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姑娘欢声笑语上楼,周月竹照例窜去林湘房间聊天,从工作的趣事和烦心事说到恋爱的故事。
“我每回记账都可小心,就担心给弄错了。”
“沈建明同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每回要牵手都是我去拉的他!”周月竹一边害羞一边抱怨,“他还跟做贼似的呢,想把我手甩开,说担心别人看见。”
林湘靠在床头,听着周月竹的恋爱故事,以往是觉得嗅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可现在不同于往日,自己也有男朋友。
牵手?她想起来昨天贺鸿远对自己“耍流氓”,握着自己的手不撒开呢。
想着想着,她再看一眼什么心事都对自己说的周月竹,觉得瞒着她不太好,这才试探着开口:“月竹,其实我也有对象了。”
“湘湘姐,你说说沈建明同志是不是古板得很……什么,你有对象了!”周月竹说着话呢,突然就被打断,打断她的还是令人震惊的话语。
湘湘姐有对象了,那自己堂哥怎么办?
一心笃定两人会结婚的周月竹心碎了。
可是自己的好友有了对象,她也为林湘开心。
周月竹一张小脸神情精彩,似乎又高兴,又悲伤的,看得林湘直乐,感觉影后都没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你想什么呢?”林湘问她。
周月竹一时不知道哪种情绪占上风,还是略带遗憾道:“恭喜你啊,湘湘姐,可惜你不能当我堂嫂了,哎~”
林湘:“……”
乐得弯了眉眼的林湘逗她:“你怎么知道?对你堂哥这么没有信心?”
“那当然啊,堂哥昨天才回来呢,你有对象肯定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儿。”周月竹觉得自己分析得可对了,“应该是去二厂被军嫂介绍的吧?我懂,我去部队后勤部工作,也有好些个大姐特别热情,要给我介绍对象。”
见周月竹越说越遗憾,林湘唇角的笑意越发压不住,算了,她先不告诉月竹是谁,到时候吓她一跳。
——
贺鸿远周一临时有工作,并没能赶上林湘拿了工资请客的晚饭。
第二天一早,林湘出门上班,在家属院门口撞见了正赶来的贺鸿远。
“我昨天下午临时被安排任务,没赶过来吃饭。”贺鸿远匆匆赶来,解释一句。
“我明白。”林湘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尤其他是军人,更不会太过自由,“可惜了,你没吃到我请客的晚饭,炒的回锅肉。”
贺鸿远被她故作遗憾地小表情逗得跟着弯了弯唇:“怎么突然请客?”
“我昨天发了工资!”林湘似是同他说悄悄话般,压低了嗓音道,“才上了半个月,就拿了十六块五!”
因为高兴,林湘的尾音微微上扬,就像是翘起的小尾巴,分明地摇晃出喜悦。
这份喜悦连带着将贺鸿远也感染了:“我每个月工资八十六块五,另外津贴三十一块,布票粮票肉票糖票……这些的份额也够。”
林湘被贺鸿远冷不丁自爆收入惊到,她下意识对比,嚯,伤人啊。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显得你的工资比我高很多吗?”她耸了耸鼻尖,气哼道。
贺鸿远发觉林湘越来越不怕自己,哪里还有初到海岛上与自己相处时的拘谨。他跟着弯了剑眉,俯身道:“我每个月给我娘寄三十块,剩下的都交给你好不好?”
清晨的日光并不算太热烈,可林湘此刻却觉得热意袭来,爬上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这男人不是不会谈恋爱的人设吗?
怎么还挺会。
“我才不要,无功不受禄。”林湘翘着嘴角嘟囔道,转身快步往前,将贺鸿远甩在身后。
每天早上上班之前和对象慢悠悠地走到厂区门口,似乎这天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林湘与贺鸿远道别后走到办公室坐下,双手捧着脸颊发呆。
“小林,是不是谈对象了?”正在旁边的办公桌拆劳保手套的孔真真一边拆线一边打量林湘。
“真真姐,你……你怎么这么问啊?”林湘收回手,又压平了嘴角。
“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处对象了。”孔真真是过来人,结婚五年,有两个娃,“我当年也这样,我男人比我还明显呢。”
处对象的男女不就是没事傻乐的吗?她可太懂了!
林湘正好闲得无聊,干脆和孔真真聊起天。
聊着聊着,孔真真就给她派活了,帮着拆劳保手套。
厂里会给车间工人发劳保手套,等用旧用废了,便要换新的,堆积下来的旧手套不少,全部拆开的毛线挑一挑能用来织毛衣,是省钱的好法子。
孔真真勤俭持家,收集了不少旧手套。
林湘帮忙拆着线,问道:“真真姐,咱们二厂跟一厂没那么重的任务,也没那么有积极性,厂里领导会不会不满啊?”
