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不明真相的室友听得起哄,纷纷夸起两人般配,十分给面子。
饭菜上齐,各种八卦声音仍是不绝,冯秋月和张静两个知青更是和向东凯一见如故:“咱们都是当了知青再考回城的,不容易啊,来来来,碰个茶!”
向东凯能说会道,表现得也大方健谈,自然博得了对象室友的好感,同两人热情地碰了茶盏:“那是真的不容易,当知青的日子艰难,不过也锻炼了咱们的精神面貌和意志品质。”
钟丽华加入其中:“所以说你们都是好样的,在乡下干活的同时还要看书复习。”
林湘吃了几口饭菜,终于加入谈话:“那真是巧了,秋月姐和静姐是知青,向同志也是,不知道你们下乡的地方离得远不?不会是一个地方吧?”
此言一出,冯秋月和张静都来劲了,自报了自己的下乡地点,追问向东凯:“向同志,你在哪儿下乡当知青的?”
向东凯面色一僵,想起刚见面时,对象这个室友谈起她之前在浪花岛随军,虽说自己当时镇定地转移了话题,可心头到底有几分心虚。
这会儿,他哪敢牵扯出浪花岛三个字,只含糊道:“就是在南边一个乡下,说出来你们肯定也没听过。”
林湘不置可否,淡淡道:“哦。”
其他人不清楚,可林湘知道内情,也看出他的心虚。
一顿饭接近尾声时,向东凯瞧林湘几乎没怎么开口,又渐渐安心下来,和其他人谈笑风生。提到知青,三人都有共鸣,冯秋月大喇喇道:“咱们知青真是难啊,能考出来也是拼命了。幸好我在乡下结婚的婆家挺好的,也支持我,不担心我跑了。”
这一年多时间,除开高考回城的知青,还有不少办病退或是接班城里父母工作回城的,尤其是各项政策之下,按捺不住,不愿意在农村待一辈子的知青越来越多,也爆发过几回抗议,这才得以让政策宽松下来,陆续开始知青大规模回城。
渐渐的,城里待业人口越发地多了起来,天天堵在街道办门口排队等安排工作的回城知青更是人山人海。
为了回城,举步维艰,回城后,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林湘接着冯秋月的话聊起自己的见闻:“也就有些知青没良心,抛弃在乡下的对象或者媳妇儿、丈夫以及孩子。不过,还是挺多惦记着对象的,就说我在浪花岛随军时认识的一个年轻女同志,她对象就是高考回城的,还考到首都来了,结果人压根儿没有抛弃她,还经常写信回去,说以后毕业了要娶她,接她来首都生活呢。”
哐当一声。
林湘清脆的说话声中,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茶杯磕在桌面的脆响,伴随着茶水流泄,打湿了手背。
“东凯,快擦擦。”钟丽华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对象被茶水打湿的手背,再将桌面擦干。
其他几个室友跟着关心两句,林湘也开口:“向同志,你没事吧?”
向东凯面色有些许僵硬,看向林湘时,眼神带着几分打量,可这份打量并未持续多久,他转瞬就移开了视线:“没事,没事,一下没拿稳。”
热闹的晚饭结束,五个女同志回到宿舍,话题仍在谈了对象的钟丽华身上,而话题中心的钟丽华则正在校门口和对象话别。
心情大好的钟丽华催对象:“你快回去吧,可耽误查寝。”
向东凯把着自行车,犹豫之后开口:“丽华,你别的室友都还挺好的,就是林湘同学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钟丽华惊讶:“哪有啊,你怎么这么想?”
向东凯换了个说法:“饭桌上她都不怎么说话,我估摸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兴许不大看得上我,你也在知道,我家庭条件不是太好。”
钟丽华劝他:“你想多了,湘湘人很好的,才不会看不上谁。”
对象这话,钟丽华没拿到室友面前说。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向东凯又提了两三次林湘,言语间充满试探:“丽华,你们宿舍的林湘有没有对你说我什么啊?”
钟丽华疑惑:“说你什么?”
“说我的坏话啊,我总觉得她看不上我,对我挺有敌意的,其实不止,我还觉得她对你也有意见。”
向东凯聚餐结束后始终不安生,只要想到林湘在浪花岛上待过,就有些心虚。虽说浪花岛那么大,自己不认识她,可保不齐她见过自己……
应该也不对,要是林湘见过自己,那天吃饭就会提出来了。
可她后面说认识一年轻女同志有个考上首都大学的知青对象,却是令他毛骨悚然,那……那不是自己和张雅芬的情况嘛!
