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难得如此清静,林湘乐得自在,在邱爱英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上锁的橱柜里找出一把挂面,上走廊准备煮面。
挂面在后世不算稀罕,可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稀罕物,很多人家根本吃不起挂面。
林湘从没用过煤炉,后世都是用的燃气灶,她这几天观察过邱爱英的操作,这会儿又站在走廊瞥几眼左右邻居的操作,这便准备打开封的火。
不过她到底没有实际操作过,一阵浓烟呛起才折腾好,等最底下封火的蜂窝煤烧旺了,再用火钳夹上自家一块全新的蜂窝煤,孔对孔地放进煤炉里。
铁锅烧水坐于煤炉上,林湘从纸封的一把挂面中抽出几缕煮进沸水中,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热水,听着邻居大妈的寒暄。
“湘湘,今儿吃面啊?”
挂面是细粮,轻易吃不了,林家的邻居偶尔见她们家吃面都是给家里爷们吃的,再不然就是邱爱英和林楚楚,很少能轮到林湘。
不过林湘不说什么,大伙儿也不好多说。
“是。”林湘自然清楚原身太过老实,后妈不给她也不要,几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自己穿越过来自然得尽量不亏待自己,挂面不吃白不吃。
细长的挂面煮得发软,盘旋交错在豁牙的海碗中占据满满的空间,再找出邱爱英藏起来的鸡蛋给煎了个溏心蛋卧到细白的面条上,青菜叶烫熟点缀上去,筷子一搅拌,藏在碗底的酱油、猪油、油辣子和葱花纷纷混合均匀,裹在散发着浓浓麦香的苗条上,香气扑鼻。
都说在这个年代吃上挂面堪比吃肉,倒是名不虚传。
吃饱喝足,林湘在闷热的屋里咬着蒲扇睡下,等到深夜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伴随着匆忙凌乱的脚步声,开锁的声音,林光明数落儿子林建新的怒骂声也响起。
“你还学人打扑克?马上就要去工作了,别整天游手好闲的。”林光明指望这个唯一的儿子给老林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平时再溺爱也是有底线的。
邱爱英和林楚楚只能劝:
“老林啊,建新也是被那些二流子骗去的,你也知道他最老实最乖了。”
“是啊,爸,弟肯定是被骗的。”
林湘躺在床上默默听着,不多时就传来邱爱英尖酸的声音:“湘湘是怎么回事?竟然没做晚饭!”
要是原身,今晚肯定会默默做好晚饭,再将大部分饭菜给家里人留着,等他们深夜回来吃。
可林湘才没这个奉献精神,只装着睡了,压根儿没有吭声。
林光明正是一肚子气的时候,去派出所交罚款保出儿子,骂骂咧咧几句就回屋了,林家又是好一通闹腾。
次日,林建新被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勒令在家待着:“你少给我往外面跑,也不准跟那些二流子勾勾搭搭地去打牌!过几天,你二姐的工作就让给你,以后给我老实点在厂里工作!”
林建新平日里再皮也看出来今日的林父惹不得,只能撇撇嘴应下。
林建新这么被拘束在家里几日,心情烦闷,总觉得要闷出病来了,而林湘在轧钢厂车间也快热出毛病。
外头烈日当空,车间里高温作业,这日子简直没有活路了。
偏偏这时候,轧钢厂里竟然隐隐有莫名其妙的传闻传开来,林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原身母亲好友刘阿姨给叫到屋里。
“湘湘,你……”刘秋萍原本不大管林湘的事情了,主要是她以前想关心几句已故好友的闺女,林湘并不太买账,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她这个外人也不好插手。
可这几日,她瞧着林湘是有些不一样了,便又多管闲事问上一句。
“你不会真跟孙厂长小儿子好上了吧?”
林湘吓了一跳,她是万万不愿意和孙耀祖扯上关系的,这些日子都是尽量避着:“当然不会。刘阿姨,您怎么这么问?”
“我就说嘛,你应该不至于那么拎不清。”孙厂长小儿子什么德行,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别看人家世好,可游手好闲,名声并不好,比他大哥二姐差远了。要真是林湘和孙耀祖好上了,她高低得劝一劝。
“你是不知道,现在厂里有人传你和孙耀祖好上了,都要结婚了!”
“什么?”林湘被这传闻吓了一跳,她当然清楚七十年代的名声有多重要,这可不比后世,一点点谣言都能逼死人的。等转念一想,她也明白了,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孙耀祖干的,就想逼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范,到时候所有人以为自己和他好上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样的手段对原身来说确实麻烦,她性格孤僻,很多时候并不敢寻求帮助。林湘略一思索,愤怒道:“刘阿姨,我听说孙耀祖特别蛮横,还爱打人,我可不会跟他好。不知道是谁在瞎传,要是真闹大了,我名声毁了,以后说亲都困难,难不成要稀里糊涂地嫁给他?”
