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路。
这会儿见到真实的人,梦境中那个凶厉模糊的身影突然清晰立体起来。
小说中,反派帅得人神共愤,做为一半基因的提供者,赵新路的长相虽不至于和儿子似的独树一帜,但的确仪表堂堂,高大英俊。
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国字脸,浓黑的眉,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组成最戳这个年代审美的长相。
赵新路怎么会在这边?机械厂可在反方向。更关键的是,他还凑巧出现在此刻。
视线在眼前两人身上扫过。
谢茉眉头挑起微妙的弧度,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赵新路不理白江河的问题,而是一脸正义又可靠地看向谢茉,关心问道:“这位同志,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忙把这人扭送公安局?”
闻言,谢茉倏地抬起头。
谢茉还没回答,白江河先气炸了。
眼见今天把谢茉哄回转的计划要泡汤,他本想再争取争取,不料却杀出这么个多管闲事的程咬金。
白江河忍不住气急败坏:“你到底谁啊敢来多管闲事,你快放开我!”
“别动。”赵新路嵌住白江河,径直看向谢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新路,在机械厂厂办工作。”
那天他碰壁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去打探了一圈,才知道章主任当时去了单位并不在家,由此他推知,拒见自己的人是谢茉,她那时刚刚出院,还未痊愈,该是还需静心修养,才不见外客的。
想到这,他豁然开朗。
丈母娘需要讨好,可在此之前,得先把她闺女勾到手。
谢茉才是他要攻克的中心堡垒。
基本方针确定,余下就是具体行动规划,他用掉不少人情,还搭上几十块的红糖、烟酒、水果等物品,费了几天功夫才把谢茉的方方面面堪堪打听清楚,最后依托了解的信息,制定初遇、相识、熟络、表白、谈对象结婚一连贯计划。
浇筑了他一腔热忱。
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潜心笃行一件事。
所以,只许成,不许败。
今儿是计划实施的第一天,他带了几个跟班来谢茉单位附近逛游,伺机制造“骑车打闹时刮擦到她自行车”这一意外为相识契机。事实证明,连老天都在帮他,尾随谢茉到这儿,还没来得及行动,迎面就砸来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手下的人一再奋力挣扎,赵新路不得不收回神,嘴里还对谢茉说着:“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再动手动脚。”
赵新路这几天抽空专门跟机械厂保卫科的科长请教格斗技巧,学了几招速成的擒拿术,这时候恰巧用在谢茉眼前,可谓一血被警卫单手辖制的前耻。
他兴奋得眉毛飞起。
见状,谢茉虚虚薄笑。
低头眼珠一转,还在琢磨扭送白江河去公安局的可行性。
斟酌再三,谢茉非常遗憾地放弃。
把白江河送进公安局除了能短暂出口恶气之外,再无其他益处,反会带来很多后续麻烦。
首先,若以“骚扰”为名送白江河去公安局,可白江河和她的肢体接触仅是他攥了下她胳膊,警察最多批评教育几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江河婚后纠缠其他异性纵然不光彩,那么和他这样无耻的人陷入桃色绯闻,恶心她自己不说,还会给甚嚣尘上的流言浇油添火,最后很可能演变成她勾引已婚夫男。
毕竟,即便在现代社会,若是男人婚内出轨,那么思想上还裹着小脚的人都只骂小三狐狸精勾搭人老公,下意识替男人开脱。大学时,她有一个女同学,谈了个已工作的精英男,对方骗她说还是单身,谁知有天上课时闯进来一女人,叫喊这女同学的名字高骂小三、狐狸精,最后女同学休学一年……
而现在是思想更为保守偏狭的七十年代。
浮在谢茉眼波上的精光渐渐沉溺,直至消褪,不见。
“我叫白江河,在市政部门工作,她叫谢茉,我们住一个大院,很早就认识,我刚才就是找她说点事。”
谢茉刚做好决定,就听白江河强压火气说道。
赵新路闻言一怔。
住一个大院,那岂不是高干子弟?
白江河这名字听着也耳熟……
他手上的力道不禁松了松,白江河趁机抽回手腕,反身就是一拳砸赵新路脸上。
赵新路愣神之际,被横来的一拳猛地灌倒在地,他下意识伸腿去勾白江河的脚踝,白江河站不稳跌坐在地,懵了一瞬,他奋力爬起来又捣了赵新路两拳。赵新路也被打出火气,开始反击……两人就这般你一拳我一掌地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谢茉:“……”
这两人都拱她脚下了,不趁机做点什么可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谢茉抬起脚,暗搓搓在两人身上各踢几脚。
正在考虑是多踹几脚呢,还是骑车走人呢,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女高音怒喝:“都停下!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一个手臂缠绕红袖章的大妈急冲过来,挡了谢茉去路。
第009章
大妈气咻咻疾奔过来,搁边儿上叉腰怒目一站,场面登时凝滞。
白江河与赵新路互相推搡着分开,各自拍打着身上尘土站起来,低头消极抵抗。
大妈下巴朝两人,以及满脸无辜状的谢茉支了支:“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女同志先来。”大妈看向谢茉,指定她,刚说完“咦”了声,“你不是谢市长家的茉茉么?”
“我是谢茉。”谢茉费力从记忆犄角旮旯里扒拉出对应的人脸身份,她腼腆笑笑,“王大妈,您好。”
王大妈严肃的神情和缓少许,转头又多瞧了白江河几眼,虽是疑问但口气笃定:“这是白副市长家的江河吧?”
