统看不下去了,催着她赶快走,“门外马车都备好了,女主都到了,快走,快走。”
系统的连声催促让姜静行撇嘴,伸手捞起墙上一把乌黑的细长软剑,“那就走吧。”
屋外朝阳初升,院里的红墙绿瓦被她渐渐甩在身后,光线照在剑鞘上,本来乌黑剑鞘又呈现出淡青色。
青衣墨发,一人一剑,远远看去,就像话本中的剑客走了过来。
绿阁站在门口,她看着远去男人的背影,本来平静的心湖也生出一股渴望,心中的悸动让她慢慢握紧在小腹前交叠的双手,
六月初六,百无禁忌,宜探亲,翻经。
随着城楼钟声悠扬飘远,上京四道城门,除了正西御天门,其余三道皆在守城士兵合力推动中准时敞开。
正东朱雀门刚打开没多久,城门口值守的兵卒,便先后目送三队高大华贵的马车驶出。
泰安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坐落京都城郊,历经战火却越发香火鼎盛。
山路盘旋蜿蜒,转过几株参天松柏,姜静行远远便见山间庙宇禅房重叠坐落,山道上来往善男信女亦是络绎不绝。
第78章 古安: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泰安寺虽不是皇家佛寺, 但也是殿宇绵延,红墙碧瓦在袅袅佛音中随处可见,莲花宝座上金身佛像慈眉善目, 在大殿中微笑地俯视芸芸众生。
陆筠妆容雅致素净, 手持檀香,闭目在蒲团上恭敬跪下,口中念念有词道:“愿我佛慈悲摄受,悯我等众生, 护我大雍百姓安居乐业, 信女愿日日诵经祈福, 虔心侍奉我佛。”
也愿菩萨怜信女一片痴心, 日后能得愿所偿, 与他相守一生。
等说完心中祈愿, 陆筠睁开眼, 将手中线香递给身边跪着的侍女, 等侍女将檀香在香炉插好后,又三次俯身,跟在她身后的姜璇等一众妇人也跟着俯身跪拜。
而随着众人的参拜,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主持也微微闭目,说道:“阿弥陀佛,殿下心善,今日许下宏愿,来日必得无量功德。”
陆筠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 闻言不禁笑了笑:“不过是凡人痴愿罢了, 住持佛法高深, 想来早就见惯了世人的百般疾苦。”
“阿弥陀佛。”老主持念了一声佛号,“殿外法会即将开始, 请殿下与诸位夫人移步。”
“劳烦住持。”
随着陆筠移步,公主府的人也是熟门熟路,很快便动起来将诸多杂事安顿好。
六月初六本是泰安寺香客最多的日子,可如今因为长公主銮驾至此,泰安寺不得不将主殿并三处偏殿封闭半晌,只等来此的贵客们安置好后再行接客,而随着外面法会开场,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也恢复到昔日的平和。
殿外诵经声响起,传到后殿二人耳中。
听着耳边清脆的木鱼声,陆执徐捻起手边三柱清香,站在蒲团前虔诚闭目,双手合十,弯腰深深拜下。
等这一拜结束,殿中木鱼声戛然而止,寂静的佛堂里响起一道如溪水般清越的嗓音:“殿下心中无佛,佛前亦从不下跪,即便进香再多,也不过是做无用功。”
陆执徐不言不语,等将檀香插进香炉中后才反问道:“大师又怎知本王心中无佛,难道只因本王未曾如同前殿信众一般磕头下跪吗。”
古德大师盘腿坐在佛像下,低眉敛目,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安静片刻后,陆执徐看向头顶栩栩如生的神像,不同于前殿慈眉善目的三世佛,后殿供奉的却是横眉怒目的十八罗汉。
哪怕泰安寺里有些众多佛法精深的高僧,亦是摆脱不了世俗,只得迎着世人喜好。
偏冷的嗓音再次响起:“大师总说我佛慈悲,但佛陀若只因信徒没有下跪,便对其身上的苦难无动于衷,那如何能谈其慈悲?本王月月皆是虔诚诵经,却也不曾见神佛渡我,由此可知神佛无情。”
“殿下无需神佛去渡,自可自渡。”
不过三十而立的禅道大师神色淡漠,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精神一震,听闻此言,陆执徐嗤笑:“大师此言当真?”
不过他口中虽是这样问,但心中还是信服的。
自从宫宴遇刺一事结案,西市刑场再添百条亡魂后,辰王府算是彻底登上了夺储这台大戏,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三法司的差事办的实在出众,武德帝虽然拿掉了陆执徐统领三司的职务,却依旧让他在大理寺和刑部办差。
细数眼下几位入朝皇子。
端王因年岁最长,所以早早在吏部扎根,安王本在礼部当差,但也因为至今未醒的韩妃受到牵连,至于燕王,不说武德帝,哪怕在他生母云贵妃眼中,他都早已是枚弃子。
这样算下来,如何几位皇子中,当属辰王府权势最重。
古德将木鱼收在月白的僧袍里,站起身问道:“殿下今日为何而来?”
