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吴嫂子接触较多,她一向这样吗?”
也有其他人找她核实郑有为相关传言,她几句便含混过去了,唯独吴嫂子揪住不放,直到她三番两次跳开话题,对方才作罢。即便问话掩藏在“羡慕”、“恭喜”等言辞里,可还是让她心生排斥。
听到田红梅的描述,谢茉不由地轻轻挑起眉,回想第一次碰见顾青青的情形,对田红梅此刻的感受大致明了。
结合先前的种种推测,顾青青的动机她也能揣度几分。
对郑有为过分的好奇,在田红梅和郑有为关系明朗后态度的转变,都表明郑有为的确大有来头,且日后前途无限。
顾青青急切的野心使她某些行为显得鬼祟。
饭菜渐渐上桌,三个皮猴子在桌面上你争我夺,两个腮帮子塞得溜圆,田嫂子虎着脸,不时拿筷子敲打拉架,两个男人要了瓶酒,一边碰杯对饮一边聊着营部琐事,给谢茉和田红梅留了交谈空当。
谢茉忖了忖,回答田红梅:“她好奇心确实挺强……”
涌到唇边的话又在舌尖绕了绕,说:“不过我和她称不上熟络,接触了几回,虽都客客气气的,但聊不到一块儿,所以便也聊多少。”
顾青青最近没再主动上门,兴许在她这里没讨到好,转而把目标换成了田红梅。
若她之前推断的没错,顾青青重生而来,了解未来事物,她自己本就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哪怕有原身记忆,可总隔了一层,大面上留些心问题不大,但却做不到面面俱到,细微处难免疏漏,如果顾青青执意跟她相交,万一露出马脚被顾青青抓住,对谢茉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
田红梅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聊不到一起?”
谢茉顿了两秒,说:“总觉得她……有点怪。”
田红梅惊讶。
谢茉居然和她有类似的感受。
“哦哦,我也这么觉得。”她积极诉说,“她好像对一些事情特别笃定。搞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谢茉笑而不语。
能“预知”未来,在顾青青看来,可不就比同时代的人站得更高,眼界更宽,见识更广。
“可我和她本没啥交集。”田红梅问,“你说她突然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冷不防的热情,却不提为啥,叫人心里挺没底的。
谢茉明白她的顾虑,说:“别急,她要真有事,总会给你讲的。”
饭菜分量大,味儿又好,再加上周遭就这一家饭馆,独家生意好做,星期六晚上的生意尤其火爆,频频翻桌。
当地百姓来的不多,多数是军官或军属。碰到几桌熟人,卫明诚与杨营长还跟人隔空碰了好几杯。
气氛火热,不方便说私密话。再者,也说得差不多了,谢茉和田红梅便结束了话题,专心吃饭。
下桌时,三个孩子捧着圆鼓鼓的肚皮滑下凳子,瞅瞅干净的碟碗,咂摸咂摸嘴,恋恋不舍地跟在大人后头走出餐馆。
天蒙蒙黑,一伙人漫步朝家走。
田嫂子喊回又重振活力往草丛钻的儿子们,一人赏了一记铁砂掌,转头找谢茉说。
“小谢,咱们军区李万里李驾驶员对象是你介绍的吧?”
这时代人们隐私意识差,邻里邻居间更是几乎没啥秘密。幸好各家各院有围墙格挡视线,要是大杂院,指不定年轻夫妻一月行房几回都能被扒出来。
她和卫明诚在院子里亲昵不少回了,幸而自家院墙比周围人家高一截,一般人攀爬不上。
不然,束手束脚让人不自在。
谢茉简单讲了讲过程:“这媒人算是平白捡的。”
“昨儿越过墙头我瞅见俩人了,很般配。李驾驶员眼睛黏人家姑娘身上,乐得嘴开花。”田嫂子拍着手笑,一脸求知若渴的八卦模样,“定下来了吧?”
谢茉说:“李驾驶员上周见过女方家里人了。”
“哎哟,李驾驶员人长得精神,做事又活络,哪个丈母娘能不喜欢。”田嫂子哈哈笑,“指不定年前就领证摆席了。”
李万里和林春芳还没对外说,谢茉不好外传,于是扭脸看向田红梅,转开话题:“你家田同志呢?”
一提起田红梅婚事,田嫂子劲头更足:“你说说梅梅比你还大两岁呢,我问问她跟小郑啥打算,她就不耐烦敷衍我,嫌我催。小谢你说说,这能怪我着急吗?”
