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工人们见到林湘,瞬间不知道该看何处,一时脸上发烫,毕竟前些日子,众人齐心协力不配合林湘,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在林湘的带领下打了翻身仗。
“林湘同志,在这次中秋虾酱保卫战中做出了重大贡献!”黄厂长越看这个年轻同志越满意,也不知道这脑瓜子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出这么妙的点子,“大家要向林湘同志学习,艰苦奋斗,勇敢拼搏……”
黄厂长滔滔不绝地表彰,口舌生花地鼓舞众人,在中秋节这个好日子,在虾酱车间经过两个月阴霾后终于打了一回漂亮的翻身仗之际,开始了漫长的领导讲话,慷慨陈词,侃侃而谈。
林湘听着厂长在下面我再说一点之后已经说了五六七八点,悄摸地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马上就要下班了,这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呢。
“小林,你想要什么奖励!”黄厂长说了半晌终于有些渴了,听下来喝口茶水的功夫,准备给予林湘至高的荣誉,让她额外提奖励要求。
林湘摸了摸冰凉的表盘,淡淡开口:“厂长,下班时间到了,能奖励我现在下班吗?中秋节家里人等着我吃饭呢。”
黄厂长:“……”
嘿,这小林真是被二厂腐蚀坏了!这种重要场合就琢磨着准时下班?
“行,去吧。”厂长看着林湘小碎步欢快离开,继续给虾酱车间工人们做思想动员时,在心中暗暗感慨,必须快点把林湘调回一厂,不然一个大好人才要被埋没了!
++++
因为黄厂长的啰嗦,半场动员会就花了四十多分钟,林湘完美秉承了赵主任的英勇无畏趁机下班离开了。
稍微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林湘飞奔到厂区门口时,却见到一辆漂亮的在太阳下泛着银色微光的自行车静静停靠在路边。
自行车车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着,手背青筋淡淡地延伸,直至在白色军装袖口消失不见。
“你哪儿来的自行车?”林湘见到对象,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刚买的,给你用,你上下班也方便些。”贺鸿远跨坐上自行车,留着后座给林湘,“上来试试。”
林湘知道这个年代的自行车不好买,她手中有钱买,可是之前苦于没有自行车票也买不到,现在一手环抱着贺鸿远,感受着自行车快速驶过时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只觉一片清新。
微风呼呼地吹起衣角,一阵舒爽袭来,裹着贺鸿远也尾音上扬的声音飘到自行车后座:“你们厂里是不是有好消息?”
林湘手下是贺鸿远厚实的军装,较为硬的布料,可就是隔着这么厚实的布料也能感受到男人结实的肌肉,硬邦邦的。
“你听说什么了?”她一晃神才回答贺鸿远。
“刚刚在门口听下班的工人闲聊,说今天119食品厂出了口恶气,把食味虾酱干趴下了。”贺鸿远语带轻松,仔细一听似乎还有些轻松地调侃,“还说小林同志有本事,竟然能把虾酱给救回来,夸你脑瓜子不知道怎么长的。”
林湘噗嗤一笑,在一个陡坡袭来时,干脆双手环上男人劲瘦的腰身:“大家说得也是夸张了,我也就是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今天中秋节,正好气得食味吃不下月饼,咱们好好过节!”
贺鸿远听着林湘略带孩子气的话,不由得弯了弯唇。
回到周家,贺鸿远将提前备好的中秋贺礼拎了过去,两罐麦乳精、一盒金鸡饼干以及一瓶特曲。价格不菲,全是百货大楼里的高档货。
林湘虽说住在周家,可毕竟受了不少照顾,同样没闲着,将之前就买好的中秋礼送了出去,她给冯姨和月竹各买了一条丝巾,薄如蝉翼般,柔软细腻,给周旅买了一罐茶叶,是人喜欢的普洱茶。
冯姨嗔怪两个小辈太过客气,拉扯几个来回还是只能收下。
中秋家宴,四方桌上满满当当堪比过年。
一锅莲藕排骨汤,排骨炖得软烂,油腥子点点在白花花的汤面飘荡,莲藕粉糯挂丝,味道绝佳。一盘白灼虾虾肉清甜,配上林湘和贺鸿远一起处理的螃蟹清蒸,满满蟹黄绵密沙糯,蟹肉鲜甜,剁椒鱼头麻辣鲜香,最后再端上大餐土豆红烧肉,一戳就软烂的红烧肉最能解许久没吃猪肉的馋劲儿,猪皮烤得糯,带着满满的胶原蛋白,肥肉吸满了汤汁,一抿就化,瘦肉又带着嚼劲,就连土豆也沾满了红烧肉的浓郁汤汁香气,香得能吃两大碗饭。
难得遇上过节,周旅和贺鸿远破例喝了一杯白酒。
不贪多,就过过瘾,一人小半杯贺鸿远买来的特曲,白酒辛辣刺激,林湘敬谢不敏,只观察着贺鸿远喝酒的神情。
有人喝酒就上脸,可贺鸿远似乎完全没有反应,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只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落寞。
林湘敏锐地察觉到贺鸿远极力掩饰下仍然隐隐散发出的落寞,她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听月竹说到的往事。
饭后众人在院子里吃着月饼赏月时,林湘故意逗他:“贺团长,你喝醉没有?”
