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茵茵。”苏茵茵没瞒着,“是苏指挥使的女儿。”
这下变成柳月惊讶,她刚要解释,苏茵茵连忙道:“放心,我爹爹娘亲很好,娘亲也没相信那些话。”
她家这些年接济人多了去。
给眼前人一些安身钱是寻常事。
再说了,那可是她爹爹,若有什么了,娘亲第一个就会发现。
柳月带了苦笑:“你家实在是心好,却被我拖累。”
柳月干脆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她本是苏州一家绣坊的绣娘,有着一手好绣工,再加上相貌姣好,跟家人日子过的平淡舒心。
“六年前,绣纺少东家前来巡视,我们一见投缘。”
柳月根本没想到对方是少东家,倘若知道,肯定不会继续来往。
毕竟这家绣坊不过是对方百十处产业之一,平日都由旁支来管,即便是旁支东家,都是她高不可攀的人。
何况是大宗嫡子。
来此处巡视,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他去苏州是为读书,并不为这些产业,故而我只当他是普通的读书人。”
对方父亲祖父两代为官,到了他这里,必然要全力科举,以后仕途有望。
那少东家争气,在苏州拜了名师,不仅考上秀才,甚至还是当地的案首。
也是那会春风得意时,他求亲于柳月。
柳月跟家里自然万分欣喜,没想到绣坊先是辞了她,随后书生家族找来,让柳月不要妄想。
柳月跟柳家,这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小情侣心如刀绞,难舍难分。
书生跟家族起誓一定要娶绣娘柳月,气得家里断了银钱供给,除了读书之外,一分钱也不给。
当时柳家人劝,让柳月算了。
但越是这种时候,两人自然情比金坚,谁都不肯放手。
两个年轻人干脆简单拜堂成亲,想着一个有绣工,一个会读书。
等考上举人,书生家里多半会松口。
考上秀才的当年便是乡试,书生并未考中,两人倒不气馁,继续准备三年后的乡试即可。
刚在一起时候,浓情蜜意,什么都能战胜。
日子久了,两个经历天差地别的小夫妻,自然而然出现矛盾。
这种事并非不可调和,而且书生家族没有阻止柳月卖自己的绣品,日子能过得下去。
柳月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轻声道:“去再打一碗糖水来好不好。”
小姑娘点头,等着去盛糖水。
柳月才道:“但我很快有了身孕,绣品慢慢减少,日子变得拮据。”
小夫妻过日子,衣食住行都要花钱。
就算读书的费用不用他们管,可其他方面的花销依旧不少。
少了绣品的收入,真正进入贫贱夫妻百事哀。
没吃过苦的少东家开始吃咸菜配高粱饭。
最终在安盛十年乡时爆发。
第二次乡试,不仅没中举,甚至因为食物没带够,根本没力气写完所有试卷。
当时孩子不到一岁,柳月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绣品,还要安慰落第的相公,难免烦躁争吵。
少东家到底还是少爷脾气,直接推门出去,回了宗族家中。
家里都是亲伯伯亲叔叔,见他回来不仅不拦,更不问他是不是吃苦头了,只让人安排好酒好菜,准备他之前惯用的衣裳物件。
在家躺了三日,少东家准备离开,家族也不拦着。
这种大家族冷静下来后,对付苦命鸳鸯,根本不需要多做什么。
特别是少东家的父亲,写信过来道:“不需管,过个三五年,自然便明白了。”
也有人劝他家,好好的孩子耽误三五年,合适吗?
人家父亲直接道:“倘若能让他明白世事艰辛,别说五年,便是十年也值得。”
听到这,苏茵茵眼神带了不忍。
柳月见她如此聪慧,笑道:“我也是之后才明白的,他家不拦着我卖绣品,不拦着我们无媒苟合,更不拦着我生下女儿,无非是想帮他成长罢了。”
说白了,最开始辞退柳月,强行让他们断关系,是旁支这边的意思。
后面大宗那边知道,看似不管了,其实一切都在人家的掌控里。
书,你照常读。
日子,你自己过。
过得好算你有本事,家里高高兴兴接你回去。
过不好,肯定自己回家,家族永远是你的后盾。
至于其中的女子,不过是对方挫折教育的一环罢了。
可惜柳月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真如少东家父亲所说,过个三五年,自然便明白了。
自从少东家回家“休整”三日后,双方的矛盾更大,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今年又是乡试年。
这是救他们出苦海的唯一机会,两人都在咬牙忍耐,等着这次考中。
以他的学问,夫子说今年是有指望的。
但在今年三月份,少东家的父亲给他写了这些年第一封信件。
收到信时,柳月知道他的手在颤抖。
做了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只有他母亲会时常写信过来,他父亲则为头一回。
信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指责他,没有讲这些年的事情,只是讲他父亲调回京城做官,有国子监读书的名额,让他收拾行装,准备在国子监备考。
同时考试的地方换做京城。
苏茵茵听到这,已经知道对方的选择。
她听哥哥说过,南地北地每次乡试会试的不同。
用现代的话来说,在京城考试,会比在苏州科考录取机会更大。
一个是在苏州卷生卷死,争名额。
另一个是直接到汴京国子监读书,到时候在录取率更高的汴京考。
对于一个科举考生来说,根本不用多想。
这下不仅分隔两地,甚至回到了他真正的家。
父亲严肃,但为他前途谋划。
母亲慈爱,处处为他着想。
就连国子监的夫子,都说他文章写得扎实,不同一般子弟的浮华,圣上极爱这样的文章。
这才是他的家啊。
吃穿唾手可得,珍玩宝贝也不过是小事。
不是那处充满苦涩的狭小房子。
也不天天算着还有多少铜板的地方。
家里从不讲这几年发生的事,他依旧是家族最有前途的少爷。
渐渐的,他写信去苏州的频率慢慢减少,直到彻底不再提了。
反正家里都不提,大家默契当做没发生好了。
他甚至知道,家里会帮他处理好的。
那些荒唐事,以后只会做笑谈。
柳月接过女儿小心翼翼端来的糖水,苦笑道:“他家给了我银钱,让我再嫁。还说陛下鼓励再嫁,苏州民风开放,不会在意这些。”
“可我如何甘心。”
牺牲一对母女换来的成长。
有没有问过被牺牲人的想法。
这种事情,谁又会甘心。
所以她来京城,一定要个说法才成。
“自七月中旬过来,我从未再见过他,只见了他母亲身边的婆子。”
那婆子给了她一包首饰,她直接拒绝,没成想对方故意留在房间里两根金钗。
也就是那两根金钗,让巡查司登门,直接把她们母女带走要关到监牢里。
她没有偷东西,更没有要什么东西。
只是想让对方写一封和离书。
之后一拍两散。
“对方绝不肯写。”苏茵茵断言,“若写了,就证明他成过亲,这桩事还要放在明面上被人当笑谈,再也遮掩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