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话语钻进秦阳波耳中,他陷入深思。
——
高考前一天,林湘同其他报名参加高考的考生一样,准备提前进城住进招待所,迎接明日一早的考试。
这一回,贺桂芳带着孙女在家中,贺鸿远正值假期,陪着爱人一道进城。
为此,小椰子十分不满:“我要去,麻麻,我要去!”
被要求留在家里的小椰子很委屈,霸霸麻麻都出门了,她怎么能不去呢。
贺鸿远拦着闺女:“贺琳小同志,可不能哭鼻子啊,都多大的人了。”
年仅两岁零八个月的小贺琳红着眼眶和鼻尖:“……?”
林湘耐心安抚闺女两句,尤其是承诺一定会买城里百货大楼最好吃的江米条回来,小椰子这才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同意了,眼巴巴看着爸爸妈妈离去。
贺鸿远同林湘一块儿坐船离岛,去距离本次考场最近的招待所住下,大部分参考的考生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选择明天一早出发赶去考场,当天来回。
林湘则想休息得好些,以最好的状态应考。
有过前车之鉴,贺鸿远这回特意带上了两人的结婚证明,以防又被招待所服务员拦着不让同住。
顺利开了一个房间,两人在屋里简单休整下,准备和男人去考场转一圈。
只是下到招待所大厅就碰上了个熟人。
一厂唐书记正陪着他儿子,口中不断叮嘱:“要考就要考好,不能给咱们老唐家丢人,考个京大给大伙儿看看。”
林湘认得唐书记小儿子唐继业,今年二十六,人在军区中学教书,随时架着副黑边眼镜,颇有些文化。
听在军区小学教书的宋雅晴提起,唐继业是军区一众参考的老师中最有可能考上好大学的。
也背负着唐书记的厚望。
“爸,我会尽全力的。”唐继业点头。
唐书记绷着一张脸:“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志气没有?要说就说,我肯定能考上京大!”
对儿子训话鼓舞一番,唐书记转头瞧见二厂的林湘,心知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在金边市第一中学考试了,和自己儿子同一考场。
“小林,你也一中考试哇?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来问问继业,我们家继业文化水平不错,你要问就抓紧时间进步进步。”
唐书记难得对自己如此好脸色,林湘听出他口中的骄傲,倒也没在意:“唐书记,谢谢了,有需要的我肯定积极交流。”
唐继业冲林湘一笑,像是知道他爸说话太过于豪横:“交流进步挺好的,我也很多不会。”
唐书记瞪儿子一眼,不知道这小子脾性怎么这么软,一点儿没有自己半分风采!
从招待所离开到了学校,林湘确定了这所高中的教学楼分布以及具体的教室和座位号,以免明日慌慌张张找位置不成,反而影响状态。
“学校里是不一样,走进来就觉得有文化。”贺鸿远早早参军,自然是没念过高中的,“首都的大学肯定更厉害。”
“那是当然,到时候我考上首都的大学了,你进来找我,我带你参观。”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暖和的光晕轻柔地拂过林湘柔顺的发丝,攀在她肩头将身上的红色毛线外套映衬得光彩夺目。
贺鸿远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你天天这么跟我说,到时候我必须在首都见到你啊。”
林湘怀疑这人是捏闺女肉嘟嘟的小脸蛋习惯了,也爱上捏自己的了,抬手立刻夹了他下巴一下,笑得如同小狐狸似的狡黠,转瞬就跑开:“相信我,贺团长!到时候你肯定能见到我~”
冬日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椰子树下,林湘报复了男人一下就跑,只是贺团长到底是身体素质过硬,能力出众,几个大步跑来,轻而易举就‘捉’到了林湘,拉着她双手要算账。
“还敢捏我下巴了?”
“哈哈哈快放过我!”林湘笑盈盈推开男人,一脸严肃,“在外面呢,注意影响。贺团长,出门在外,你可是代表着119部队的光辉形象!”
贺鸿远:“……”
两人打打闹闹回到招待所,林湘心情平静地歇下,准备迎接明天的高考。
熄灯后,沉沉暗夜里,林湘靠在男人颈窝处,嗓音轻轻柔柔:“明天记得叫我啊。”
人型闹钟贺鸿远轻拍了拍她手臂:“嗯,安心睡,我叫你。”
高考一连两天,考生们怀揣着等待十年的苦楚与期待走进考场,待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各自在学校门口搜寻着家人或是同伴。
林湘一眼在人群中望见那个最高大英俊的身影,踮着脚朝他挥了挥手,小跑着奔跑过去:“走吧,去给琳琳买吃的,然后就回家。”
贺鸿远瞧爱人心情大好,嘴角也跟着上扬:“考得不错?”