贺鸿远垂下眼皮,淡淡扫她一眼:“还吃月饼吗?”
周家三人加上林湘贺鸿远的月饼份额十分充足,家里一共五个月饼,每个月饼都如成人手掌般大小,不像许多家庭只能几口人分食一个。
冯姨送了两个去人口多的邻居家里,自家人掰了三个月饼每人尝尝。
这个年代五仁月饼用料相当扎实,瓜子仁、花生仁与核桃仁中盘结冬瓜糖与青红丝,青红丝多是胡萝卜丝、橙皮和番木瓜切丝,糖油裹着各类饱满的果仁在口中迸发着满溢的香味,令人唇齿留香。
待众人各自吃了一块月饼,林湘拿出这回新口味的虾酱罐头,让大家抹上浅浅一层虾酱到月饼饼皮上,松软绵密的饼皮配上咸鲜的虾酱,一口咬下去,竟然是奇异地融合,鲜香十足。
周月竹冲林湘竖起大拇指:“湘湘姐,这味道真好!”
今天傍晚时分,林湘的大名又随着119食品厂众人下班回家属院讲起打赢翻身仗的消息传播开来。
林湘笑眯眯地吃了快半个月饼,肚子实在撑得不行,再吃不下了。
周旅和冯姨去隔壁串门,月竹捧着月饼和邻居家同龄朋友聊天,林湘绕到小楼背后去看月亮。
黑沉沉的夜色中,唯有一轮圆月高挂,洒落一地清辉。
周遭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林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她抬手指了指天上的银盘:“鸿远,你看,今儿十五,月亮也好圆,中秋佳节,我们吃了月饼,你娘肯定也在吃月饼。”
林湘想起月竹今早的悄悄话,当年贺鸿远父亲回去和他母亲摊牌分开,不要他们母子那天便是中秋节。
月竹说,贺鸿远已经许久不过中秋节了。
可是他今天过来了,装着没事人一样不见丝毫异样,只是喝下一杯白酒时多了几分畅快。
脚步声停止,林湘转头看着暗夜中棱角分明的男人,右手慢慢移动,握住了他垂在军裤旁冷冰冰的手。
贺鸿远的手掌宽大粗糙,却令人无比安心。
“我们这也是团圆了。”林湘紧了紧握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贺鸿远默默盯着林湘看了看,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他轻声“嗯”了一声,凤眼在清辉流转的夜色中格外的亮。
他偏头靠近,俯身在林湘唇上一贴,惊得林湘退后半步,周遭还有邻居们在前头的说话声频频响起,欢声笑语伴随着孩子们奔跑打闹的动静,格外清晰。
她低声道:“到处都是人呢!”
贺鸿远又固执地贴了上去,双手紧紧箍着林湘肩膀,双唇相贴时,含混道:“我喝醉了。”
我什么都管不了了。
第41章 两更半
这一年的中秋似乎与以往都不同。
林湘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迎来重要节日,在前世孤孤单单过了二十多年,竟然在这里和对象以及和善的周家人月圆人团圆般在中秋夜赏月吃月饼。
银月高悬,平等地照拂着每一寸土地,洒下点点光辉,家属院里众人都在院子里活动,谈天说地,分享着中秋的喜悦,大人孩子,夫妻情侣,在这一刻皆是团团圆圆。
安静角落,林湘脸颊红扑扑地靠在贺鸿远肩头,男人肩膀坚实可靠,放在后世就叫太平洋宽肩了,林湘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过去,丝丝碎发扫过贺鸿远脖颈,有些痒。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贺鸿远刚想问林湘一句冷不冷,就见靠着自己肩头的女人蹭地起身,一脸惊慌。
他心头一紧,忙追问:“怎么了?”
林湘用食指轻轻刮着自己下巴发呆,转瞬看向贺鸿远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懊悔:“坏了,我刚刚用手指月亮了!”