就林湘一番话,向东凯疑神疑鬼起来,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林湘真的认识张雅芬,为了这事儿,他连着一个星期没睡好觉,担心林湘在钟丽华面前挑拨。
张雅芬那头,他原本当知青的时候觉得是个不错的对象,也能接济自己,如果回不了城,娶了她也无妨。可现在自己考上首都的大学,以后前途一片光明,尤其是还攀上了首都本地人钟丽华,钟丽华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轧钢厂厂长,母亲当初把工作让给了闺女,现在赋闲在家,家里分配了住房,让谁来选,肯定都会选钟丽华。
按照计划,向东凯准备先偶尔给张雅芬写信瞒着她,时不时在信里不经意提起自己天天在食堂吃糠咽菜,还能得到张雅芬随信寄来的一些接济,维持日常开销,反正浪花岛离首都那么远,也没人会发现。
等自己和钟丽华稳定下来,毕业后准备结婚,再写信和张雅芬断了就是,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林湘的出现令他不安,一个可能认识张雅芬,又整日和钟丽华吃住上学同行的人,简直是个定时炸弹。
要林湘真在钟丽华面前说了什么,岂不是将自己的计划全部打乱?
向东凯决定,先下手为强。
钟丽华听到这话震惊:“湘湘怎么会对我有意见,更别提她和你就见过一次,也没说过你坏话啊。”
“真的?”向东凯半信半疑,始终不放心,只希望钟丽华和林湘离心,最好是不相往来,反目成仇,“你没发现吗?林湘应该是自己家庭条件不好,有些嫉妒你,你家在首都,父母工作体面,还有房,现在又找了个首都的大学生当对象,她心里兴许就不平衡了。那天吃饭我就觉得不对劲,她像是……”
“东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湘湘不是这种人,而且她自己就很有本事,学习好,期末考试都是前几的,模样也好,况且人家以前在食品厂工作也厉害,丈夫还是团长,嫉妒我什么啊!”钟丽华听着对象这番话,颇为震惊,一是为室友无端被猜测,二是因为不敢相信这是彬彬有礼的向东凯会说出来的话,“你这么说我室友,我听着也不舒服啊。”
向东凯见钟丽华反应太大,忙拉着她的手,脸上堆满笑,哄她:“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室友,怪我怪我。”
林湘是在宿舍收拾东西时,听从外面回来的钟丽华一通抱怨的。
钟丽华性子挺直,有什么说什么,一时没憋住碎碎念道:“我真是不知道东凯怎么能那么想,说那种话。”
林湘好奇:“丽华,你对象说什么了?”
“他说你……”钟丽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也知道要是真把东凯猜测林湘的话说出去,会引起林湘反感,当即将话吞回肚子里,“没什么,就是他突然说了些胡话,我和他拌了两句嘴。”
林湘听明白了,向东凯估摸是在丽华面前说自己坏话了,她能猜到这人的心思,想先离间自己和丽华,防止自己说出真相。
她仔细想过,这事儿确实不好处理,贸贸然开口反而可能招致反感,尤其是雅芬根本不在首都,连让丽华和雅芬当面沟通都没办法,还有可能两人都不相信。
反而是向东凯禁不住试探,随便透露几句便慌了神,竟然先挑拨起来,露出真面目。
林湘上邮局取椰子糖包裹的时候,正好给雅芬寄了信封,毕竟千里之外,她只能先向她简明说明情况,看看反应。
信上也委婉,只道自己室友的对象也在向知青所在的大学,也是知青高考回城的,真是巧。通常来说,雅芬有很大可能对这事儿印象深刻,有概率在给向东凯写信时提一句。
毕竟这种时候不能贸贸然去指着人鼻子说你对象在外头乱搞,跟别的女同志好上了,都是骗你的。
人都有自尊心,还要面子,加上天然对对象有信任和滤镜,需要缓着来。
寄了信出去,林湘拿着119二厂寄来的椰子糖回宿舍,分给室友们:“尝尝,我工作的厂子产的椰子糖,特别香。”
椰子糖和其他水果糖不同,别有一番浓郁的椰香,入口静静化开,香浓一片。
几个室友还是头一回吃椰子糖,不由得惊喜:“哇,这椰子糖听都没听过,味道也好。”
“味道和橘子糖、奶糖那些真不一样!好吃!”
