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军属区,路面上基本没行人,饱满弯月斜斜悬挂,道路两旁,树影婆娑,谢茉紧紧搂住卫明诚的腰,颠颠簸簸中,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头脑一派清明。
不一会儿,抵达河边。
在一块大石旁停下,铺坐垫,摆吃食。
河面轻轻涌动,碎银轻晃,不一会儿又重组到一起,而后破碎、重组……周而复始,整条银色河带弯弯折折,极目处溶于沉沉黑夜。
心不在焉解决温饱,谢茉将自己塞进卫明诚怀里。
头枕在她肩头,环视四野。
周遭视野极为开阔,亮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张巨大帷幕包围着他们,天地之间仿佛只余她跟他,漫天繁密闪烁的星子和那一轮溶溶月好似离他们很近很近,近到氤氲周身的那股冷冽潮湿气息便来源于它们。
浪漫,且令人心悸。
这是最美的星空,最美的夜景。
“要是夏天来就好了,还可以游泳。”谢茉注视着银光粼粼的河面,突然出声。
说着,她从卫明诚怀里跳出来,来到河沿边,蹲下身探手试水温。
拔凉拔凉的。
“你会游泳吗?”谢茉歪头问蹲到她身旁的卫明诚。
“会。”卫明诚说,“部队有泅水相关训练。”
谢茉不明意味地哼一声:“我游泳很厉害的。”
顿了顿,她装模作样地遗憾叹口气:“要是能下水,还能跟你比一比谁游的更快,还有,我水下憋气时间也很久的。”
她小时候家附近有一条河,每到夏季河流涨水时,她跟小伙伴们大半天全泡水里,洗衣服、捡石子、打水仗、游泳,乐不思家,一个夏天晒脱好几层皮。
卫明诚低笑:“想和我比赛?”
“昂。”谢茉挑眉。
卫明诚走远几步,弯身捡起几块石头,站回谢茉身旁,胳膊下垂猛力朝前挥,一颗石子在河面连续跳跃七次终于没入水底。
“打水漂?”谢茉接过卫明诚递来的石子,面色复杂怪异,“比这个?”
卫明诚说:“嗯。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打水漂这么重要的“水上”比赛项目,她可是专门费心研究过的,姿势角度缺一不可。
相关要领,她至今仍记得。打水漂时身体要微微向后倾斜,手臂与身体大约呈四十五度角,膝盖弯曲半蹲,瞄准大致方向后,用臂膀力量投掷,在石子出手的时候,最好用指头拨转一下,让石子旋转着飞出去。
这项活动技巧大于力量,搁卫明诚和她之间倒比游泳公平。
谢茉憋着笑,蹙眉装出个勉强的模样:“可以。”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摆好姿势,投掷——
一、二、三……五,六!
石子下沉,再没腾跃起来。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木呆呆转向卫明诚,不知是想说服卫明诚,还是想说服自己,或者两者兼而并之,她睁眼乌润润的大眼睛,认真解释:“我很久没完了,手生。”
“一句不能定胜负,最起码三局两胜。”
卫明诚眸中不自觉略泛起一丝笑,问:“这么想赢我?”
谢茉挑衅似的:“嗯哼。”
“那……”
不等卫明诚话说完,谢茉直接张口截断:“不许放水!要公平、公正。如果你放水就是瞧不起我。”
“好。”卫明诚笑说,“我没打算放水,我想说,那刚才那一投不算,就当适应练习,接下来咱们就三局两胜。”
茉茉力气终于不如他,投掷次数多了,手臂力量不可避免会逐渐下降。
“好。”谢茉不再从卫明诚手里扣石子,起身去仔细寻找了三块薄片石子。
与卫明诚并排而战,谢茉长呼一口,跃跃欲试。
卫明诚侧头垂眼看着谢茉孩童般期待的神情,月色在河面淼淼浮动,他满眼笑意。
谢茉刚才不留心用滴水的手指勾捋鬓发,鼻尖额梢亦蹭上几点水珠儿,月光反射其上,给她秀致的面庞笼上一层荧荧清光。
遮盖先前的消沉、低迷。
“我们交叉着投,我先来。”安排好顺序,谢茉活动活动肩胛,做好姿势,投掷。
第一局:谢茉7,卫明诚7
第二局:谢茉8,卫明诚6
为平局揪心,为自己超水平投掷欢呼,为最后一句强自平心静气,最终,最后一局,谢茉又是一个7,稍稍放心的同时,仍屏气凝神盯着卫明诚最后一投的一举一动……一个个飞溅的水花,像一朵朵喷泉,由大渐次变小,最后一个仅荡起一圈涟漪,归于沉寂,第九次水花还是未能呈现。
谢茉愣怔一瞬,继而狂喜。
她赢了!