贺鸿远不解:“指月亮怎么了?”
林湘惊讶:“你没听过吗?指了月亮要被割耳朵!”
贺鸿远几乎是被林湘的话逗笑,抬手贴上林湘耳朵,粗粝的掌心包裹着她娇小可爱的耳朵,轻轻摩挲:“你今年不是三岁了。”
“你才三岁!”林湘小时候就信这个,那时候在孤儿院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带头说起的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会被割耳朵。
彼时年幼的小林湘深信不疑,时刻注意这一点。
她忍不住往贺鸿远腰上掐了一把,嗔怪道:“还说我幼稚是吧?”
只是男人轻轻摩挲自己耳朵的动作怪痒的。
“没事,要真是要被割耳朵,我替你受着。”贺鸿远低语,“我不怕。”
仿佛只有幼童才能一本正经谈起幼稚的迷信,林湘看着夜色下男人英俊的脸,抬手抚上他脸颊,如刀劈斧砍般的下颌线在银色月光下更显锋利,可眉眼却是温柔的。
林湘听到这话受用,细碎的声音被风声拉长:“要是小时候有人对我说这话,我就不会一直害怕了。”
贺鸿远像是听见了儿时自己的心声,再看向林湘时,黑色的眼眸中似蓄起风暴,转瞬又归于平静,将林湘再次按在自己肩头靠着,没再言语。
月色皎洁明亮,照拂着地上的人儿,相依相偎。
——
中秋节后,林湘回到了二厂。
一厂的危机暂时解除,改动了配方的虾酱罐头销完了所有存货,还赢得了令人惊讶的瞩目,等经典口味的虾酱罐头重新上市,119虾酱罐头似乎找回了他的体面,将食味的风头抢尽。
林湘在一厂名声大噪,就连厂长也在大喇叭里点名表扬了林湘的贡献。一厂工人们在近一两个月过得是提心吊胆,眼看着自家王牌产品差点被人彻底打倒,如今终于是起死回生,对林湘刮目相看。
各大车间里一边作业一边闲聊,几乎三句不离林湘。
“林湘同志真的不得了哎,一下就把虾酱罐头掰回去了。”
“这林湘在二厂真的是可惜了。”
“别着急啊,不是说她十月就要回来吗?人本来就是咱们一厂的人。”
有健忘的工人好奇:“当时是咋了,把咱们一厂的林湘给弄去二厂了嘞?”
记性好些的工人们瞬间对视一眼,纷纷扭头看向被降职到豆豉鱼罐头车间成为一级普通女工的何芬。
好几个白眼儿朝她翻了过去:“还不是怪有人一肚子坏水儿嘛,不然林湘哪至于去二厂那么个地方啊,真是埋汰人。”
何芬正在搅拌豆豉,鼻息间满满是刺激的腐臭味,一大缸豆豉的杀伤力不小,她感觉自己似乎也被腌入味儿了,每日回家后闻着衣裳裤子也是一股豆豉味儿,恶心得她想吐。
她原本是厂办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人,人人羡慕,现如今天天在车间搅拌豆豉,手酸脚软,一身怪味儿,她已经快要疯了。
刚刚听到厂里的大喇叭里传出厂长表扬林湘的声音,这会儿又听到满车间,甚至满厂的人都在讨论林湘,甚至有人追根溯源冲自己翻白眼,何芬只能垂下头,再没敢说什么。
虾酱车间重获生机,无论如何是暂时顶住了食味的这轮攻势,工人们充满干劲地继续行动,大有打赢一场胜仗后的激动与兴奋,全都化为了奋斗的力量。
只是秦阳波还在家歇着,虾酱车间一时群龙无首,黄厂长琢磨着秦阳波是虾酱车间的“开国功臣”,工人们最服他,技术上也是他最厉害,厂里所有海鲜罐头的制作都是他一手研发出来的,车间离了他还是不行,必须得让人回来。
可车间副主任和发酵组组长上秦家请人去,却被人拒绝了。
秦阳波说自己没本事,还是不回来了。
黄厂长哪里不知道这人最是好面子,如今危机被林湘解除,他只觉得自己被打脸了,输给了一个小丫头,根本没脸回来。
“这老秦一把年纪了还跟三岁小孩儿似的!”黄厂长发愁。
尤秘书劝慰道:“厂长,秦主任现在就是面子上下不来,不如再缓缓,等事情多过去些日子再说。”
幸好虾酱车间工序流程规范,秦阳波暂时不在也能顺利运转。
黄厂长也觉得只能先这样。