“嗯!”林湘心里有数,七十年代的试卷不算难,加上还是十年后首次恢复,难度更是不高,对于她这个后世的高材生来说,十拿九稳,“过几天我来估分填志愿,只报首都的大学。”
贺鸿远心头似有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好!”
两人在百货大楼买了闺女爱吃的江米条,来都来了,林湘考完试一身轻松,干脆购物一番,给婆婆买了一双手套,给贺鸿远买了两双袜子,自己和闺女一人一个发夹两根头绳。
等坐上最后一班船回到岛上,迎面就碰上了周月竹。
“堂嫂,考得怎么样?”周月竹没有参加高考,她现在在部队里工作得挺满意,又是新婚燕尔的,加上自己学习一般,便没去凑热闹。
“还行。”这个年代的高考是考完后自己估分,盲填志愿,林湘对外说得保守。
“你肯定没问题!”周月竹就觉得堂嫂脑子聪明,考大学一定行!
路上给月竹几根江米条零食,林湘和贺鸿远回到家中,就见到两日不见的闺女咚咚咚地跑过来。
“霸霸,麻麻!”小椰子一手抓着一人的裤腿,激动地小脸红扑扑的,“烤大学了吗?烤好了吗?”
林湘抱起闺女亲了亲:“应该烤好了,烤得香喷喷的。”
“嘿嘿!”小椰子就知道麻麻最会烤东西啦,高兴地笑出小乳牙。
参加高考的考生陆续回到工作岗位,高考结果一日没出,大家的生活还要继续。
五日后,林湘又进城一趟,估分填志愿,三个志愿分别是首都三所大学,第一志愿便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京大,第二第三志愿是人民大学和京市师范大学。
填完志愿重回岛上,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录取学校寄来通知书。
至于其他工人打听,她只说自己报了首都的大学,众人对首都有着极尽的向往,却也知道多难,一般人哪里敢报首都的大学,惊讶之余一想,林主任是真聪明,这么年轻就能当上主任,兴许真能考去首都。
而另一边,厂里人人热议的还有唐书记儿子的报考,实在是唐书记这人生性张狂,已经四处嚷嚷着儿子报了京大,肯定能考上。
工人们瞧他那架势,自然已经开始恭喜上了:“唐书记,那您可就是京大学生他爹哎!”
“你们家真是有出息,个个都不得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还是您教得好。”
唐书记听着周围工人们的道贺,向来严肃的脸上是满面春光:“到时候给大伙儿发糖,都热闹热闹,沾沾喜气!”
转头,他听人说起二厂的林湘也报了京市的大学,轻摇了摇头,颇为可惜:“我记得林湘同志也就是个高中学历吧,胆子也太大了些,就敢报首都的大学,我们家继业是可是高中毕业还当了这么多年高中老师的,一点儿文化知识没落下,这才有底气填首都大学的志愿。这年轻人哪,也不能太盲目自信,要是落榜了可不好,还是该谨慎些。”
敢报首都的大学确实太大胆,一个弄不好就要落榜的!其他人一听也觉着难,那二厂的林主任真是不怕竹篮打水一空啊!也就是个普通的高中学历,报首都大学志愿也太冒险了。
林湘没在意外面纷纷扰扰,只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同时,关注着一厂那边的情况。
虾酱车间出事后,遭遇外头风言风语传播,口碑受损,食味趁机抢走不少119虾酱的独家供应,一时大受打击。
这还不算完,原本在秦阳波的努力下,一方面带领虾酱车间慢慢恢复生产,一方面处处托关系解释,虾酱车间眼看着在渐渐好转,秦阳波却突然撂挑子了。
“听说没!秦主任竟然不干了!”孔真真打听回来消息,那叫一个震惊,“这种关键时候,他竟然不干了,请辞回家待着,说是虾酱车间弄成今天这样,是他的错,他没脸当这个主任了。”
马德发眼皮一跳:“秦主任要是走了,虾酱车间不是更要乱套。”
孔真真一拍大腿:“说得就是啊!他不在,谁主持大局?偏偏黄厂长居然同意了!这不是瞎胡闹嘛!”