这一刻的她,心里眼里只有快乐和胜利。
杏目圆睁,眼波晶亮。
在卫明诚眼里,她瞳眸里似落了一片星空。
他的心就跟被这轻柔的夜风吹拂一般,有点痒痒的,想挠却又找不到地方。于是,他干脆一勾手将人带进怀里。
两人看着对方,嘴角是相同的弧度。
而后,不知是谁先靠近,亦或同时贴向彼此……
卫明诚幽深的眼眸缓缓下压,两人鼻息相绕,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唇稍稍上移,吻羽毛落地般轻轻落在谢茉眼睛上。
谢茉的心狠狠一悸。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无数遍,但这眼睛上的一吻,却令她感受到一种相对而言陌生的情愫。
它像在她最柔软处轻碰了一下。
刹那的感觉仿似情窦初开。
谢茉心头莫名乱了一阵子,不敢看他似的,将脸埋进他胸膛。
手,却跟他的牢牢缠握在一起。
风吹过河面,吹来月华的沁沁凉意,发丝飘扬,衣角猎动。
“冷不冷?”卫明诚问。
“不冷。”谢茉说,“咱们回家吧。”
车推上相对平坦的路,谢茉忍不住提议:“我骑车载你吧。”
二八大杠虽难驾驭,但她骑了这么久的车应该没啥问题。
卫明诚笑着问谢茉:“你可以?”
谢茉自信一扬眉:“不信咱们来试一试。”
卫明诚坐上后车座,在他长腿的协助下,谢茉猛力踩脚踏,车子总算歪歪扭扭地跑起来了。
迎着风,碾着月光,一次次运力中,胸怀一点点愈发开阔。
脸上的笑止不住,谢茉刚预备说点什么,忽然,自行车滑入一道深坑,车身倏地晃动,她掌不住车把,身体就要摔下去。
一切来的突然,卫明诚只来得及掐住她腰,将她搂怀里滚落地上,自行车“咣啷”甩飞出去。
谢茉在卫明诚怀里滚了一圈,毫发无伤:“伤着没?”
她翻身问卫明诚。
确认两人都没受伤,视线对上,突地笑起来。
两人都没起身,谢茉趴伏在卫明诚胸前笑得浑身震颤。
说不上来笑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开心,就像小孩子顽皮捣蛋,上房揭瓦,胡天胡地……时,身边有伴儿一样的开心。
浓浓的快乐从心底不间断地汩汩涌出。
这会子纯然的快乐,将她心头阴云彻底驱散开。
即便发现自行车摔松一根支架螺丝,后座不能承重之后,仍未能在谢茉心头蒙上一丝不快和阴霾。
谢茉坐在车前杠上,被卫明诚拢在双臂间,稍一仰脸便能磨蹭到他下巴颌,这般亲密的状态不压于上次背她回家。
想到当时窘境,谢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坏心问他:“咱们这样再碰见熟人,你打算怎么说?”
卫明诚说:“实话实说。”
谢茉乐不可支:“人家能信?”掉了一个螺丝,肉眼又瞧不出。
她假作苦恼状思考半晌儿,建议:“要不然说我头晕好了,怕我坐后头,一个照看不住,栽地上去。”
说完,她还慢慢点着头肯定:“这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卫明诚笑,低低的声线闷闷的震颤,耳朵若即若离贴着他胸膛,谢茉耳膜密密发痒。
“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哼!”谢茉晃悠着腿找茬,“你这是一种偷懒行为,推卸责任的行为,该被深刻批判的行为。”
卫明诚笑,配合问道:“那我该怎么进步?”
“你应该先缜密思索,多方比对……”
两人的喁喁思语融在风里,融在月光里,融在沉默的大地里。
一路到家门口,竟没与人近距离碰面,说不上遗憾还是松一口气,谢茉见卫明诚减缓车速,抻抻腿准备跳车,为不完美的一天,画上完美的句号。
“吱呀。”田嫂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看见亲密搂在车上的小夫妻俩,田嫂子忍不住“哎呦”一声。
“我正准备着栓门赶孩子睡觉,你们这是?”
谢茉说:“去河边逛了一圈,回来车骑坑里去了,后座摔坏了。”
“哦——”田嫂子笑声绵长,“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