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然。”
等秦主任开完会回到虾酱车间,不少工人好奇地探头打听:“主任,那鱼罐头到底怎么回事啊?食味卖的咋就和我们厂的一样啊?”
这件事,人人皆知,确实瞒不了。
“干好你们的事,一天到晚别瞎打听。”秦主任一脸严肃,严厉的目光一扫,工人们又各归各位。
发酵小组组长何志刚忍不住地好奇,转头看见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像是也八卦,冲他使个眼色,两人跟着秦主任就进了车间办公室。
“主任,难不成厂里真出了内鬼啊?”何志刚有这种猜测不假,甚至可以说,如今厂里绝大多数人都这么猜。
不然鱼罐头怎么可能全被食味食品厂产出来了。
刘青山压低声音:“这鱼罐头车间竟然出内鬼了,平时还真是看不出来。”
秦主任对着跟自己多年的得力下属还是愿意多说几句:“鱼罐头车间的事引以为戒,咱们车间也得好好抓抓思想觉悟教育,不能出现这种事情!”
“明白!”刘青山和何志刚异口同声道。
一厂开会的事情自然传进了二厂耳朵里,赵建军在二厂车间蹭着瓜子吃的时候,就听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一厂肯定是出内鬼了。”
“没内鬼把秘方给食味,食味咋可能造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
“这食味不得了哦,还搞这么下作的法子!”
“咱们厂可别出内鬼哟!”有工人一嗓子警醒,喊得众人互相左看右看。
林湘磕着瓜子闻言轻笑,尤其是见到众人互相你检查我衣兜,我检查你袖口,更是搞笑。
“我们厂要是出内鬼,主任肯定拿椰子壳砸他一脑壳的包。”林湘笑着道。
车间霎时哄笑开来,工人们直言太有可能了,赵建军也顺着这话道:“岂止是椰子壳,你们一个个浓眉大眼的看着还是有思想觉悟的,要真出内鬼,我得准备一箩筐椰子壳,芭乐皮,菠萝刺往内鬼身上砸啊,绝不手软!”
二厂的欢声笑语冲散了林湘近来的阴霾,等下班离开时,侧身看一眼隔壁一厂,工人们似乎都警惕了几分,终究是不太平。
抱着个菠萝回到家,林湘将果肉清理出来泡上盐水,趁着这个时间将里脊肉块裹上面糊下锅油炸至金黄成色,再起油锅炒青色、红色的辣椒块备用,热锅中重新下葱花炒香,再加入番茄酱、糖、醋做料汁熬至浓稠,最后下菠萝和炸好的肉块裹上料汁,一道菠萝咕咾肉便齐活了。
菠萝咕咾肉酸甜可口,外酥里嫩,菠萝纯天然的酸甜香气难得地与肉和配料融合,生出奇妙的爽口滋味。
单独盛了一份放到铝皮饭盒里,林湘和贺鸿远准备吃了饭就上医院送饭去。
从未见过水果还能和肉一起炒,贺鸿远下筷子时有些迟疑:“这样真能吃?”