“你瞎操心干啥?”孔真真不以为意道,“厂里领导还能把咱们怎么?以前有积极性的时候也不见得落着好。”
“二厂以前还挺有积极性吗?”林湘是真挺好奇,在这个人人都一身干劲的年代,食品二厂当真是个异类。
“那可不。”孔真真拆完一副手套,将脏兮兮的毛线团成团收起来,准备待会儿去清洗,“以前干得可带劲呢,结果啥也没捞着,好处都是一厂的,算了,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林湘明显听出些话里有话,可再想细细追问,孔真真就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两人聊了会儿天,工人们也差不多就位了,开始新一天的生产任务。可没多久,车间却传来消息,汽水线生产设备突然坏了,怎么都发不动。
赵主任和马德发赶过去看看,倒腾一阵也无从下手,林湘跟着看热闹,却见着二厂工人们兴高采烈的。
“那正好,设备坏了就下班回家呗。”
一番话说得没把林湘乐死,大家可真是松弛啊。
她想起以前自己在公司上班,要是停电或者遇到跳闸,电脑全部断电关机,员工们都可开心了,林湘也会在心里暗自希望,千万别修好。
不过,这种时候一般没多久就能恢复。
赵主任平日也摸鱼,可哪能一早上就放假呢,虽说二厂定的任务低,每天也得完成啊。真放一天假,按照这帮人的速度,耽误的一天任务量可补不回来。
一群懒骨头跟自己是一样的。
他大手一挥,叫上马德发去一厂借维修师傅。
等两人从一厂回来,林湘却发现一向乐呵的赵主任脸色僵硬,向来无精打采的马德发倒是抖擞了些。
孔真真一眼瞧出二人的不对劲:“怎么了这是?”
“我和主任去一厂找维修队的,结果那狗眼看人低的维修队打发我们等着,说咱们二厂也不着急,他们忙着一厂的。”马德发就数落起人来能显出几分精气神。
林湘想想也知道,二厂的名声着实不好,一厂的职工都是看不起二厂的。
赵主任一天的任务耽误不得,不然下个月发工资真扣钱了,大伙儿得哭天嚎地的。
“我再去看看,大伙儿都想想办法。”
车间里工人们积极性不高,有一群男同志已经在旁边凑堆打扑克了,女同志就不时望一望,要么嗑瓜子,要么织毛线。
赵主任看下去,板着脸道:“还闲着呢?一厂维修队师傅没空过来,这设备今天修不好,耽误一天任务,明天修不好,就耽误两天,这一天天的耽误下去,你们赶得上月度任务不?等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没人扣几块钱就老实了。”
听到差一天任务要扣工资,大伙儿急了。
平时再磨蹭再摆烂,遇上关于钱的事情也是在意的。
扔下扑克牌的,忙吐了瓜子皮的,放下毛线的,工人们都围了过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催促道:“主任,你快修啊!我们可不想扣钱啊。”
赵主任:“……”
我要是会修,我至于看这么老半天吗?
林湘没跟去车间,她想到那套老旧的生产设备上隐约有磨损的几个英文字母,似乎是什么牌子,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办公室杂物堆里东西不少,林湘刚上班的时候实在太闲,就自己找活儿干,整理了一些各类文件资料,杂七杂八地一大堆全放抽屉里了。
这会儿她重新翻找,当真找出了一张皱皱巴巴,泛黄发旧的破损纸页,只见最上面正是“TIME”这个单词。
二厂的这套汽水生产设备牌子正是国外的,是以前一厂淘汰下来的,给搬到二厂来用,因为实在老旧,隔三差五就有毛病,一般重重地拍两下能好使,遇到情况严重的就像今天,压根不运转了,得请一厂的师傅来。
林湘仔细研究着说明书上的英文文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头疼,其中不乏设备零件的专业术语……
大概弄懂了汽水生产线的原理,林湘带着说明书赶去车间时,正听到为了不扣工资的工人们商量着把一厂维修师傅敲晕了带过来,或者直接绑过来。
嚯,这也太虎了。
果然,扣工资就是要打工人的命啊!
“赵主任,我来看看吧,我找到说明书了。”林湘是二厂最年轻的小姑娘,还是个新来的。
工人们瞧着她带着劳保手套,一会儿摸摸设备这里,一会儿摸摸设备那里,一颗心啊跟着七上八下的。
“小林啊,不然还是让主任看看吧,你哪动过设备啊?”
“可别给碰坏了。”
“本来就转不起来,你再弄坏了,到时候一厂的师傅修不好可咋整。”
赵主任倒没开口,看着这小林研究说明书和设备有模有样,他试探着问道:“小林,你行不行啊?”
林湘比对着说明书上的文字介绍和大概的设备示意图与实际的老旧设备参考,四处寻摸之际,终于发现了问题:“赵主任,行,应该是这处零件托脱落了!”
见林湘要指挥人拆开设备换零件,众人更是提心吊胆。
几个大姐都想冲上去阻止了:“完了完了,真要弄坏了,耽误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下个月工资得少一半哎。”
就连孔真真也拽了拽林湘的衣袖,低声道:“可别把设备弄得更坏了,到时候还成了你的过错。”
林湘冲她笑了笑,对上说明书,林湘还是挺有自信的。
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嘛。
赵主任一向看中学历,斟酌片刻选择了相信厂里唯一一个高中学历的林湘,毕竟一厂维修队的不过来,他们也是干等,便让工人按照她的指示拆开了设备,拆了零件。
设备庞大老旧生锈,运转困难,经常出问题,林湘让大伙儿将能换新的都换了,最后重点按照说明书上的构图,检修了汽水出水口的零件,只见真的有零件脱落。
一通忙活,夏天车间里闷热,一群人聚集着都汗涔涔的。时间拖得越久,大伙儿越着急,就担心老问题没解决,反倒修出新问题。
“哎,真好了!”操作的工人换好零件再按照林湘照着说明书的指示复原设备,按下开关,这老旧设备当真又能正常运转!
大伙儿都伸长脖子望去,脸上渐渐挂着喜色。
工资不用扣了!
这回,众人再看林湘的眼神带着一股热情:“小林啊,还是你懂得多。”
“要不说呢,还是高中生厉害,读书有用哎。”
“快去跟一厂那边修维队的说,我们不用他们过来了,天天狗眼看人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