个个都吮吸着椰子糖,压根儿停不下来。
一包椰子糖,得有一斤左右,三十多颗,林湘给周围关系不错的同学也发了些,带着另外剩下的十来颗回家了。
揭开包装纸,喂了一颗给婆婆,接着是丈夫,在地上矮矮的小不点儿眼巴巴望着,着急得不行:“麻麻,我要吃,我要吃。”
贺鸿远猝不及防被媳妇儿喂了一颗糖到嘴里,下意识张嘴咬下,浓郁香气瞬间充斥着口腔:“这就是你们厂里新产的椰子糖?”
“嗯!好吃吧?”
贺桂芳和贺鸿远齐齐点头:“好吃,味儿真不一样。”
说话的功夫,林湘剥出一颗糖喂给闺女:“今天只能吃一颗,知道不?”
“知道啦。”小椰子开心地吮吸着香浓的糖果,好吃得眯起了眼,张开小手蹦蹦跳跳,“椰子糖好吃。”
贺鸿远逗闺女:“小椰子不能吃椰子糖,相煎何太急听过没有?”
小椰子一脸纯真:“没有。”
贺鸿远:“……”
星期天一大早,小椰子早早就缠上妈妈要吃椰子糖:“麻麻,我现在吃了椰子糖,今天就不吃啦。”
林湘很怀疑闺女的承诺,这丫头就不是个守信的。
给孩子喂了颗糖,林湘带着她和婆婆一块儿出门买菜。
路过街道办时,看着长长排列的队伍,贺桂芳不禁感慨:“听说都是回城的知青,天天来等着分配工作的。”
林湘明白这个时候的阵痛,人多但是工作太少,当初靠让城市青年下乡建设暂时解决了问题,如今知青大规模返城,又怎么安顿呢?
没有工作的人多了,人人都想寻找出路,要么自己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发展起来,要么彻底堕落成为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甚至会衍生出很多治安案件。
这个时代,成为了最有机会,也十分混乱的时代。
回到学校的林湘也听同学们谈起知青大规模回城后的工作问题,纷纷感叹:“幸好咱们毕业后包分配,端的都是铁饭碗。”
这时候的大学生们也不知道,未来二十年的时间里,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的机遇。
毕业包分配,能有一个铁饭碗,已经是目之所及最幸福的事情。
林湘很快收到了张雅芬的回信,信上热情地回应了林湘的话题,还说起她自己如今的工作与生活,最后提到和向知青同校的林湘室友。
“湘湘姐,我给东凯写信的时候提了一句,说我认识的人考去京大,结果她宿舍室友对象竟然也在理工,他肯定也很惊喜,没想到有这样的缘分。”
林湘清楚,收到雅芬回信的向东凯肯定会吓死。
……
钟丽华觉得对象最近有些不对劲,原本他平白说起林湘坏话就让人不悦,好不容易打住了,这几天却是经常走神,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连两人忙里偷闲见面吃饭的功夫,向东凯也一再询问:“丽华,你听说什么没有?”
钟丽华一脸疑惑:“听说什么?”
向东凯前天收到了张雅芬的回信,两页纸都是她絮絮叨叨的文字,可最后一句话却令自己一惊。
浪花岛的旧识,京大,室友,对象,理工大学?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令向东凯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不成林湘真和张雅芬认识?
不可能这么巧吧。
连着几日,向东凯一直做噩梦,担心事情败露,担心钟丽华翻脸,担心自己失去成为首都轧钢厂厂长女婿的机会。这才星期四,他就骑着自行车来京大找钟丽华吃饭,顺便试探。
“林湘有没有说我坏话?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丽华,你千万别信她的!”
钟丽华把筷子一放,只觉得莫名其妙:“东凯,你到底是怎么了?几次三番针对湘湘?她压根儿没有提过你。”
“她没提过我?这几天也没提过?”向东凯都快疯了,每日活在林湘似乎认识张雅芬的恐惧里,觉得她随时就会戳穿自己,搅得他白日黑夜,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当然没有,反而是你,一再地猜忌她针对你,你怎么会是这种人呢?”钟丽华认识的向东凯绝对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丽华……我……马上期末考试了,压力太大。”向东凯诚恳地道歉,又哄了钟丽华好一阵,这才取得原谅。
两人约好星期日见面,去书店看书复习再一起吃饭后,钟丽华这才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