林湘被男人难得的退怯逗笑,给他夹了一筷子到碗里,金黄的菠萝块与肉块裹上酸甜口的糖醋酱汁,与掩映其中的青色、红色辣椒交相映出绚烂色彩,红绿黄的颜色丰富着眼球。
贺鸿远尝了一口,那奇妙的酸甜口感又瞬间刺激着味蕾,是少见的却又令人惊喜的味道。
“没想到这样还能炒道菜。”他并没有那么爱甜腻的食物,反倒是酸甜口的令人惊艳。
“喜欢就多吃点。”林湘见男人这几日也是心情低落,不免担忧。
看惯了生死,却也会难受。
饭后,两人拿着饭盒出发,准备前往军区医院,谁料走到家属院门口时,却见到周月竹独自回来了。
“月竹!”林湘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月竹是回来家里找支钢笔的。
孟菁医生说沈建明同志仍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有熟悉的亲友可以多和他说说话,要是能有什么熟悉物件碰触到,兴许也有帮助。
这不,周月竹想起来两人当初认识时便是因一支钢笔结缘。
彼时周月竹正上供销社买钢笔,谁料前几日看上的一款钢笔的最后一支正在一名军人手里,她刚打听一句,沈建明就转头和她对视上。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周月竹并不纠缠,爽快地放弃这支钢笔,谁料沈建明却准备发扬女士优先的风度精神,让周月竹买这支钢笔。
对方越是客气,周月竹越是不强求,婉拒后离去。
后来两人几次三番再次相遇认识后,沈建明表明心意时就送了她那支钢笔,年轻的军人同志诉说着当日对周月竹一见倾心,钢笔买回去一直没有用过,就等着有送给周月竹的一天。
周月竹听了孟医生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想到那支对两人意义重大的钢笔。
林湘一打听才知道月竹还没吃晚饭呢,干脆和贺鸿远端着饭盒上周家去,趁着月竹回屋找到钢笔揣进衣兜的功夫,打开饭盒。
菠萝咕咾肉还冒着些热气,颜色鲜亮丰富,空气中似乎都染上了那股酸甜香气。
“月竹,你吃点再去忙。”林湘知道周月竹这几日神伤,胃口都不大好了,以往最喜欢吃吃喝喝的小姑娘眼见着都消瘦了几分。
她一再坚持,加上贺鸿远也帮腔,周月竹只能坐在饭厅吃起了菠萝咕咾肉。
林湘看着周月竹像是食之无味,却又强颜欢笑地夸上一句好吃,心里更难受了几分。
“月竹,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知道嘛。”林湘打发贺鸿远先去外面等着,转而独自安慰着周月竹。
很多事就怕憋在心里憋出毛病。
毕竟月竹这幅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周月竹冲堂嫂笑笑,眼睫一眨,努力在嘴角牵扯抹笑容:“堂嫂,你放心,我没事。”
越是用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说没事,越像是有事。
林湘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刚想再开口说上几句,就听周家大门口来人了。
周旅长从部队忙碌回来,见到这个点儿家里有人不免惊讶。
周月竹匆匆吃了几口菠萝咕咾肉就要起身:“我先去医院了,堂嫂,你和堂哥不用跑一趟,我已经吃饱了。”
林湘起身准备跟着离开,只是和周旅长眼神交错叫了长辈一声后,突然听到周旅长开口。
“月竹,爸爸有话跟你说,小林,你和鸿远先回去吧,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
父女要话要谈,林湘先行离开,在周家大门外几米远的椰子树下见到了手指灵活转动着一根香烟的男人。
贺鸿远常抽的香烟是宝岛香烟,一毛钱一包,价格适中,比首都和沪市的香烟便宜些。
他心情不大好,可没真点燃抽上,只转动着香烟,心烦意乱。
“月竹呢?”贺鸿远听闻脚步声回头,只看到媳妇儿一个人出来。
“周旅要和月竹说说话。”林湘想起来这几日父女俩的不对劲,“我总觉得周旅长和月竹这几天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以前他们处得像朋友,什么都能说,最近总觉得怪怪的。”
贺鸿远想起来沈建明的情况:“兴许是因为之前周叔拦着不让月竹和沈建明谈对象,现在这事一出,有些为难。”
两人改变路线回家去,林湘喃喃道:“现在就希望沈建明同志赶快醒过来,我今天碰到孟医生还问了她两句,她说现在一切都不好说,能不能醒过来也看沈建明同志自己。”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而周家小楼里,周月竹却坐在沙发上,见对面的父亲沉默良久。
周生淮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开口:“月竹,你是不是很怪爸爸拦着你和沈建明同志谈对象。”
周月竹不妨父亲突然提起这个,心头乱糟糟的,又想起那日自己在医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心绪更是难安,起身就要离开。
“爸,我先走了,医院还有的忙呢。”
“勤务兵在医院照顾,不急你这一时半会儿的。”周生淮出言阻止闺女离开,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爸爸比你经历的事情多,吃过的盐也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想让你少吃苦少走弯路,现在看来,可能是我想岔了。”
周月竹回头,看着记忆中向来顶天立地的父亲似乎一夜之间,脊背不再那么板直,带着几分疲惫与沧桑。
“爸……”
“前阵子,其实沈建明同志在部队单独找过我。”
周生淮一句话令周月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建明去找过您?”