白江河讪讪给王大妈问好。
“既然认识那也别拘谨,都说说吧。”王大妈丝毫没有因认出两人徇私的意思,笑得慈善,态度却铁面。
王大妈的女儿住在市委家属大院,她时常去帮女儿带孩子,常来常往的便和大院里的住户基本都脸熟了。
谢茉灵机一动,抢先说话。
“您应该听说过,我跟袁向红和白江河都是好朋友,今天白江河来找我求助,说他又惹袁向红发火,两天不搭理他了,托我去说项说项,可我还生着他俩气呢……”谢茉顿了顿,眼梢浮上愤慨之情,“他们结婚之前那会儿闹矛盾,我就没少替他们两人传话递东西,怎么着也算半个媒人吧,可他们过河拆桥,结婚竟没提前通知一声,等我下乡回来才听我妈说,这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王大妈您评评理,我该不该生气?”
王大妈背都挺直了,一拍巴掌说:“娶了媳妇忘媒人,可不得生气。”
“王大妈您明理。”夸完,谢茉继续不疾不徐地解释,“所以,将才我听白江河又寻我去替他们说和,可不就恼了。我当即就想走,他还偏要追着跟我道歉求帮忙,还高声呛呛了两句,正巧被这位同志撞见,误会白江河欺负我,便冲上来拉拽白江河,两人都没站稳一起摔倒了。”
“王大妈,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了。”
谢茉讲述完,一双澄澈盈润的杏仁眼忽闪忽闪地注视着王大妈。
王大妈目光徐徐扫过其余两人,问:“是这样吗?”
赵新路怔了一瞬迅速点头,面上还带了点窘迫:“我见这位男同志挡住这位谢同志不让她走,就想来帮忙,手上劲使大了倒把我俩都带倒了。”
王大妈表扬了他两句。
一旁的白江河则是瞠目结舌。
谢茉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了?
谢茉瞥见王大妈瞅着始终不表态的白江河眉心渐渐隆起,于是转脸笑眯眯瞟向白江河,慢悠悠地问:“白江河,你认同我关于刚才真相的叙述吗?”
她在“真相”二字上放了重音。
假使白江河反驳她,那她就实事求是,复述一遍他的话。
晾白江河也不敢在身披已婚这层外皮的前提下,还敢承认向未婚女同志求爱的事实。
这可比单纯的“耍流氓”严重多了。
谢茉在认出王大妈的那刻便意识到,这是洗清近日缠绕在她周身流言的绝佳契机。
因此,她先声夺人,先一步讲述,给她、袁向红和白江河的三人关系打上标签——她只是一个护持在另两人身旁,还不时被遗忘的、可怜的、倒霉的爱情保安罢了。
至于白江河和袁向红两人,风评多少会受影响。重了被说忘恩负义,轻了则是不够朋友。
果然不出所料,在白江河不情不愿点头后,王大妈一脸不赞同:“那你们小夫妻可把人茉茉害惨了。你们谈对象干嘛要扯上茉茉,她因这事没少被人说闲话。”
闻言,谢茉咬咬下唇,眼中委屈稠得凝成水雾,巴巴盯着王大妈伤怀道:“王大妈您是能分辨是非的。我前些天去下乡走访了一个月,回来就累病了,在医院住了两天,一回家就听人造谣我跟白江河谈过对象,还遭他抛弃……您听听这话,我多冤枉啊……”
“在我住院那两天,白江河还跟袁向红一起去探望了,他要是真的抛弃过我还敢带新媳妇去,那脸皮得多厚,多不要脸呐,不怕被打出来啊,白江河又不傻。”说完,谢茉转向白江河,笑吟吟问他,“你说是不是?”
白江河一张脸青青白白,一会儿憋得隐隐发紫。
谢茉一席夹枪带棒的话直愣愣轰他脸上,他只觉左右两边腮帮子都火辣辣的钝疼。可他又无法反驳谢茉,嘴跟粘了胶水似的,怎么都张不开。
他不敢再看谢茉笑盈盈的眼睛,只能僵硬地钉在原地,硬生生憋出个“嗯”字。
不再多看白江河一眼,谢茉挪步王大妈近前。
“要真把话问我跟前,我还能解释解释,可都是背地里瞎捉摸,越说越离谱。”谢茉叹口气,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无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可我现在都没处说理去。”
撑住眼皮不眨,生生把眼眶憋红,再一蹙眉,好不楚楚可怜,让人心软。
“越是这种背后嘀咕的,越是假的。大妈明白。”王大妈爱怜地搂住谢茉,轻轻拍抚着她后背,口里还温声劝说,“茉茉别慌,说出开就好了,传出去那些碎嘴子就知道闭嘴了。”
谢茉信任又依赖道:“大妈您接触人面广,再听见传我谣的,请您帮我分说分说。”
王大妈拍着心口保证:“大妈肯定帮你。”
谢茉黑亮的眼珠儿,乍然浮上碎光,诚恳道:“多谢您。是您那颗热忱的红心染红了您臂上的袖章。”
王大妈摆手谦虚,可一双眼早已乐得没了缝。
笑了一阵,王大妈便把注意力拉回来。
她到底是精于世故的老人,说“不尽早澄清,让谣言面积扩大,到时候你有嘴都说不清。”
她转头又开始批评白江河:“这种流言对姑娘家很不好,会让人们对姑娘产生负面的印象,提起她来就摇头,这让姑娘往后怎么见人,怎么谈对象?”
白江河嘴唇动动,好悬从刚才的打击中拔回神。
现在的他实在没办法想象谢茉去和其他人谈朋友,甚至结婚。
稍一想想,胸口就憋闷得胀痛。
谢茉本应该是他的,一直属于他的……
见白江河一脸悻悻,王大妈以为他认识到不妥,正愧疚着,王大妈语重心长说:“你回去也想想办法,人茉茉属于受你们拖累,你们可得负责。”
谢茉状似不经意地问:“这种个人作风方面的流言,跟流言双方当事人的前途有没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