刘秋萍听见林湘这话终于是放心了,这孩子还没有那么糊涂,便欣慰地拍了拍林湘的手道:“你放心,这事儿我帮你说去,以后谁敢乱传这些糟蹋人的闲话,我肯定撕了他的嘴!”
“谢谢刘阿姨!”林湘一个未婚的小姑娘很难去辟谣,尤其是那些碎嘴的大哥大姐说闲话,她要真较真儿地一一辟谣,兴许还没有效果,让刘阿姨这样的长辈出马便要好得多。
就是孙耀祖虎视眈眈,林湘琢磨着真不能挑挑拣拣了,时间紧迫……
“刘阿姨,那我先回家了,这事儿就麻烦您了。”林湘记着马上就要月初,林家副食本上的糖票她得想办法搞到一两张,给刘阿姨买些谢礼。
“不打紧。”刘秋萍念着林湘早早没了亲妈,多少有些心疼这孩子,尤其是孙耀祖明显是惦记上了林湘,那真是不好办啊,这次的传闻给消除了,保不齐人还盯着林湘,她又问一句,“湘湘,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爸和你妈给你张罗没有?”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姑娘肯定得相看了,偏偏林湘这个家庭情况,难啊。
林湘知道刘阿姨心地好,是实打实地担心自己,便道:“我后妈就想把我嫁给孙耀祖呢,我不愿意,在找媒婆自己相看。”
“你倒是个有主意的!”刘秋萍眼睛一亮,没想到林湘变化颇大,私下竟然这么有主意了,她甚感欣慰,“那我也帮你看着,能找个不错的对象也是好事……”
话这么说着,刘秋萍看着眼前眉眼绮丽的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明明就有现成的啊,又道:“哎,你当年的娃娃亲呢?有联系没有?”
“娃娃亲?”林湘并不知道此事,就是在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事,“我真的定过娃娃亲吗?”
“那可不!你外公当年给你定的,那时候你妈都还在。”刘秋萍是林湘母亲好友,自然知道这件十多年前的往事。
第5章 未来婆婆
刘秋萍同原身母亲关系不错,自然同林湘谈起往事:“当年你外公当过几年兵,后来我和你妈都在厂里工作,那时候我们年纪差不多,也都是刚进厂不久,挺有话聊,你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提起过这事儿,说是生的闺女,正好和你外公同老战友定的娃娃亲合上了,他老战友得了个孙子。”
“那对方是什么人啊?”林湘相亲不太顺利,见到的男同志都不大符合要求,着实有些难受,原身对娃娃亲记忆模糊,估摸也是很小的时候听说过,原身母亲去世后也就没人念叨了,这会儿出来一个知情人,林湘自然得问问清楚。
“这我也不清楚,就当年听你妈提了一嘴。”刘秋萍记得,林湘母亲病逝后一年左右,邱爱英就进门了,她自然也同林家关系淡了。更别提林湘母亲娘家父母后来似乎也死在饥荒年代。
“行,那我回家问问看。”林湘同刘秋萍道别,匆匆回家后在那狭小的房间里翻找着原身的东西。
当初穿越来时她就简单扫过原身的物件,原身在林家处境艰难,不说比不上林建新,就连林楚楚也比不上。
她全部家当就几件破旧的衣裳裤子,全都打着补丁,没有一件崭新的,面料粗糙不说,都快洗得发白了。另外就是几根黑色头绳,以及两块三毛五的积蓄。
林湘捏着这得来不易又显出几分心酸的两块多钱,随便猜想也能明白,原身工作后的工资应该全数上交了,这么些日子就剩下这点儿钱,日子过得是真的苦。
除此之外,林湘这回仔细翻找,在老旧的木箱子里找出几本原身高中的课本,匆匆翻阅,里面只夹杂了几页做了笔记的纸页,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阿姨说原身外公给她定了娃娃亲,此事应该不假,可是毕竟时隔多年,原身母亲及父母早就去世,这样的娃娃亲亲事也寻不到痕迹,兴许早就无人记得了。
林湘摊着课本坐在狭窄的木板床上,不由得笑话自己,真是走到绝路竟然还开始指望那没影的娃娃亲了。
娃娃亲?那可是封建包办婚姻,直接盲婚哑嫁,比相亲还可怕。
她确实昏头了!