“嗯。”周生淮还能想起来当时的情形,那是沈建明出任务前,鼓起勇气找上自己。
周生淮因为沈建明父亲沈利群这个人,而迁怒于沈家,并不愿意和这家人扯上关系,尤其是儿女亲家。沈建明不敢贸然上门拜访,只能上部队找到周旅长,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生淮还记得那个年轻硬挺的军人同志朝自己敬礼,言之凿凿道:“周旅长,我和月竹是真心互相喜欢的,不管我父亲和您有什么样的嫌隙,希望您都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待月竹,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考验,只要有这个机会。”
周生淮看着闺女感叹:“沈建明同志是个优秀的军人,英勇无畏,不顾自己安慰救下战友,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答应给他这个机会。”
“爸。”周月竹渐渐红了眼眶,面上颤颤巍巍地抖动着落下豆大的泪珠,这是周月竹自对象沈建明出事后,第一次真正地哭了出来。
上前几步扑向父亲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拽着父亲的袖口哭得抽噎起来。周月竹的声音被泪珠染得沙哑:“爸,对不起,我那天在医院不该那么说您。都是我自己不好,没见到他那一面还想着怪到您头上。”
那天在医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像是寻到一个宣泄点,周月竹有一刹那的痛快,似乎飘扬不安的情绪都有了落脚处,可当天夜里她心里更加难受,为自己不齿。
周生淮拍了拍闺女的脑袋,慈爱道:“爸爸那天是不该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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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也是沈建明重伤昏迷的第四日,林湘出门上班时碰上正急匆匆从外头回来的冯姨。
“冯姨这是怎么了?”林湘知道因为月竹的关系,冯姨也常常去医院帮着照顾。
“小沈的父母到了。”冯丽也是多年没见过沈利群,更遑论一直对他意见很大的自己丈夫。
“沈建明同志的父母到了啊。”林湘和冯姨说了三两句后分别,想起来周旅长对沈建明父亲的敌意,也不知道这回见面能是个什么样。
等来到二厂办公室,林湘计算了今日要出货供应到省外四个城市的椰子汁数量,等到时候装运货车时得好好检查一番。
二厂如今厂房面积小,设备和人手吃紧,当初在糖酒会上签订的单子供应十一个城市并没能一次性供应上,如今正分批供应。
朝另一头正在施工的新厂区望了望,林湘就盼着平地高楼起,二厂扩建了厂房,生产也能提高上来,供应量大大增加。
看了看远处的施工情况,林湘想起来昨日托自己帮忙办事的孔真真的话。
孔真真昨天下午因为闺女生病发烧严重请假回家,托林湘帮忙。要是她今天一早没过来,就帮忙将施工材料清单上交到一厂去签字。
事情很简单,她全部都记录好了,就拿过去签个字即可。
林湘在孔真真的办公桌上翻找出施工材料清单,见她条条框框都罗列好,目光一扫这就准备出门。
只是等走到半道,随意翻看清单的动作顿住了。
林湘想起上回陪孔真真去施工现场给工头补钱的一笔,在这上面却没有记录。
再仔细看了看清单,越看越觉着哪里不对劲。
当天下午,孔真真销假回来,林湘拿上清单找上她:“真真姐,这施工材料清单是不是有些问题?”
孔真真从昨天下午忙到今天中午,孩子这阵子一直生病,反反复复的,尤其是昨天还高烧不退,只能送去军区医院扎屁股针,可忙坏了孔真真。
幸好今天中午的时候,孩子终于退烧,这才令人安心下来。
坐到办公室喝口水润润嗓的功夫,孔真真听着这话一愣:“哪里不对?”
“上回我们给工头补的两块五是不是没在上头,还有你之前不是说他们经常让补钱,我看次数也对不上。”
孔真真一琢磨,还真是,施工队那边经常是申请了购买的材料还要再补,起初她还记得挺好,次数多了就有遗漏,加上家里孩子最近的情况,恼得她焦头烂额,一时大意真是给记漏了。
“我脑子里记得补了多少,重新添上去就行。”孔真真记性还不差,仔细回忆一番就将记漏的三次补买材料的清单和金额加了上去,“都是他们口头说的,不过我没忘。”
林湘再一看这清单:“上个月的清单有吗?有没有记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