赵建军猛地想起林湘那日的话语,转头看向她,却见她微微一笑。
一厂虾酱车间再生大变故,本就遭遇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幸好有秦阳波这个定海神针坐镇才勉强撑住,没有彻底乱套。
可现在,秦阳波请辞离开,虾酱车间是彻底群龙无首了。
唐书记气得摔了茶盅:“这个秦阳波也是,关键时刻撂挑子!虾酱车间再有什么问题,也得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啊!他走了,谁来管事儿?谁管得住事儿!”
黄厂长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他心意已定,老脸搁不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觉得他失职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愧对厂里,坚持要走。现在虾酱车间的情况不容乐观,先撑着看看吧。”
转头,两位领导上车间安抚众人,接连遭受打击,就是平日里最心高气傲的虾酱车间工人也慌乱了,如今主任更是惭愧请辞,他们隐隐觉得,完了,虾酱车间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同志们,现在正是虾酱车间,正是一厂的危难时刻,我们都不能慌,更不能做逃兵!”唐书记对秦阳波嗤之以鼻,“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119什么难关抗不过去?”
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虾酱车间的工人们稍稍振作起来,接着就听到黄厂长安排:“你们秦主任身体不适,暂时没法管事,这段时间就先由副主任刘青山代管车间,其他各组组长也多费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拧成一股绳。”
“好!”
“黄厂长,唐书记,我们会扛过去的!”
一厂虾酱车间变动不小,引发各种猜测和议论,刘青山又去秦阳波家中请了他几次出山,只听得上了年纪,心力交瘁的秦主任一再拒绝,似乎是没脸再回去。
刘青山轻叹一声,只能作罢。
二厂的生产有条不紊,一厂深陷泥潭,正苦苦求生,外头传闻不断,尤其是食味刚刚又趁着一厂的虾酱罐头名声不好,趁机推销了他们味道不差多少的虾酱罐头,再次抢夺地盘。
孔真真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咱们119虾酱罐头不会真要倒了吧?”
林湘望了望隔壁一厂的方向:“不一定,再看看吧。”
群龙无首的虾酱车间和混乱不堪的一厂,越乱越容易诱人出手。
一月初,虾酱车间在刘青山的代管下渐渐恢复正常秩序,而秦阳波调查清楚的虾酱发酵问题被刘青山调查出结果了,向厂长和书记递上详细报告的刘青山主张:“黄厂长,唐书记,我怀疑何志刚同志有问题。”
唐书记一听这话,瞬间好奇:“难不成真是内鬼?”
他喃喃自语:“三年前不是抓到了王启发?咱们厂居然还有内鬼?何志刚可是厂里老人啊,待了多少年了!”
黄厂长面色沉稳,提醒道:“你继续说。”
刘青山报告自己调查的疑点:“我和何志刚同志共事多年,清楚他的性子,脾性大又急躁,还好财好物,但是这些年工作上没出过什么纰漏,很是认真。这次虾酱问题就出在发酵环节,正好是他负责的,要么是重大失职,要么是自己下手。我昨天和车间方组长、陈组长去他家询问调查,竟然看到他家里有从金边市城西寄来的信,而寄出的邮局正好在食味食品厂附近!”
“什么!”黄厂长和唐书记皆是一惊,“何志刚真的和食味有联络?”
刘青山将信递过去:“千真万确!”
两位领导拆开信封,只见上面提出,让收信人在119一厂二厂分开后下手,务必搞倒虾酱车间。
信中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出现任何人名和地名以及食味的名字,可写着这样内容的信件出现在何志刚家中,已经是铁证。
待他们把何志刚和虾酱车间另外几个组长叫来询问,何志刚却是情绪激动地否认。
“厂长,书记,我没有!这回虾酱发酵出问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是我失职,这一点我认,厂里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但是我绝对不是什么内鬼,更没有为食味办事!食味那种垃圾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为他们办事!”
何志刚激动地喷洒着唾沫星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竭力为自己证明。
唐书记一拍桌案:“那你家里怎么会有食味的信?”
何志刚摇着头,面上睚眦欲裂:“我不知道,我跟食味没有任何联络,我家里怎么会有食味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