——
林湘在轧钢厂上工一个星期,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再有一个多星期,街道就要最终确定城市青年下乡的名单,除开自愿报名的,剩下的都是符合条件必须下乡的。
为着这事,林光明和邱爱英再次催促起来:“湘湘,你抓紧把工作让了,再抽时间多和孙耀祖同志处处,跟他一结婚,你也不用下乡了。”
林湘知道林光明封建专制,脾气暴躁,并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意思,林湘漂亮的杏眼滴溜溜一转,笑道:“行政科小刘这几天请假了,说是她爸生病住院了,等她回来就办。到时候让建新跟我去办手续。”
至于后面半句,她没应,谁要嫁给个好色的家暴男啊。
想到好色,她猛然回忆起一个细小情节。
书里提到过孙耀祖好色至极,还爱爬墙上偷看厂里女职工洗澡。
次日下午,林湘和同事们结伴去澡堂洗澡时,便提议走小路。
“马上快赶上大伙儿去澡堂的高峰期了,我们走近道吧。”
林湘一提议,几个女同志也答应,她们出发得晚了些,转而挑了条小道过去,争取快点到澡堂,抢上位置。
林湘和李大姐并肩走在前面,趁这个机会正好问起卖工作的事:“李大姐,你上回说卖工作的事情,这工作好卖吗?”
“那当然好卖啊!家里有积蓄的就想买个工作避免下乡,就是愿意卖工作的太少了。”李大姐也不是糊涂人,听林湘这么一问,打量她道,“你要卖工作?”
“哦,不是。”林湘自然不敢明说,要是风声传到林光明或者邱爱英耳朵里就坏了,“我有个朋友想卖工作。”
“哟,那感情好啊!我那亲戚就想买,你朋友也别费心找别人了……”
“行,那后面就联系你。”林湘说着话,见到了地方,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墙上,低声道,“那墙上怎么有个人?难不成是在偷看女澡堂?”
李大姐顺着林湘的视线瞄了过去,嚯,墙上真的趴着一肥猪!
李大姐气势汹汹,招呼身后几个同事:“哪儿来的色鬼敢偷看女澡堂!不想活了是吧?”
对于这样的行为,女职工们自然是人人痛斥,当下就冲了过去。
三十多岁的大姐们体力不比男人差,平时也是干惯了重活的,直接一个搪瓷盆就把墙上的色狼砸了下来,四五人齐刷刷冲了过去,对着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上还大声嚷嚷着:“快来抓色鬼!有人偷看女澡堂!快去通知保卫科!”
林湘心里恨得痒痒,也想挤进去踢两脚,谁成想,大姐们气势太凶,手脚并用,她压根儿挤不进去!
最后保卫科的来人,这才“解救”了被揍得嗷嗷叫的孙耀祖,等人一翻面儿露出那张脸,大伙儿懵了。
偷看女澡堂的色鬼竟然是厂长家小儿子!
要是这事儿换做其他什么一心往上爬的人兴许就算了,可一群女职工们不管你是谁儿子,根本不买账,雄赳赳气昂昂就押送着孙耀祖去保卫科,必须让厂里处置,给个说法!
就在大伙儿一片混乱,闹哄哄准备离开讨要说法之际,林湘终于找到机会,半个身子挤进人群,飞快地踢腿踹了还躺在地上的孙耀祖两脚。
听到孙耀祖懵逼地又哎呦两声,到底没忍住,又使劲踢了他一脚。
活该!
孙耀祖被女职工们押送着往厂保卫科去,大伙儿都不是怕事的,况且还是一大群人,就是厂长来了也不好使。
李大姐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更别提还有在厂里待了三十多年的吴大妈,一群人风风火火,一定要厂长给个说法。
保卫科科长原本想给厂长小儿子走走后门,悄摸给放了也没法,毕竟这一个个女职工气势汹汹,他也惹不起,就怕再劝的话,自己也要被打。
林湘这个七十年代的小菜鸟跟着同事们在保卫科等着,没多久就见到孙厂长急匆匆赶来。
坦白说,孙厂长看着还挺正派,偏偏他小儿子长得肥头大耳的,不知道是不是生活条件太好,给养得太富态了。
孙厂长听职工们七嘴八舌说了经过,冰冷的目光扫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小儿子,怒道:“孙耀祖,你干的好事!”
孙耀祖被一群人稀里糊涂揍了一顿,见到自己的靠山来了,只想着寻求保障:“爸,她们一群娘们揍我,我……哎呦!”
孙耀祖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脚踹,这回踹他的是他的亲爸!
孙厂长一脚踹到小儿子的心窝上,又环视一群在场众人,郑重道:“各位同志,大家放心,这件事要是调查属实,厂里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厂长像是不会徇私,大伙儿暂且满意了,你一言我一语细数孙耀祖的恶行,要求坚决打击这种耍流氓的风气,林湘跟着听了听,心情大好地先撤了。
孙耀祖是个色中恶鬼,干的事情没有不下流的,这回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算是大快人心。林湘穿越到七十年代,就数这件事最令人开心,这便慢悠悠地往轧钢厂后门去,买了一根小豆冰棍,含在口中凉意阵阵。
冰棍厂在盛夏都会安排职工推着木箱车轱辘上各大国营厂门口卖冰棍,木箱子里垫上一层厚实的旧棉被,里头装着各类冰棍,能减缓冰棍的化冻速度。
这会儿,日头不那么晒,微风习习,林湘吮吸着甜滋滋的冰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