“为一桩旧事。”
陆执徐眉目本就清冷,此时身处端庄肃穆的佛像前,便更显得眼神寂寥了,他知道眼前的得道高僧与自己母后是故交,因此此时也是诚信求教。
“本王幼年曾得空明大师一句批言,如今空明大师仙逝,本王心中不解,所以才想问一问大师您。”
听到自己逝去师父的名讳,古德心中默念往生经文:“殿下请讲。”
“时凶遇太平,门中井水清;昌荣如日月,夜郎遇文星。”
古德看着眼前酷似故人的面容,解释道:“殿下熟读经书,应当知道此诗所言皆是如鱼化龙,灾去终之兆。”
陆执徐平静地点点头,继续道:“空明大师曾言,本王在二十二岁这年会遭逢莫大的灾厄,若得贵人相助,便可逢凶化吉,若遇不到贵人,便会九死一生。不知空明大师口中的贵人可是大师?”
“阿弥陀佛,小僧不是殿下命中的贵人,也做不得殿下的贵人。”
注视着眼前无动于衷的圣僧,陆执徐轻叹自嘲:“明日便是本王生辰,看来本王日后注定要九死一生了。”
说完也不留下,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只是在他即将踏出殿门时,却听里面人蓦然出声:“殿下日后谋事,初时有阻隔,心虽思成,但不宜用心窍刻苦谋之,无急迫到底可成也。”
佛像下的僧人朱红袈裟,玉面慈悲,淡笑道:“殿下若是心情不好,不妨去后山走一走,山中桃花芳菲,也许能宽解殿下一二。”
陆执徐脚步一顿,回首道:“多谢大师。”
旭日东升,山上众人已都有了去处,山脚下的寻常信众却还在走走停停。
山道上一队马车浩浩荡荡而来,最终停在泰安寺门前长阶下,马车两侧随行的侍卫使得周围的香客不敢靠近,但一群人干站着,轿中人也是迟迟未出,比较奇特的景象难免惹得某些闲人多看两眼。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姜静行此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前几日还求着自己来的人,今日来了,却反倒嫌弃她跟的紧了,少女转瞬即变的心思,实在是让第一次当爹的人头疼不已。
姜绾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古怪,但前面就是泰安寺了,再往前走就是举办法会的大殿,而长公主就在里面,若是不能让父亲在这里止步,那么今日他们二人就必定要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象一会儿的场景:一对被迫拆散的昔日有情人,同日来到郊外寺庙,在菩萨面前偶然相聚,而其中一人成了寡妇,一人至今未娶.....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同每一个抗拒后母的姑娘一样,姜绾一想自己父亲身边站了个陌生的女人,心中便抵触不已。
于是,只见她面容肃穆道:“父亲,人无信则不立。绮楠说她今年要为家中父母祈福,所以便提前一日来了,今日巳时会在大殿前等我,女儿不能失约。”
姜静行点点头,对女儿这番话表示赞同,但她还是不解:“所以为何我不能和你一同进去?这有何冲突吗?”
“因为父亲是男子啊。”
姜静行:......
好吧,很强大的理由。
女扮男装的姜静行闭嘴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能说悄悄话的好朋友了,自然也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父母了,多正常啊。
但想归这样想,她心里还是有些被宝贝女儿抛下的失望,而且越想越心酸。
看着对面神情低落的男人,姜绾眸光微闪,心中一痛,但还是狠下心道:“秋禾说后山有桃花,是泰安寺最美的景色,不如爹爹先去赏一赏花,等女儿听完法会再去寻爹爹,届时正是晌午,女儿陪爹爹一起去尝尝寺中素斋,午后再陪爹爹逛一逛?”
“唔,好吧。”
从来不会拒绝女儿的姜静行微微颔首,但还是迟疑问道:“只不过眼下都六月了,还有桃花吗?”
“有的,有的。”
姜绾笑眯眯地点头,心中暗道,不管侍女说的是真是假,今天必须有,就算没有,不拘什么花儿,只要有就行。
然后姜静行就如同所有平凡父亲一样,妥协了:“行吧。”
她起身走下马车,下去后还不忘叮嘱周围的侍卫:“今日人多,你们都跟紧小姐,若是小姐有任何差池,本公饶不了你们。”
侍卫齐声回道:“大人放心。”
这一幕又惹来不少人好奇的视线。
姜绾这时也从轿中走出来,嫣然软声道:“爹爹不要担心女儿,女儿去去就会,爹爹可别忘了帮女儿折桃花。”
姜静行无奈地点点头,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姜绾带着一行人入寺,等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这才转身向一旁的山道走去。
不久前她问过路上行人,寺外去往后山的只有这一条路。
上面的青石阶积年累月为人踩踏,早已平坦如镜。
走着走着,本来心情低落的姜静行也得了几分趣味,虽然她还没有见到自己女儿所说的桃花,但周遭也是青枝绿叶,冠盖如林,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
姜静行看着眼前的岔路,忍不住嘶了一声,她该往那条路走啊,如今法会已经开始了,外面根本就见不到个人影。
而就在她百般纠结,思考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
姜静行转身一看,竟然是一个五头身的小和尚。
而小和尚也看到了她,又见她在岔路前停下,急哄哄就跑了过来:“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姜静行等着小孩儿跑过来,还不等他说话,便主动弯腰问道:“小师傅,在下想去后山赏一赏桃花,还望小师傅给在下指个路。”
小和尚被凑近的面容笑的两眼迷瞪,晕晕乎乎的,不由地就要点头,但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又很快反应过来,换成了摇摇头:“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