“依我看,处到年底趁年假赶紧把婚结了。”
田嫂子见田红梅又朝她甩白眼,垫前一步扯住田红梅手腕,气道:“不识好心,姑还不是替你着想。小郑人好,多少人……”
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她咽下余下的话,但未尽之意却很明白:好男人,尽早抓手心里。
“你不积极,那小郑呢?哪天见着他,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姑!”田红梅跺脚。
田嫂子给她一个“你姑还是你姑”的眼神,余光见三个皮猴子又不老实,赶忙喊杨营长去镇压。杨营长的血脉压制见效很快,呼和一声,仨孩子鹌鹑似的老老实实窝在爸爸身边,接受思想教育。
按住葫芦起了瓢,那边硝烟暂止,这边姑侄俩凑头吵得欢腾。
真热闹。
谢茉瞧得有趣。
几人走进一条窄长的巷子,朝里走了几步,谢茉忽然生出些微妙的熟悉感。
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形靠近,熟悉的体息卷席鼻端。
蓦地,谢茉恍然,这条小巷像极了靖市的那条洒满金色余晖的巷道,她跟卫明诚在那里,第一次牵了手。
正想着,身侧的手被一双温厚的大手缓缓拢进掌心,然后一点点收紧。
谢茉的心猛地上提。
是了。
他也想到同样的场景。
这一刻,两人默契十足。
眼睑轻颤了一下,她唇角情不自禁微微勾起,手指不老实地钻动,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后,撩起眼皮朝上看。朦胧夜色笼罩在她脸上,渲染出一股惊人的清灵美感。
周遭的声响一点点被晚风吹散。
谢茉眉眼弯起,潋滟波光折在眼睛里,如雨过天晴后的水面,极清极深。双唇翕动,她刚要说点什么,一道惊呼的童音打破两人间稠密的气氛——
“谢阿姨和卫叔叔拉手了!”
不怪孩子大呼小叫,他们从没见过俩大人手拉手走路的。
三个大人闻声回头,数道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谢茉:“……”
卫明诚安抚地指腹摩挲她手背。
顿了两秒,谢茉回神。
她的脸颊微烫,好在有夜色掩护,她一面把手从卫明诚掌心抽出来,一面用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物,双手交错间物品转移,而后她扬扬手,说:“哪里拉手了,我在你卫叔叔手里扣糖呢。”
指尖捏着一块水果硬糖。
本想带几块糖给孩子们甜甜嘴,可一进饭馆就被田红梅拉去说话,把这一茬忘脑后了。
这会正好哪来当借口,顺带堵上这三小没眼色的嘴。
“我这里就三块糖,正好你们小哥仨一人一块,刚才掏出来被你卫叔叔捏去一块。”
小哥三赶忙跑过来,谢茉一人发了一块。见三孩子问彼此的糖果口味,忘了前头牵手的事,不由地吁出口气。
一抬头,恰撞上田红梅揶揄的眼神。谢茉自然而然地挪开眼,装作没瞧见。都是体面的大人,还能当场戳破不成。
辉子这孩子机灵的不是时候,把糖块藏好后,问谢茉:“谢阿姨,卫叔叔也爱吃糖吗?”
谢茉笑,侧眼斜睨了卫明诚一眼。
辉子自觉个谢茉亲近,没用谢茉回答,用自以为小的声音说:“我妈说,爱吃糖的人都是馋嘴。”
“嘿嘿,我就馋嘴,特别馋嘴。”
“死孩子,瞎说啥呢。”田嫂子红着脸一巴掌将辉子轰远,朝谢茉歉意笑道,“孩子嘴上没把门的,胡说乱说。”
听见辉子的话,谢茉却乐不可支。
之前她被卫明诚带累的有了个“馋嘴”的评价,现在谢茉间接把这评价原样还回去了。
真想瞧瞧卫明诚这时候的脸色。
可惜夜色渐浓,卫明诚微微垂着头,眉眼笼罩在暗影里,她看不真切。
谢茉不动声色回收目光,随口回田嫂子:“嫂子多虑了。”
田嫂子见谢茉不介意,想打趣两句,但瞅瞅夜色里身形显得益发高健的卫明诚,舔了舔嘴唇,到底把话咽回去了,她还是留着和老杨在被窝里说吧。
“明天休息日,小谢你俩啥打算?”她没话找话。
谢茉说:“我来咱们军区这么久,还从没去逛过县城,明天想去县城看看。”
本来上周日就打算去县城的,但不巧,林春芳家里人那天要相看李万里,因此顺延到这周。
田嫂子“呀”了一声,拉住田红梅说:“你明天别来了,跟小郑也去县城逛逛吧。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多好。”
看到田红梅生无可恋的表情,谢茉不由地同情,想起上辈子那些被家里催婚朝她大倒苦水的大龄同事们。
由此可见,长辈的催婚哪一个时代的人都躲不过。
唉。
田嫂子见田红梅油盐不进,只好暂时放过她。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田嫂子和田红梅这两位“前辈”便开始给谢茉科普起买什么要去哪里,哪里的服务员态度蛮横,哪里的糕点好吃,哪里的景不错……
分别时,谢茉已给不大的县城勾勒了一副简易地图。
略过某个尴尬的小插曲,这顿饭宾主尽欢。
回到家。
谢茉进卧室换衣服散开头发,踱步到堂屋,卫明诚竟不在,书房的门还关着。
来到院子里,洗澡间的灯亮着,“哗啦啦”的水声拍击地面。
确认人在哪后,谢茉转身回屋,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咕嘟灌下去。饭馆的菜作料多,容易口渴。
把空了的茶缸灌满,晾在一旁等卫明诚洗完澡喝。
卫明诚洗完澡赤·裸着上身进门,他显然擦拭的潦草,斗大的水珠将黄橙橙的灯光折射出晶莹光晕,摩擦在紧实的肉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光河,堕入军绿长裤。
谢茉地目光落到卫明诚被棕色牛皮腰带勾勒得劲瘦分明的腰线上,流连两秒,视线掠过银色凛凛的钢扣,愈发觉得这般的他像一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